自湖州乘船南下,經過杭州,抵達越州治所山陰縣。
越州古稱會稽,乃是名副其實的東南巨邑,歷代官民在此興修海塘以拒鹹潮,開挖河湖以蓄淡水,疏鑿溝渠以利灌溉,因此哪怕越州地狹人稠,但魚鹽稻米豐饒充實,足食有餘。
此外越州盛產青瓷、綾羅、紙張,不僅是皇室貢品,也備受商賈青睞,從倭國、新羅而來的海商偏好來此,治所官府甚至要單獨開闢裡坊加以安置容納。
南朝以來,大量北方士族僑居會稽山陰,歷經數百年營建,名勝古蹟、道觀佛寺遍佈山野市井,山水風光秀麗溫婉,莫怪乎爲阿芙所喜。
“可不止芙姐姐,越州一帶山川有靈、福地衆多,隨便尋一處水澤洞窟,便能容我輩安身棲息。”
胡媚兒此時穿着一件淺緋對襟上襦,米黃錦緞長裙齊胸束住,披着細絨繡邊的杏色外帔,看不出半點妖異氣質,反倒像飽讀詩書的士族女子。
“聽你這話,不知道的還以爲越州是什麼妖魔樂土。”程三五說。
胡媚兒掩嘴輕笑:“程郎君這話,好似將我們這些妖怪都當成吃人害人的邪魔兇害了。”
“也不光是我這麼想吧,你不也是靠着吸人精氣來修煉麼?”程三五扶着船沿,遠遠就能望見碼頭上的張老,低聲嘀咕:“倒是難得殷勤,居然親自來迎。”
“那些男人好色如命,我甚至不用施法勾引,他們便用盡心思要一親芳澤。”胡媚兒說起這事,沒有半點愧疚或羞澀:“程郎君不妨想想,如果我不是妖物,只是單純沒有法力的世俗女子,光是這具皮囊相貌,便要受多少男人的覬覦?你覺得有幾個人真的會以禮相待?”
程三五一點頭:“這話有點道理。”
“既然他們本就存心不良,將我視作狎玩取樂的肉娃娃,那我吸他們一些精氣作爲補償,不算過分吧?”胡媚兒語氣帶有幾分狠勁,外表看似柔弱嬌媚,內裡其實與阿芙相近,是極有主見的女子。
“嘿嘿,你這話就跟我說說就好,要是讓那些以斬妖除魔爲己任的佛道中人聽見,怕是各種法術就要往你頭上招呼了。”程三五抓了抓剛冒出的胡茬。
胡媚兒故作柔弱,直接靠在程三五身上,嬌聲道:“程郎君,那些賊禿雜毛緊追不捨,你可要給奴家做主呀。”
“好啊,那你倒是說說,哪些和尚道士欺負你?”程三五放聲大笑,伸手攬住胡媚兒,還隔着裙子拍了臀丘一下。
這一路上胡媚兒沒少誘惑程三五,夜裡船隻靠岸停泊,她甚至會光着身子鑽進被窩裡。
胡媚兒在出發前就跟阿芙報備過,畢竟是芙姐姐的男人,未得准許她也不會隨便染指。
母夜叉對此相當大方,但程三五這一路上最多隻是攬着胡媚兒嬌軀上下玩弄,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
胡媚兒對自己魅力極有自信,淪陷在她裙下的修行之人並非少數,再怎樣自詡清心寡慾,一旦被攻破心防,緊接着便是被繳得點滴不剩。有時候她甚至需要收斂胃口,免得讓那些男人猝死於牀榻之上。
而程三五完全不像是寡慾之輩,這回卻是堅如磐石,任憑胡媚兒使盡渾身解數,也沒討得到半點好處。
胡媚兒這才明白,芙姐姐之所以大方隨意,正是因爲程三五並非真如表面那般荒唐隨性,面臨即將到來的大戰也懂得養精蓄銳。
船隻靠岸,程三五攬着胡媚兒來到碼頭,此等作態好似流連青樓妓館的浪蕩兒,引得附近水手船伕側目私語,面露猥笑。
張老此刻帶着幾名隨從在碼頭上等候,見程三五這般行徑,心中滿是憎惡冷笑:“一條只知尋歡作樂的淫蟲,且讓你再放肆一陣!”
“喲,張老來得早啊。”程三五沒有半點禮數:“看來事態挺緊急的?不然以您德高望重,可不會親自來迎接我這個晚輩。”
張老再如何掩飾,此刻也忍不住胸生悶氣、臉頰抽搐,強忍着教訓人的念頭,艱難擠出幾分笑容:“昭陽君說笑了,爲朝廷辦事,豈敢遲緩疏忽?這位是……”
程三五一拍胡媚兒臀股,惹得美人一陣輕顫,隨後攥起粉拳,嬌嗔着敲打程三五。
“這是我從湖州關氏討來的家妓。出來辦差,難免水土不服、腰痠背痛的,總歸要找人捏背捶腿嘛。”程三五哈哈笑道,絲毫不掩飾淫褻作態。
“就是這種貨色太多,內侍省才越發糜爛腐敗!”張老心中大罵不休,臉上卻還要強顏歡笑:
“昭陽君果真是風流人物,我輩遠遠比不上。但老夫還要向昭陽君稟報機密要事,可否讓這位姑娘迴避?”
“行,帶路吧。”程三五爽快答應。
程三五二人跟着張老來到一處宅院,胡媚兒被安排客舍休憩,張老則講起近期情況——
“我等已經查清,明州刺史被殺一事,乃是逆黨所爲。他們與府衙中的吏員勾結,並且盜走一批府庫財帛。”
“這羣逆黨還真是膽大包天!”程三五一拍桌案,怒罵道:“光天化日之下,殺害地方長官,這已經不是一般的逆黨了,必須要出重拳!”
“合該如此!”張老趕緊誇讚,他巴不得程三五熱血上頭、橫衝直撞。
然而程三五又立刻換了一張面孔,盯着張老質疑道:“可是先前我已經幫張老你打通江南東道的關節,讓你能夠隨意調動人手。既然知曉逆黨動向,爲何不將其趕盡殺絕?”
張老輕咳一聲:“昭陽君有所不知,那夥逆黨與明州一帶的海賊勾結,逃到海島上集結,一時間不好對付。”
“你當我三歲小孩嗎?”程三五語氣囂張:“海盜又如何?江南這地方像是缺少船隻的地方嗎?官船如果不夠,就地徵用民船,敢不聽話的,直接當做逆黨處置,殺他個滿門盡滅,我看誰敢藏匿船隻!”
張老連忙解釋說:“這並非是船隻的事,老夫也已經命人徵調。但是那羣逆黨藏身的島嶼,周圍風高浪急,本地船伕避之唯恐不及,我等難以靠岸登島,自然也談不上剿除逆黨了。”
程三五沉思片刻,隨後搖頭:“不對啊,照你這麼說,那羣逆黨又是如何出入島嶼的?”
“逆黨之中定是有久居海島的船伕,熟知風浪形勢,掌握一條安全出入往來的航道。”張老言道:“然而這種事情必定是老船伕代代相傳的餬口生計,不落文字筆墨,偷也偷不到。”
“那就把人抓來,嚴刑拷打!”程三五一拍胸口:“我曉得‘分金手’,不用什麼三木刑枷,空手用刑就能問出話來。”
“不可!”張老急忙說:“這些船伕在逆黨之中地位緊要,而且衆所周知,一旦被擒,定然打草驚蛇。”
程三五當即面露不悅:“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張老,你過去給朝廷辦事,也是這般再三推諉嗎?”
張老就是要激得程三五主動犯險,眼看引誘火候差不多了,他才說道:“還請昭陽君恕罪,老夫武藝粗淺,給朝廷辦事歷來以穩重爲上,不敢疏忽大意。最近老夫在逆黨之中試圖安插人手,倒是想到一個辦法。”
“哦,還不快快說來!”程三五催促道。“潛伏進逆黨內部,搭乘他們的船隻,直接前往逆黨巢穴,一舉剿滅逆黨首腦!”張老壓低聲音,真就像是在謀劃大計。
程三五眉頭一擡,當即大喜道:“好好好!張老不愧是內侍省元老,竟然能想到此等妙計,甚好、甚好!”
看着程三五連拍大腿,張老繼續說:“但此計兇險,老夫手下雖有幾個精幹人手,但要在後無援兵的情況下深入逆黨巢穴,剿滅元兇首腦,恐怕極爲難辦。所以……”
程三五當即接話:“所以張老請我來,便是希望由我來潛入逆黨巢穴,對不對?”
“正是!”張老謹慎言道:“逆黨能夠衝入府衙襲殺朝廷命官,可見武功高強,非等閒人物可以匹敵。老夫思來想去,也只有昭陽君堪當大任。”
聽到這番恭維,程三五哈哈大笑,看起來十分受用:“馮公公派我來,自然就是爲了誅殺這等逆黨首腦。眼下既然已經知曉他們藏匿何方,註定只有死路一條!”
“既然如此,那老夫這便去安排一番,好讓昭陽君能夠順利潛入。”張老言道。
“好!那我就等張老的好消息!”程三五豪爽回答,一副勝券在握、驕傲自滿的模樣。
……
“媽的,這是準備好陷阱,要把老子送進去啊。”
客舍之中,程三五躺在牀榻上發愁。
胡媚兒則是對着一個小銅鼎,瞑目掐訣,口中唸唸有詞,鼎蓋孔洞時不時冒出紫紅色的妖異火苗,連帶胡媚兒的雙眸也有紫華閃耀。
“情況不太妙。”鼎蓋火苗平息後,胡媚兒面色微沉,望向程三五道:“有幾位水族道友發現,如今翁洲島周圍的確有狂風大浪,而且受到法力驅使,徘徊島嶼周圍久久不去。”
程三五眨了眨眼:“這算不算呼風喚雨的大法力?”
“算,那位張老手下很可能有法力高深的術者。”胡媚兒收起往常嬉笑之態:“這不是尋常手段,是真正的高人。”
“那麼大的陣仗,就爲了對付我?張老可是下足了血本啊。”程三五沉思片刻:“你那些妖怪道友能夠幫忙嗎?”
“最好要親自見一面,瞭解具體情況才行。”胡媚兒說。
“去哪裡見面?”程三五起身便問。
“我可以安排。”胡媚兒指了指屋外:“可如今有人盯着我們,外出一定會被留意動向。”
胡媚兒在房前屋後都悄悄施了法術,防止窺探的同時,也在觀察外界動向,分明察覺到張老派來的婢僕試圖暗中留意屋內動靜。
“你現在能夠聯絡那些妖怪嗎?”程三五問道。
“可以。”
程三五一努嘴:“去妓院!”
……
“他去妓院了?”張老聽到下屬稟報,面露疑色。
“方纔昭陽君打聽城內最大的妓院在哪裡,小人回答了曹娥舫。”下屬說。
張老擺了擺手:“派人去跟着。”
下屬略微遲疑:“昭陽君武功奇高,萬一被他察覺……”
“就說你們是我派來暗中保護,以防不測。”張老隨即補了一句:“多帶一些錢,他要是發現了,就說是擔心妓院花銷太大,給昭陽君準備的。”
下屬奉命離去,就見程三五騎着棗紅大馬,懷裡還抱着那位美嬌娘,一路堂而皇之、惹眼招搖地前往曹娥舫。
山陰縣城毗鄰曹娥江,沿江有無數酒肆妓館,而曹娥舫便是其中名聲最盛者,除了有岸邊的水榭歌臺、園林樓閣,也有載客遊河的精美畫舫。
程三五出手闊綽,直接給金銀開路,讓滿園上下喜笑顏開,也不顧對方攜美而至,邀請二人登上最豪華的三層畫舫,一口氣叫上十餘位擅長歌舞的美妓。待得備足酒食,畫舫便離開渡口,往江心而去。
跟蹤程三五的兩名下屬見狀,心知不便靠近,商議道:“你去跟鴇母說,自己是昭陽君的僕人,討一艘小船跟上去。我給他那匹馬抹一枚留香丸,以便日後跟蹤。”
二人當即分開動作,其中一人來到馬廄,找到程三五那匹棗紅大馬,剛取出懷中的秘製藥囊,擡頭便見棗紅大馬轉過身來盯着自己,濃密睫毛下,黑漆漆的大眼珠似乎帶有好奇神色。
那名下屬心中古怪,卻沒有多想什麼,往食槽多放了一些草料,打算引開馬匹注意,然後取出藥丸,試圖抹在臀背。
然而棗紅大馬根本無心食草,邁開腳步主動躲避,還噴了噴鼻子,似乎在表達不滿。
“嘖,這畜牲通人性,居然不讓碰。”下屬罵了一句,擡手便要糾扯繮繩。
此舉立刻引得棗紅大馬狂躁不安,猛然揚起身子,甩開繮繩,大聲嘶鳴,讓馬廄其他馬匹也鬧動起來。
下屬見狀不妙,意圖用強:“畜牲,給我乖乖聽話!”
結果棗紅大馬扭動身子,健碩臀股筋肉賁張,後蹄像閃電般甩出,正中那名下屬胸口。
龐然巨力直接轟得那名下屬肋骨盡碎、腑臟爆裂,全身血液從七竅噴濺而出,兩顆眼珠迸出大半,屍體飛越圍牆,落入遠處江中,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