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長青一直等到午時初纔去找程三五,本就是料着他昨夜必定大張撻伐,就算體魄強悍無比,可對上同樣擅汲元氣的花精,只怕是將遇良才、棋逢對手,估計要好好歇息一陣。
果不出長青所料,等他來到客房,就見程三五四仰八叉躺在寬大牀榻上,被褥凌亂,好似經過一番盤腸大戰。
WWW ▲t t k a n ▲Сo
但是讓長青意外的是,屋中不見其他女子,也無難聞異味,只有淡淡花香,並不濃烈,這種情況在國色苑並不出奇。若非長青靈覺敏銳,換做是尋常人,估計是久處芝蘭之室不覺其香了。
眼見程三五毫無防備,長青來到他身邊坐下,捉腕切脈,默默試探。
儘管聞夫子說過拂世鋒將饕餮變化成人,但並未提及具體如何施爲,此等遠遠超出長青所知的高深妙法,讓他大爲好奇。
只可惜程三五如今除了一身雙脈異於常人,其實並無太多特殊之處,至於他身中那浩如淵海的生機,則是來自於玄牝珠。
永寧寺一戰過後,長青把玄牝珠置於程三五身中。此等神物不可思議,介乎於虛實之間,無需剖開血肉,自然而然進入程三五丹田氣海,毫無扞格。
長青後來曾跟大門藝打聽過,知曉玄牝珠在渤海國被稱爲神木之心,烏羅護追殺他,不只是因爲武藝郡王的請託,主要還是要奪走這天生地養的神物。
考慮到玄牝珠的妙用,烏羅護不顧一切出面奪寶,或許是爲了修成人身。當初長青就看出他是主宰一方山川氣象的靈祇,這種鬼神一旦遠離出身之地,力量便會大爲減弱。
若非如此,長青等人想要擊敗烏羅護只怕會更難。就不知道這位被自己斬滅一具身軀的山川靈祇,是否會默默準備着將來報復自己?
長青沉思之際,程三五便有了動靜,他有些艱難地清醒過來,兩眼惺忪,見長青坐在牀邊,茫然問:“你怎麼在這?”
“難得見你如此。”長青打趣道:“看來昨夜你敗下陣來了?那兩位花精把伱弄得昏昏沉沉的。”
“別提了……”程三五試圖起身,結果身子乏力,又倒了下去,見他揉着額頭道:“她們給我的酒水裡下了迷藥,我剛要大幹一通,結果兩眼一黑,就看到你了。”
“迷藥?”長青覺得有些奇怪,以程三五如今能耐,什麼樣的迷藥能夠將他迷暈?
可轉念再想,國色苑中的花精本就不是凡人,除了面對貪圖美色、仗勢欺人的達官權貴,還要防備各路妖邪之輩,多年下來早已掌握各種自保手段,迷人神智的花香便是其中之一。
但想必是僅憑此等手段尚有不足,所以瓊英子才提出想要參研《陰符天機論》。
“那你呢?”程三五側過身子,好奇問道:“昨晚那兩個小姑娘伺候得怎麼樣?”
長青實在沒有忍住,笑出聲來:“你都這副模樣了,還管別人呢?”
“快說快說!”程三五連連追問:“我看那道姑就是悶騷貨色,真到了牀上指不定叫得多浪。”
“你的嘴巴就不能放乾淨些麼?”長青搖頭感嘆,隨後說:“昨夜我寫了一卷書,其中大半都是我所掌握的結界迷陣法術。”
“呃……你寫這玩意兒幹嘛?”程三五滿臉困惑。
“國色苑中的花精自保不易,我給她們傳授結界之法,若遭逢外劫,便能倚之藏身避禍。”長青認真道:“這些花精並非一味賣弄姿色,而是頗有擔當與覺悟。說實話,我很欣賞她們。”
長青並非抗拒女色,不論是玉茗還是瓊英子,都是外界罕見的絕色美人,即便沒有牀笫之歡,光是看到她們也照樣賞心悅目。
更難得在於,這些花精並非庸脂俗粉,一個個才學俱佳,比起自己在長安見到的世家子弟要高明許多,和她們往來結交,同樣十分舒心,讓長青隱約明白何爲紅袖添香之趣。
但越是如此,長青越不願意將她們視作玩物,如果自己這麼做了,那便是辱沒彼此,粗鄙不堪。
“除了寫書,什麼都沒幹?”程三五一臉古怪。
長青想了想:“下了幾盤棋,還向她們討教制香薰香之法。”
程三五無力躺倒:“一點肉都沒吃進嘴裡,咱們這下真是白來一趟了。”
“一時恩愛易得,長久知己難尋。”長青微微一笑。
程三五見他面露遐想,當即問道:“玉茗和瓊英子,你更喜歡哪個?”
長青聞言沉默,玉茗俏麗少女,瓊英子清冷出塵,其實都隱隱切合他的心頭好,如果兩者能夠結合起來就更好了。
然而一念及此,長青忽然想到了瑛君前輩,發現她正是清冷超然的少女劍仙,讓自己十分仰慕。
但這個念頭一經浮現,長青嚇得趕緊搖頭撇去,暗罵自己心思不正。
“你這搖頭晃腦的,莫非都不喜歡?”程三五撐起身子:“你這眼界也太高了吧?花精都不樂意,莫非真要仙女不成?這我可沒法幫你弄來啊。”
“咳咳咳!”長青連聲輕咳,趕緊將話題引開:“好了好了,你來國色苑是爲了給內侍省辦事,我不過是給你幫襯場面,現在已經借元飛駿把風聲放出去,那就趕緊回去吧。”
“急什麼?我早就讓張藩回去稟報閼逢君了。”程三五打着哈欠說。
“那你不用去參與捉拿行刺案主使嗎?”長青問。
“我放出的風聲,人還要我去抓?”程三五笑道:“內侍省的確不拿人命當一回事,但也不會這麼犯傻。”
長青細想一番也暗暗點頭,元飛駿主動前來試探,可見錦屏派一直暗中留意內侍省的動向,如果程三五在放出消息後急匆匆返回洛陽城,只怕會被看出破綻。
既然不急於一時,程三五則慢吞吞地洗漱用膳,直到準備動身離開時,解語娘領着幾位花精前來相送。
“喲,丹娘子呢?”程三五一副意猶未盡,調笑問道。
“程郎君雄風大作,丹娘子嬌花難承疾風驟雨,眼下正在歇息,只好由我們姐妹幾人前來相送。”解語娘媚眼帶嗔,彷彿昨夜那場針鋒相對不曾發生一般。長青看着說說笑笑的二人,察覺到他們之間似有什麼秘密,但自己不方便去問。正好玉茗來到,輕輕扯動衣袖,將自己帶到一旁。
“這是什麼?”長青見玉茗將一個白瓷罐子塞到自己懷裡,不禁問道。
一旁斜挽拂塵的瓊英子回答說:“此乃我等一衆蒔花使合力製備的煉神真香,陸公子煉氣存神之時,在靜室中焚香,闢除穢惡雜氣之餘,可摒絕一切邪祟來犯,並使靈臺清明透徹,周身氣機流轉無礙。”
長青聞言面露微訝,僅憑這番描述,他便知曉此等香料製備起來極不容易。
玉茗笑嘻嘻地湊近身旁,攀着長青手臂,踮起腳尖,櫻桃小嘴幾乎是貼着耳廓般悄聲說道:“陸公子,告訴你一個秘密,自從你寫了那捲《法儀簡文》,瓊英便成天抱着不撒手,別的姐妹想看一眼她都不肯借,恨不得打坐練功時也塞進懷裡珍藏起來。”
溫熱香息吹在耳邊,讓長青有些不自在,玉茗雖然是嬌俏少女,言行舉止卻是出奇大膽。
可即便是耳語,又哪裡能夠瞞過近在咫尺的瓊英子?她一揮拂塵,掃在玉茗後背,動作看似輕盈,卻讓玉茗吃痛嬌啼,險些原地蹦起一丈高。
“瓊英你也太刻薄了,我明明是爲你好!”玉茗捱了一記拂塵,回頭埋怨道:“這麼好的夫婿,要是不趁此良機牢牢把握,只怕是要像丹娘子那樣後悔一百年!”
“休要胡言。”瓊英子輕斥一聲,隨後朝長青拱手:“讓陸公子見笑了,不論怎麼說,《法儀簡文》都對我們國色苑有莫大助益。這份恩情國色苑上下銘記在心,區區一壺煉神真香不足酬謝。”
自古以來,道法皆有不可輕授的傳統,即便前輩高人登壇升座,面向大衆所講,往往也是綱領大義。而關乎法術施用的細節關竅,一向被各門各派視作秘密,若非久受信任的門人弟子,不會輕易得授妙法。
而伏藏宮略顯特殊,達觀真人早年曾周遊天下、遍參各家妙法,不喜此等固守門戶之別的作風。因此後來開宗立派,但凡願意來拜師學法,幾乎都能得到指點傳授。
只不過道法學問非常人能習,若是天賦資質欠缺,長久時日沒有成就,達觀真人也會婉言相勸,讓對方不必耗費歲月精力於此。
瓊英子或許是礙於出身異類,不敢直接前往伏藏宮,長青主動留下一部《法儀簡文》,此等傳法之恩無比厚重,換作其他心性稍差之人,此刻早已欣喜若狂。
“對了,爲何不見丹娘子?”長青看着遠處程三五和解語娘交談,心中仍有不解,他懷疑程三五昨夜並非毫無舉動,但也未必是旖旎之事。
玉茗裝出老成氣度,叉腰搖頭道:“唉,丹娘子這是恰逢劫數,眼下正在閉關。這一關若是不過去,只怕國色苑風光氣象要減損不少。”
“渡劫?”長青眉頭微皺,道門修煉雖也有渡劫之說,但通常是指水火刀兵之厄、妖邪鬼祟之害,至於那等天打雷劈、身受風刀的劫數,完全是道行有偏所致,若能混俗和光,哪裡會招致這麼多兇險劫數?
而丹娘子的情況,應是由於心境劇變,引起劫數由內而發,稍有不慎很可能動搖根基,就此身死道消。
“丹娘子的劫數與程三五有關?”長青又問。
“那是當然,他啊……”玉茗眼珠一轉,忽然閉口不言,抿脣含笑,有幾分偏好捉弄他人的狡黠味道。
“莫非丹娘子早已認識程三五?”長青當即追問,這是他能夠想到的最大可能,若非故舊相識,丹娘子怎會突遭劫數?
“應該是吧。”玉茗反問道:“陸公子莫非不知道?”
“知道什麼?”長青不解。
玉茗一挑眉頭,說道:“既然如此,我就更不能說了,陸公子何妨親自去問程郎君?”
長青也沒有追問到底,只是面露深思,望向遠處的程三五。
“丹娘子閉關不出,這下你滿意了?”解語娘面上帶笑,這話卻是咬着牙說出來的。
程三五卻是從容淡定:“你怕她過不了這關?我倒不怎麼擔心。”
“丹娘子乃國色苑花王,這點劫數對她來說等閒可過。”解語娘語氣強硬。
“沒錯,就該這樣!”程三五沒有反駁,而是挑起大拇指誇讚,讓解語娘更爲氣惱。
但解語娘並未喪失理智,收拾情緒說道:“你昨夜說內侍省的閼逢君會來過問,爲何能這般篤定?”
“國色苑中有十二花神院,花魁娘子都是你們這樣的花精嗎?”程三五問。
“不是。”解語娘直截了當道:“除非是遇到難纏惡客,否則我們平日裡不會在凡人面前現身,不過此間花魁娘子幾乎皆由我等親力調教。”
“國色苑這麼大,人又這麼多,我能夠出現在丹娘子面前,是否太過巧合了?”程三五給棗紅大馬順了順鬃毛,對方噴鼻一聲,像是迴應。
解語娘神色微露嚴肅,立刻有了推斷:“有人故意將你們引到丹娘子面前,而那必定是閼逢君安插的人手。”
“這可是你說的啊,我什麼都沒說。”程三五故作驚訝,然後翻身上馬:“言盡於此,就看你們有沒有誠意了……長青,走啦!”
長青向玉茗二人拱手道別,當即跟上程三五,騎馬離開國色苑。
察覺到長青偷瞧自己,程三五扭頭問道:“你一直盯着我作甚?”
長青微微張口,他想要詢問程三五的來歷,可轉念細思,對方都已經把饕餮半身這事向自己坦白,還能有什麼身份來歷比這更大?實在不好意思開口。
當二人正要離開國色苑之際,忽然感覺到一陣柔風拂過大地,回頭望去,一時間春色滿園、羣芳綻放,無邊生機煥發,眼前一片奼紫嫣紅,如送君去。
長青震驚得無言以對,程三五看向枝頭花朵,不禁感慨道:“確實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