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喂,程三五這下真被抓起來了!”
木鳶看着蜃珠化景之中,程三五被五花大綁,左右兵士手持刀斧,一旦發現他有任何異動,便要令其身首異處。木鳶語氣誇張地叫道:“他連昭陽君都殺了,最後居然放下武器投降?這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無攖子臉色凝重,一言不發,木鳶則原地蹦躂道:“現在朔方軍裡有人要拿程三五開刀,不希望將他活着帶回靈武城。我就怕那些軍士一時情急,直接提刀殺了程三五。”
旁邊孫靈音聞聽這話,心生遺憾,她一直希望能夠親手爲家人報仇雪恨。而且她也不明白程三五此舉用意,問道:“師尊,程三五爲何要向朔方軍投降?他殺了內侍省的昭陽君後,大可就此逃亡遠遁。”
“他或許另有盤算。”無攖子言道。
“你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木鳶揶揄一句:“你真的不打算出手干預?雖然說程三五沒那麼容易被殺死,可萬一他人頭落地,往後會發生什麼事情,誰也不敢想。”
無攖子面不改色,冷峻如故:“當初早有約定,我們九人誰也不能在程三五面前現身。若非必要,不會干涉他的言行舉措。”
“可現在就是必要啊!”木鳶急切起來:“當年河陽血案過後,程三五一路向西經過關中,爲防他與朝廷官兵正面碰上,我還要另外搞出一些動靜把官兵引走。如今程三五都被抓起來了,你就一點事都不管嗎?”
無攖子瞥了木鳶一眼:“伱如果想救,大可出手,我不會阻攔。”
“你這不是故意刁難我嘛?”木鳶憤憤不平道:“我是可以救走程三五,但那動靜肯定小不了,又不可能將這朔方軍這幾千人統統滅口。”
無攖子沉默一陣,像是勉爲其難地說道:“若程三五真要被斬首,我會施法引動狂風,攪亂朔方軍兵馬,讓他得以脫身。”
木鳶像是頗爲贊同地點點頭,孫靈音忽然開口問道:“師尊,要是程三五不肯離開呢?”
此言一出,另外兩人同時陷入沉默,木鳶背後之人倒吸一口涼氣:“嘶——程三五這是故意的?他就是要讓朔方軍把自己抓住?”
無攖子則望向孫靈音:“你爲何會想到這點?”
“弟子曾聽師尊說過,妖魔詭詐難測,示弱多爲欺敵。”孫靈音回答說:“這一路走來,弟子見程三五所作所爲乖張離奇,看似任性妄爲,卻好像別有用心。而且他爲了對付內侍省的昭陽君,還利用丹玉設計引誘,使其遠離大軍庇護。可見此人絕不是無智莽夫,他又怎麼會把自己的性命隨便交給朔方軍處置?”
“或許他就是在賭?”木鳶言道:“朔方軍如果把他交給楊太初處置,也能免除許多麻煩。只要到了楊太初面前,他應該就能自證清白了。”
“程三五如果要自證清白,當初在靈武城就不必大開殺戒。”孫靈音又說:“何況他身邊還有內侍省的繡衣使者,這點淺顯道理,沒理由不明白。”
木鳶人模人樣地點了點頭,然後望向無攖子:“小靈音的腦筋可比你這塊冰疙瘩要活泛,一下子就察覺關鍵了。”
“前……姜偃先生謬讚了。”孫靈音朝木鳶含笑拱手,隨後擡眼望向無攖子,卻見自己師尊面容深邃,並無多少讚許之意。
“你看,又要犯臭脾氣了。”木鳶對此早有預料般冷笑幾聲。
“這等塵俗機心,於仙道無益。”無攖子只是無奈輕嘆,隨後問:“那你覺得程三五此舉,有何真意?”
“弟子也說不準。”孫靈音眉頭微蹙,淚容動人:“就好比那位昭陽君,他爲何要殺程三五,弟子也想不通。”
“哦,這個啊,其實也沒啥大事。”木鳶接話道:“內侍省裡面也是鬥來鬥去的。程三五現在是上章君的私屬,那位昭陽君估計是要找人家麻煩,所以先從程三五下手。”
這回輪到孫靈音疑惑不解了:“內侍省不是爲大夏皇帝效忠麼?怎能容許其中高手相互爭殺?”
“嘿!反正就這樣。”木鳶語氣滿是譏諷意味:“尤其是那個拱辰衛,不說是羣英薈萃吧,起碼也是藏污納垢。馮大璫那傢伙招了一堆妖魔鬼怪進去,表面上是要他們給皇帝老兒效力,至於真實目的嘛……我估計是爲了將這夥人聚到一塊,好方便他們相互廝殺,這樣就沒有人在外面爲非作歹了。
“比如那個胖成球的昭陽君,他在被招進拱辰衛之前,可是江淮一帶凶名赫赫的採花大盜,被他禍害的良家女子、武林女俠,加起來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除了官府追緝,長江南北各家武林名門也聯起手來,搞了個懸賞花紅,只要能夠誅殺此人,便可以拿到十萬貫銀錢和幾座大宅子。”
孫靈音微微變色,她沒有想到,內侍省位高權重之輩竟然是此等出身,簡直令人作嘔。
“你說這些,難不成是覺得程三五替天行道,爲世間除去一害?”無攖子冷淡質問。
“坦白說,如果能把程三五馴服了,讓他去對付那些窮兇極惡之徒,或者去斬殺爲禍一方的妖魔,我覺得沒什麼不妥的。”木鳶對此司空見慣:“反正我們拂世鋒裡都是一堆懶人,誰都不想髒了手。既然現在有條好狗,那就用起來唄。”
“愚蠢。”無攖子明言道:“此舉來日必遭反噬!”
“恕我直言,以我對馮大璫的瞭解,他肯定會招程三五進內侍省。”木鳶理直氣壯地反駁說:“人家使喚起程三五,搞不好更加得心應手。背靠着大夏朝廷的勢力,人力物力財力,樣樣不缺,程三五估計也會心安理得在裡頭混。”
無攖子沉默以應,旁邊孫靈音則覺得此言有理。只是聽木鳶這番話,她發現其背後那位神秘莫測的姜偃先生,似乎對朝廷之事瞭如指掌,莫非其人身居廟堂?
“程三五殺昭陽君,是意圖取而代之。”無攖子一語道破。
“他這是不甘心被母夜叉當成男寵啊。”木鳶話中帶笑:“只是沒看出來,程三五居然有這種野心……要阻止他麼?”
無攖子反問道:“你剛纔不是還說要利用他麼?讓他進入內侍省豈非正好?”
“如果有別的出路,自然沒必要讓程三五去內侍省。”木鳶說:“只是這一時半會兒,恐怕沒法將程三五引導去別處。眼下發生了這麼多事,內侍省肯定還要派人來朔方查證,到時候程三五便註定是他們的人了。”
……
“這都沒出現啊。”程三五喃喃低語。
“你說什麼?”一旁騎在馬背上的張藩並未聽清,看向坐在囚車中的程三五。
幾天前,朔方軍衆將校商討過後,決定先不殺程三五,而是將他押回靈武城,交由楊節帥發落。爲防他逃跑——或者是爲了讓衆將士安心,臨時打造了一輛囚車,將他塞入內中。
昭陽君已死,就連楊節帥的家奴蔣福也失蹤不見,朔方軍只好打道回府。
而眼下內侍省地位最高之人就是張藩,朔方軍雖然不是聽他號令行事,但也不會爲難他們三人,准許就近看管程三五。
“沒什麼。”程三五打了個哈欠。
“拂世鋒就是不上鉤,真能忍啊。”饕餮出現在囚車上。
“馬上就到靈武城了,你想好應對之策了嗎?”張藩問道。
此次與程三五來朔方辦事,雖說波折不斷,但張藩也算是見識到此人能耐。看似粗枝大葉、行事魯莽,實則暗藏心機,擁有扭轉局面的手段。
“我之前教你的那些話,直接跟楊太初說就是。”程三五撓撓後背:“說不定你等下還得往長安跑一趟,把這裡的情況報知馮公公。”
張藩欲再追問,大軍行進忽然停頓,眼見靈武城方向有一騎飛馳趕來,找到程三五所在囚車,揮鞭指喝:“楊公已到城外,要親自審問兇犯,速速帶來!”
“這麼急啊。”程三五呵呵一笑,坐在搖搖晃晃的囚車裡,被帶到靈武城外不遠的空地上。
就見楊太初坐在十二人扛行的步輦上,這步輦有坐榻憑几、青蓋紗簾,就像是一座小亭子,盡顯雍容華貴。
而在楊太初左右,除了有數十位身強力壯的披甲親衛,還有幾名武功高強的幕客,嚴陣以待。
當囚車拉到步輦近前,還有衆多兵士手持丈二步槊正對內中的程三五。
“楊公。”張藩剛要上前行禮,立刻被親衛攔阻。
“下面的人跟我說,你也是內侍省的繡衣使者?”楊太初語氣冷淡,怒意隱現。
“正是。”張藩按照路上商定的策略答話道:“我等此次前來朔方,是爲負責調查鹽池妖祟一案。勘合魚符和內侍省公文在此,請楊公過目。”
此時步輦旁一位幕客身法如電,一跨步間便來到張藩面前,拿走魚符和公文後,同時奪了他腰間武器,全程動作行雲流水,根本來不及反應。
那位幕客將東西交給楊太初過目,他看了幾眼,像是不耐煩般扔到地上:“馮元一這是什麼意思?一前一後派了兩夥人來朔方,是要戲弄老夫不成?”
“還請楊公見諒。”張藩叉手答話,不敢依仗繡衣使者身份:“我們當初奉馮公公之命前來,並不知昭陽君的安排。而且關於劉氏滅門一案,還有一事要讓楊公知曉。”
聽到劉氏滅門,楊太初眉頭一皺:“說。”
“劉夫人……是我們內侍省派駐靈武城的密探。”張藩微微深呼吸後才說出這話。
楊太初聞言一怔,初時以爲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劉夫人是內侍省派駐靈武城的密探,負責監察朔方諸州。”張藩解釋說:“我們當初前往劉宅,便是想通過劉夫人先行了解鹽池妖祟的情況。不料劉夫人滿門被殺,此後又遇不測之人襲擊,匆忙間只能逃離劉宅。”
楊太初越聽越怒:“你說……劉夫人她、她是內侍省的密探?”
“對。”張藩正色道:“劉宅書房,一處鋪有氈毯的側間,下方便是貯藏卷宗文書之處,楊公可遣人去查看。”
不等楊太初吩咐,囚車中的程三五忽然開口了:“還不止呢,劉夫人可是把朔方節度使的軍務度支查得一清二楚。”
此言一出,楊太初猛地掀開步輦紗帳,朝一旁幕客言道:“立刻帶人前往封鎖劉宅,將那些卷宗文書送到府上封存起來!”
“當初我帶走一小部分,可請楊公先行過目。”張藩又從懷中拿出幾份。
楊太初迫不及待,立刻讓人將那文書拿來,神色緊張地飛快翻閱,結果越看越心驚。
“如果劉夫人就是一個尋常寡婦,死就死了,誰也說不了什麼。”程三五此時優哉遊哉地說道:“可一個內侍省密探,還是在調查地方軍務度支,忽然被滅門,你猜猜,誰的嫌疑最大?”
楊太初猛然擡起頭來,一雙眸子像是野狼般盯着程三五。
“看你這樣,之前還真不知道劉夫人的真實身份啊。”程三五換了個坐姿,隨手撥開伸入囚車的步槊:“不知道也沒甚毛病,這顯得我們內侍省的人能辦事嘛。但如果死了一個密探還不夠,前後又死了兩夥前來調查的人手。我就想問,老哥哥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啊?”
這話裡的威脅意味再明顯不過,儘管其中多是憑空構陷捏造,可誰不清楚這就是內侍省的看家本領?
而且就憑這幾份文書的詳盡內容,楊太初真的不敢想象劉夫人在自己身邊這幾年,到底獲取了多少機密。
楊太初的確想過,哪怕程三五真是內侍省人手,就讓手下人將他殺死在荒郊野外,毀屍滅跡。事後內侍省前來過問,自己就抵賴到底,再讓長安的親朋幫襯一二,事情就這樣應付過去。
可沒想到,眼下局面大大超出先前預料,徹底打亂了楊太初的心中盤算,程三五此人已經殺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