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蘇望廷一字一頓,幾乎是咬着牙吐出字來,不論臉上心中都是不可置信,深感這夥賊寇貪得無厭到了極處。
大當家伸手奪過蘇望廷的火把,直接將手指伸進火焰中把玩,毫髮無傷。可見其人修煉了某種奇特武功,皮肉能夠經受火焰焚燒。
“蘇兄弟,我們這些跑江湖的,都是粗人,下手沒輕沒重。”大當家笑着說話,卻毫不掩飾威脅之意:“你的孫女時常哭鬧,攪得弟兄們睡不安穩,要是有誰惱火了,出手抽打幾下,我只怕也來不及阻止。”
蘇望廷不敢想象那種情況,緊咬着嘴脣滲出一絲血痕,沉聲言道:“琳琅苑中的財寶不歸我有,我從中秘密取出十萬貫,避過他人耳目,已是竭盡全力了!”
大當家朗聲笑道:“還是你們掙錢容易啊,討得貴人歡心,便能監守自盜。不似我等,要將腦袋別在腰上拼命。”
蘇望廷這話也是受阿芙啓發,既然對方以爲自己監守自盜,那還不如痛快認下。
“我知道好漢們急着用錢。”蘇望廷強壓悲憤神情:“既然已經盜出這十萬貫財寶,蘇某註定是無路可退的。但我這裡還有一條生財門路,如果好漢們肯放還我的孫女,我便告知伱們。”
“哦?什麼財路?”大當家半信半疑。
“如今廣通渠上,有一艘漕糧船靠岸停泊,乃是長安四豪之一任令方名下。我探得消息,船中所載並非穀米,而是價值數十萬貫的財貨。”蘇望廷言道:“船上財貨並未在渭南卸下,而是等鬥寶會後運往長安。若諸位好漢願意送還孫女,我將助各位奪得這筆財寶!”
此言一出,另外幾名賊寇都流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大當家能夠聽到他們心跳與呼吸的變化,若非有自己節制,搞不好真要與蘇望廷合作謀財了。
“蘇兄弟,有這種好事,爲何此時才說?”大當家冷笑着問。
“我從琳琅苑拿走十萬貫財寶,自然要從別處填補回來!”蘇望廷有些焦急,竭力解釋說:“鬥寶會過後,王元寶肯定要清查庫存,萬一數目不對,我照樣死路一條!到時候我不介意供出今夜之事。你們猜猜,憑王大首富那錢可通神、上達天聽的本事,諸位好漢拿着財寶又能逃多久?!”
“你威脅我?”大當家語氣轉冷,身後賊寇也各自手按兵刃。
“我一家上下的性命都被你們捏在手裡了,還有什麼豁不出去的?”蘇望廷兩臂張開,似癲若狂,快被逼瘋了一般。
大當家見此情形,不由得陷入沉思。按照原先設想,只要十萬貫財寶到手,便將蘇望廷順手殺掉,再一把火燒了金光寺,從此斷絕後患、逃之夭夭。
至於蘇望廷所說的船上財寶,大當家原本不大相信。可是蘇望廷肯定會想救走孫女之後的事,他靠着監守自盜,從琳琅苑中拿出十萬貫財寶,定然是要從別處填補虧空,否則救了自己孫女也難逃報復。
再怎麼說,那些長安的大富豪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過去也曾有商人找上大當家,就是爲了劫殺生意場上的對手。蘇望廷想跟自己合作,奪取四豪之一的財物,此事倒也不算太稀奇。
“不急。”大當家一擺手,示意幾名賊寇散開,對蘇望廷和馬車成包圍之勢,聽他說:“我先前要的十萬貫財寶還沒見到,蘇兄弟不妨讓我們驗看一二?”
大當家可不會自己傻乎乎上去掀開竹蓆,要是底下藏着機關暗器,就算自己體魄強悍,也不能確保萬無一失。
蘇望廷則是面露憤懣之色,他解開幾條繩結,掀開竹蓆,打開車上幾口大箱,內中盡是金銀製品,也有一部分熔鑄成塊的金銀鋌,縫隙間塞滿了乾草棉絮,以免磕碰。
確定車上箱中並無藏匿,大當家這才稍稍放心,將火把遞給瘦猴,伸手拿起一尊端坐蓮臺的黃金佛像,大約一尺多高,分量沉重,換作常人根本無法單手捧起,可大當家照樣神態輕鬆地拋擲掂量。
蘇望廷驚訝於此賊膂力,單憑自己的鐵掌功夫恐怕勝不過對方。
其餘賊寇望見幾大箱耀眼金銀,數目之巨遠超過往所見,一個個都是喜形於色,既佩服大當家的本事,也對京畿繁華富庶有了全新的認識。
“蘇兄弟,的確是有誠意。”大當家把金佛放回原處,儘管他剛剛因爲禿驢吃了些小虧,但這尊金佛仍是和藹可親。
“如何?”蘇望廷陰沉着臉問:“若是好漢們願意把我的孫女歸還,那還會有另外一筆財寶等待諸位。而且請儘快做決定,過不了多久便是鬥寶會,蘇某屆時再難抽身外出了。”
大當家把大箱逐一蓋好,他擡眼環顧左右,其他賊寇早已被豐厚財寶迷住心智,紛紛道:“大當家,幹吧!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好不容易來一趟,不多賺一些,大傢伙都嫌虧本!”
大當家確實動心了,蘇望廷爲求自保,跟自己合謀串通,幾乎是唯一出路,或許……真能一試?
沉思之際,寒夜風雪驟然加急,其餘賊寇各自遮掩面目,唯有大當家站立不動,他朝瘦猴言道:“去把那娃娃帶來。”
“是!”瘦猴迅速答應,轉身朝金光寺跑去。
蘇望廷面露喜色,正要說完話,卻見大當家鼻翼翕動,如同豺狼一般,眼露兇光,發出野獸低咆般的聲音:“爲何風中有一股筆墨氣味?”
“此言何意?”蘇望廷心中暗驚,長青依照預先計劃,隱去身形,躲在遠處感應桂丫頭方位。原本以爲可以隱瞞耳目,沒想到這賊寇頭領的嗅覺比狗還敏銳,還是讓他察覺異樣。
“聽說蘇兄弟身邊,有一位精通法術的道人?”大當家獰笑間,雙手血芒泛起、催動功力。
“我……”不等蘇望廷反駁,大當家手臂暴長,五指成爪,朝着咽喉扣來。
血爪未及,一隻鐵掌猛然穿出,挾渾厚剛勁,拍開血爪,隨即一掌直推,重重按在大當家胸口。
呲啦——只聽得一聲布料撕裂聲響,大當家那微微拱起的後背上,衣物破了一個大洞,鐵掌剛勁硬生生透體而過!
“成了!”蘇望廷心中驚呼一聲,原以爲一掌斃敵,卻見那大當家緩緩站直,臉上不見受痛變色,連一絲嘔紅也無。
蘇望廷始料未及,大當家身上並無法術保護,然而鐵掌就像打在一張堅韌大網上,勁力透體穿出,大半威力落在空處。
這、這根本不是凡人之軀!
“看來,你還是不死心啊。”大當家鬚髮張揚,血腥獸臭越發濃烈,怒目咆哮:“那就……死吧!”
……
“不好!”長青遠遠望見蘇望廷被連環拳掌擊退,驚呼一聲,當即邁步飛身趕去。
按照事先計劃,程三五早早與三人分開,單獨繞到金光寺另一側蓄勢待發。而長青與阿芙則是借法術隱去身形,跟在蘇望廷後方。
在臨近金光寺門數十丈外,長青便尋一處樹叢開始施法感應。由於蘇望廷被金光寺附近巡弋的賊人發現,他不能停留等待,只能硬着頭皮前往寺門,與賊寇頭領洽談,拖延時間。
好在長青憑藉桂丫頭那一隻虎頭鞋,不多時便確定其所在,並在佈局圖上爲阿芙指明方位。母夜叉略一點頭,直接化霧飛天,藉着雪夜掩護,潛入金光寺。
正當心中焦急之際,一陣不合時宜的寒風拂過大地,偏偏長青位處西北方上風口,書符大半日沾染的筆墨氣味,立刻被那嗅覺敏銳的大當家察覺。
長青感應到大當家周身散發出一股妖邪氣息,彷彿是修成人形的妖物。如果真是如此,僅憑蘇望廷一人,斷然是毫無勝算。
眼看蘇望廷被大當家和幾名賊寇瘋狂圍攻追打,如同面對羣狼撕咬的猛烈攻勢,頓陷支絀。若非蘇望廷提前獲得“鐵衣不解”與“巧拙伏藏”兩道法術加持,恐怕早已遭受連番重創。
長青並指掐訣,一團火焰在指端凝聚,然而那大當家與蘇望廷一時纏鬥難分,若是貿然施展威力強大的法術,必然波及到蘇望廷。
正當長青遲疑之際,大當家猛然甩脫蘇望廷,頓足踏地,好似離弦之箭直撲長青而來。
“不好,他的目標……是我!”
長青望見那雙兇光眼眸,此刻才反應過來,大當家猛攻蘇望廷,就是爲了引誘自己現身。
“惡賊,受死!”長青難得動了真火,法力一催,指端火苗飛射而出,化作栲栳大的火團,直撲大當家而去。
轟然一聲,火團觸地爆開,激起地上積雪泥土。
“糟糕!”長青聞聲一驚,阿芙是否救出桂丫頭尚不確定,自己在寺外鬧出這種聲響動靜,豈不等同告知寺內賊寇有外敵來犯,讓桂丫頭陷入危難境地麼?
不等長青自責,尚未消散的火團中衝出一道身形,大當家扯碎焦爛衣衫,體內血氣鼓盪,奮足奔襲。
長青震驚於大當家體魄之強,暗罵一句妖邪,手上掌訣變化,正要施法,腥風獸臭便已撲至面前。
“找到你了!”大當家掄圓一拳橫砸而出,長青法術未成,整個人被轟飛數丈,在雪地上滾出一條痕跡,隱淪法術也被破去大半,浮現身形外貌。
“原來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小毛頭。”大當家冷哼一聲:“法術本領不差,我居然一直沒發現你在附近。”
長青有法術護身,剛纔那一拳並未傷及根本,卻也錘得他一陣神氣激盪。
“原來……你不是妖怪。”長青站起身子,神色輕蔑道:“不過就是一個修煉邪功的左道妖人罷了,看你這眉稀齒疏的醜態,莫非有食人惡習?”
大當家此刻赤着上半身,皮下血氣如蛇蟲遊走,他還是頭一回被外人當面點破食人行徑,殺意陡升:“精通法術之人的心肝是何等滋味,我早就想嚐嚐了。今天就拿你開刀,我保證讓你看到,自己的心肝是如何被取出!”
……
夜色濃重,大雪紛飛,阿芙化作一團青煙來到連排禪房上空盤旋,地面上有兩名賊寇圍着火盆取暖閒聊。
阿芙沒有驚動他們,仗着化霧而行的本事,從門扇縫隙間進入一間禪房,雖然內中昏暗,卻不妨礙阿芙視物如常。
“假道士有點本事,該賞。”
當阿芙看見牀上昏睡的桂丫頭,心裡誇獎一句,上前伸手一探脈搏,動作輕微,卻還是驚醒了桂丫頭。
不等女童開口,阿芙伸手便捂住她的嘴巴,靠近她耳邊細聲低語:“別怕,我是芙姐姐。你爺爺和程叔翁在外面打壞人呢!”
桂丫頭眼淚奪眶而出,阿芙將她抱進懷中,輕撫後背,柔聲道:“不哭不哭,芙姐姐這便救你出去。閉起眼睛,芙姐姐叫你睜開再睜開,好麼?”
桂丫頭將臉蛋埋在阿芙懷中,顫抖着身子勉力點頭。阿芙隨即拔出馬首短刀,臉色冷淡地打開房門。
當兩名賊寇看見阿芙抱着桂丫頭走出時,一副活見鬼的模樣,嘴巴微張正要叫喊,迅捷刀鋒便已劃開喉嚨,身體無力撲到,鮮血染紅地面,只剩低淺短促的呼聲。
阿芙正要離開,擡頭就望見數丈外一名精瘦漢子,像是剛剛轉過拐角,他看到地上屍體,立刻大喊出聲:“來人啊——”
喊聲未盡,阿芙身形便已掠近,馬首短刀寒芒一閃,卻非是劃開血肉的觸感,而是鏗然聲響。
“嗯?”阿芙微微一驚,那精瘦漢子同樣手持短刀,剎那間擋下致命一擊,此人身手武藝在自己預料之上,並非無能庸輩。
但阿芙無心糾纏,縱躍起身,一腳踏在瘦猴肩上,蹬足將他踢飛,順勢來到房頂,按照約定方向,朝着金光寺外疾馳。
此時被瘦猴喊聲引來的賊寇也有了動作,其中數人同樣跳上房頂,一見阿芙身影,直接開弓放箭。
以阿芙的身手自是不懼,她回手舞出一片刀花,輕鬆擋下箭枝,同時聽得寺門方向傳來一陣爆炸,火光閃動。
“嘖,剛誇完這小娃娃。”阿芙暗罵一句,赫然見一道昂藏身影,出現在前方院牆上。
“我把桂丫頭救出來了。”阿芙身形輕巧,穩穩落在牆上。
“她沒事吧?”程三五望向牢牢靠在對方懷中的女童,動也不動。
“還好。”阿芙眉頭一動,感應到箭矢射來,她手臂微擡正要阻擋,卻見程三五閃電般出手抓住箭枝,尾羽猶自微顫。
“你把桂丫頭帶走,我來對付他們。”程三五抽出強弓,反手一箭射出,屋頂賊寇應弦而倒。
“那你動作可要快些。”阿芙說完這話,翩然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