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黃帝北上狩獵,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傳說中的赤水之畔。這赤水的水勢異常浩大,如同惡龍般穿山破壁,氣勢洶洶咆哮着奔流而來,衝起的雪白浪花比岸邊的山頭還要高!
岸邊生長着各種奇花異草:荒夫草、荀草、帝女桑、神護、瓊枝、桃林、冥靈、相思木、活人草,鬱鬱蔥蔥,一片生機盎然。
雪山在遠處若隱若現,雲霧繚繞,似有神仙居於其上。黃帝驚歎於那浩浩湯湯的水勢和江畔壯闊的美景,於是駐足水邊流連忘返,直至傍晚方纔離去。
他繼續向北走,一直來到雄偉的崑崙山腳下。他登上崑崙向南眺望,夕陽將千山萬嶺照得通紅,矯健雄鷹在他的腳下徘徊盤旋,遠處峰巒陡立,崢嶸險峻,中原的大好河山盡收眼底,華夏民族在這片土地上安居樂業。他大感暢快,于山頂佇立許久,這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直到黃帝返回部落後方纔發現,自己一直隨身攜帶並視若珍寶的玄珠丟了。
此玄珠乃九天玄女所賜,法力滔天,珍貴無比。他猶記得當年與蚩尤部落的那場惡戰,蚩尤族人各個力大無窮、驍勇善戰,逼得炎黃部落的勇士節節敗退,最終遭到了敵人圍困,連水源都被切斷了。
就在黃帝以爲他們必敗無疑之際,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光芒萬丈、仙氣飄飄的美麗女子。女子告訴黃帝,她是九天之上的玄女,天帝被部落人民的精神所感動,不願看到炎黃部落從此絕跡,因而特派她下凡幫助黃帝戰勝蚩尤。
玄女賜給了他一顆玄珠,隨後消失不見。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手中赫然正握着一顆珠子,一顆精巧玄奧的珠子,通體晶瑩,流光溢彩。運用這顆法力無邊的玄珠,黃帝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毫不費力就戰勝了蚩尤。
但黃帝同時也認識到了玄珠的侷限,因而並沒有再使用它,只是一直把它放在身邊,以備不測之患。如今,他遺失了這顆玄珠,雖說失了珠子也無傷大雅,但若是被心術不正的人拾了去,後果不堪設想。
黃帝這麼想着,便急切地想要尋回玄珠,於是他召來了全天下最聰明的人——知,讓他去幫助尋找。
知充分發揮了他的聰明才智。他知道單憑個人的力量要找到如此微小的東西是困難的,於是他假託黃帝之口,命令住在赤水之畔與崑崙山附近的族人集體出動,搜尋玄珠下落。
族人們一聽是黃帝丟了東西,都爭先恐後地幫着尋找,可是找了三天三夜,依然一無所獲。
黃帝焦急萬分,便又派出了離朱前去尋找。離朱乃當世眼力最好之人,相傳他能視於百步之外,見秋毫之末。只是赤水與崑崙山的範圍畢竟太大,幾個百步都丈量不過來。離朱用他的千里眼在山水間摸索了三天三夜,仍然一無所獲。
於是黃帝愈發焦急了,他緊接着又派了自己的得力助手——喫詬。
喫詬平日裡機敏善辯,巧舌如簧,一張嘴總是把其他人說得心服口服,因而深得黃帝寵信。憑藉着他那三寸不爛之舌,喫詬說服了全天下能人異士前來幫忙尋找玄珠,異士們各自發揮自身專長,找了三天三夜,最終也沒找到。
黃帝着急得直跺腳。他發誓一日找不到玄珠他便一日不罷休。就在黃帝和部落人民一籌莫展之際,一個老者忽然要求覲見黃帝。
黃帝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召見了老者,老者告訴黃帝,可以試試看派象罔去找,或許還有一絲機會。於是黃帝就叫人喊來了象罔,象罔見到黃帝也不打聲招呼,甚至連看也不看他一眼,拿起盤中的果子就啃。
黃帝見他穿得破爛,渾身髒兮兮的,問他打算如何找,他也一句答不上來,不禁大失所望。不過抱着試一試的心態,他還是讓象罔去了。
半日後,便傳來了玄珠失而復得的消息。可誰又能相信,象罔當時不過在赤水邊上走了幾步,就在花叢中找到了珠子?
黃帝聽聞後大爲驚異,感嘆道:‘這真是神奇啊!原來只有象罔才能找到嗎?’”
“好了,這就是“象罔尋珠”的故事。怎麼樣,是不是很有趣?”雲樗慵懶地打了個呵欠,隨手撥弄一株秋蘭草。
長魚酒聽罷思索了半晌,又蹙着眉問道:“爲什麼只有象罔才能找到玄珠?”
“哈!看來你沒有弄明白這個故事想要傳達的意思啊!”雲樗撇了撇嘴道,“因爲象罔無心啊!在他身上所呈現出來的,正是一個人最爲樸實本真的狀態,就因爲他不刻意運用智巧,而是順應自然、與物俱化,因而得以於機緣巧合下找到玄珠。相反,知、離朱、喫詬等人工於算計、崇尚智巧,最終反倒讓智巧矇蔽了雙眼,也遺失了最初的那顆樸素之心。因此往後做什麼事啊,都別太刻意,有些事看似根本不能做成,但也許承蒙上天眷顧,兜兜轉轉機緣巧合之下也就做成了。我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呵,你們道家還挺有意思的。”長魚酒聳了聳肩,不置可否。
他承認,這樣的觀點很新鮮,但並不切合實際。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爲象罔,不是每個人都恰有他這樣的好運氣。而返璞歸真這種事情,當然也不是隨便能做得到的。不運用智巧,又如何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
雲樗顯然對長魚酒的回答不太滿意,他不服氣地噘了噘嘴。
“哼!豈止有意思?簡直就是蘊含了無窮的智慧!你所聽到的一切精妙理論,都要歸功於我們道家偉大的先祖老子,他呼籲人人返璞歸真,實際上就是對生命的熱愛與尊重啊……”
雲樗一把“老子”搬出來,長魚酒就頭疼不已。這都第幾回了?生怕他不曉得道家祖師爺多偉大似的……
他沒好氣地打斷了雲樗的話:“不是說人人都要絕聖棄智麼?那你們偉大的祖師爺爲何還要寫這些‘蘊含無窮智慧’的破玩意兒呢?”
“這、這不一樣……”雲樗一下子噎住了,瞪了長魚酒半天才反應過來,“喂!你煩死啦!這兩個‘智慧’的含義是不同的好嘛!所謂絕聖棄智,是讓人摒棄多餘的心機和算計,真誠待人,而不是像你那樣,老是欺負我算計我!老子的智慧則來自於他深厚的涵養與修爲,是一種接近於大道的美德。汝鄉野之人何知?哼!”
雲樗背過身去,又不理他了。
長魚酒哭笑不得,他堂堂一介國君竟被說成是鄉野之人,成何體統?好吧,他承認剛纔不該戲弄雲樗,害得他和他親愛的祖師爺下不了臺。可怎麼着?這回又惹人家不開心了!於是他慢條斯理地挪到雲樗身旁,挨着雲樗坐了下來。
雲樗扭過頭,繼續不理他。
“好了好了,你說得對。”他無奈地放軟了語氣道,“還記得那日在屯留嗎?我若是當時稍稍用點智巧,也不至於認識你了,你說對不對?”
“哼!”雲樗一把推開他,坐到別處去了,留下長魚酒一個人默默思考着他究竟說錯了什麼。
唯有“絕聖棄智”方能與你相遇,多浪漫的一件事啊,還不領他的情……
轉眼間,長魚酒和雲樗已經在鯤鵬脊背上呆了半個多月了,身上帶的乾糧都啃得差不多了。這半個月來,他們每日都要在這龐然大物身上行走好幾裡,一直朝着一個方向走,希望能夠找到脊背的盡頭。
眼下,他們終於來到了鯤鵬脊背的邊緣地帶,扒開層層綿密的金色羽毛向外望去,可以望見下方的景象。
“快看啊!”雲樗驚喜地叫道,“下面好大一條河!”
長魚酒探頭一看,嗬,原來是一條江!白茫茫的江面上倒映着鯤鵬巨大的身影,一眼望不到邊。
“哎,你說我們真的要跟這大傢伙去南溟嗎?”雲樗又開始叨嘮了,“萬一那個地方很危險怎麼辦?”
“不知道啊。”長魚酒認真地搖了搖頭,“說不定呢。”
“啊?”雲樗吶吶道,“那……那我們要不還是別去了吧……”
長魚酒輕笑一聲,懶懶道:“那怎麼行呢?你們偉大的老祖宗不是要我們順應自然、與物俱化麼?那不如就跟着它去南溟囉!”
“你——”雲樗氣急敗壞地跺着腳,“你這人簡直、簡直無恥!”
“我有說錯什麼嗎?”長魚酒攤開雙手,一副很無辜的樣子,“或者……你有什麼難言之隱?”
話音未落身上就捱了一拳。
“閉嘴。”雲樗惡狠狠地喊道。
“嘶——”右臂上驟然傳來一陣劇痛,長魚酒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喂!你、你怎麼了。”見長魚酒痛苦的樣子,雲樗忙湊過來,擡起他的右臂細細端詳。
只見長魚酒的右臂靠近腕骨處的皮膚下,赫然有着一塊猙獰的青紫色物體。此時此刻,這物體正如蚯蚓般緩緩蠕動着,看上去煞是詭異。
“都幾天了過去了,這玩意兒怎麼還不消褪呀?”雲樗焦急地撓着頭,“你的傷再這麼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又治不來,誰知道這符印何時會發作?就怕你小命難保!”
“不用擔心,我沒事了。”長魚酒面色蒼白地搖了搖頭,“這玩意兒暫時還傷不到我。”
雲樗卻並未放下心來:“不行!我們現在誰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當務之急要找個大夫來給你看一下!”
長魚酒笑了。他知道這小傢伙心裡打得什麼算盤。
“哦……大夫……”他故意東張西望,環視了一圈道,“大夫?哪來的大夫呀?”
“廢話!”雲樗沒好氣道,“這裡哪來的大夫啊?當然是下去找啦!”
“哦……”長魚酒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貼着雲樗的耳畔低聲道:“你表現得太熱切了。這麼想下去?”
“沒、沒有啦!”雲樗悄悄後退一步,不着痕跡地拉開了兩人間的距離。
長魚酒輕笑一聲,用蠱惑的聲音在他耳畔誘哄道,“告訴我,你心裡打的什麼小九九?”
在他看來,雲樗想下去的原因無非有二:一是擔心自己的傷勢,急於找人醫治。二是厭倦了在天天躺在鯤鵬脊背上講故事的日子,想換換口味。
他正想着,雲樗突然轉過身來,一雙泛着水光的大眼睛委屈地看着他,小聲道:“我,我餓了……”
餓了?長魚酒愣了一下,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不過想來也是,他們帶的乾糧本不多,因而每天都省着吃,以致每頓都吃不飽。
雲樗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這日子過得好無聊哦,我們下去好不好?”
這委屈的眼神看得長魚酒心尖一顫,一時竟找不出反駁的理由。於是他勾脣一笑,貼着雲樗的耳畔道:“那,我們走吧。”
“啥?”
雲樗愣了一下,突然大聲喊道:“等一下!我還沒準備好!”
說時遲那時快,長魚酒一把抱起雲樗跳了下去。
“等——”
“啊啊!救命啊!”
雲樗發出驚懼的喊叫聲。
神獸鯤鵬依舊在頭頂悠然地飛着,龐大身軀帶起的風勢湮沒了雲樗的最後一絲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