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邊景緻極佳,陽光普照,雲無心歡天喜地跑去戲水。桑柔在石邊坐下,小心翼翼地打理自己的衣衫。
長魚酒“死皮賴臉”地坐到她身邊去了。這一坐一靠,動作如行雲流水,非常地自然。
“喂!我說,剛剛是車裡空間小,你們擠在一塊兒,這會兒天地如此地廣闊,你們倆咋又坐到一塊兒去了?”雲樗憤憤道。
桑柔臉紅了紅,扭頭不理長魚酒。長魚酒尷尬地咳了兩聲,也不敢吱聲。
“喂喂!人家親熱你管這麼多做什麼,給人家點私密空間不行麼?”說話間,雲無心冷不丁地從他背後出現,一把揪住他,將他往水邊拖,“師姐我現在可寂寞了,快過來陪我玩水!”
雲樗一臉怨念止不住地碎碎念,“師姐你多大年紀了,竟然還玩水……”
他說到一半,忽然不說下去了。這一刻,他的臉色忽然就變了,變得很奇怪。雙目彷彿失了焦距一般,愣愣盯着虛空。
“噓,你們聽見了麼?”他嘴脣翕動着輕聲道,“嬰兒啼哭聲,你們聽,這山下竟然有嬰兒啼哭聲……”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雲無心一聲尖叫打斷了。
“這溪水怎麼是血紅色的!”她驚聲大叫道,“不對,不對!這水裡有人!”
長魚酒沒聽懂。水裡有人?水裡哪來的人?
一行人趕到溪邊一看,才知這水裡,是真的有人。
溪水是血紅色的,紅得觸目驚心,水裡漂着一具女屍。
“不,這她還活着。”雲無心搖頭道,“她還有氣息。”
“女屍”從溪流的上游一路漂下來,少女輕柔的身子浮在溪水中,就好像是被溪水託着肆意閒逛一般,安詳而平靜。
但事實卻是令人不那麼平靜。
少女身着錦衣繡緞羅裙,頸綴璧月流蘇,手腕上帶着流光溢彩的首飾,一看便知絕非出自尋常人家。
她的面色蒼白如紙,雙頰瘦削幾乎見骨,兩塊顴骨高高隆起,而雙眼則兀地凹陷下去,像是被鐵錘鑿了兩個大空洞。不得不說,這個女孩的長相着實有些怪異,絕不是令人舒服的那一類。
然而她的面容卻是絕對安詳沉靜的,就好像處在睡夢中那樣。她的雙臂在胸前合攏,緊緊將一個嬰兒箍在自己懷中,力氣大得連嬰兒臉部都擠壓得變形了。
嬰兒被她抱在懷中,僅有頭部露出水面用以呼吸。雲樗先前聽見的嬰兒啼哭聲,正是來自於此。
片刻後,少女靜靜地躺在岸邊,全身都被血色的溪水浸透,但身上沒有一絲傷口。
“哇!”
嬰兒發出一聲嘹亮的啼哭,桑柔小心掰開少女緊箍的雙臂,將嬰兒抱了起來,丟給長魚酒。
“照顧好孩子,我把她胸腔裡的積水逼出來。”桑柔囑咐道。
她蹲下聲,掏出腰間的銀製小刀,在少女周身畫了一個圈,隨後循着這圈子的轍跡圍着少女跳起巫舞來,邊跳還邊“咿咿呀呀”地 唱些晦澀的調子,口中唸唸有詞,盡是些聽不懂的話。
雲無心頭一回見此場景,覺得很新鮮,心中極其驚訝。不過對於那些看過一次的人來說……實在是夠了!
“喂!我說人命關天,救人要緊,可以直接略過這段不?”雲樗忍不住道。
“行!”桑柔蹲下身去,在少女的胸腔腹腔用力按壓了兩三下。
少女劇烈地咳嗽起來。
桑柔手上猛然加力,左手陡然伸出,以閃電之速點在少女胸腹幾處大穴之上,手法精熟讓人眼花繚亂,不得不佩服她高超的醫術。
少女吐出幾口水來,旋即又昏了過去。桑柔抓過她的手,替她細細把脈。
“脈象平穩,身子無恙……她胸腔內的積水方纔已被我逼出大半,已沒有性命之憂了,估計一炷香的功夫就能醒過來。”
“你……確定?”雲樗將信將疑,“她在這冷水裡泡了這麼久,胸腔裡的積水豈止這點?即便沒嗆着水,起碼也得脫層皮了!你確定吐這兩口水就沒事了?”
“你怎知她不是剛落的水?”桑柔反問道。
長魚酒堅決地搖了搖頭,“絕不可能。”
他手裡抱了個嬰兒,看上去稍顯侷促,“落雪崖除去崖頂的尋劍山莊以外,並無其他人家居住。況且看此女衣着打扮不凡,想必不會是尋常人家的姑娘。你們看,這條溪流是從山上衝下來的,源頭極有可能位於山崖頂部,照我看,她必定就是那尋劍山莊裡的人。”
嬰兒“哇”地啼了一聲,似是對長魚酒的話表示贊同。長魚酒手忙腳亂地拍打着嬰兒的後背哄他,彷彿在烘一個燙手的山芋。
“有道理耶!”雲無心點頭道,“你看這嬰兒裹的襁褓,絕對是上好的錦緞玉帛啊,價值不菲!尋常人家哪能這般闊氣呀!”
雲樗得意地衝桑柔嘿嘿一笑,“看我說什麼來着!倘若她當真是山莊裡的人,從山頂被衝到山腳下,肯定都泡了好長一段時間了,你要不還是再給人家瞧瞧吧!”
“可她確實是剛落水不久啊!”桑柔不死心地反駁道,“在水中泡了很久的人,皮膚會起一層層的褶皺,腹中河水淤積過多,胸腹就會隆起來。但顯而易見,兩種症狀她都不具有,顯然是剛剛落水不久。”
幾人說話間,少女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真的很瘦弱,眼窩深深凹陷,雙目空洞無神,白淨的臉上疲態盡顯,似乎已經許久沒有睡過覺了,憔悴到無以復加。
“孩子,我的孩子……”她直勾勾地盯着長魚酒,口中無意識地叫喚着。
長魚酒連忙將孩子遞還給她,她立馬伸手將嬰兒緊緊抱在懷中,彷彿摟着一件稀世珍寶。
“孩子,還好…還好你還在,不然我可就什麼都沒有了……”她渾身發顫,幾欲暈倒,就好像風中嬌弱的花蕊。
見少女醒來,桑柔連忙吩咐其餘人一起取料生火。
“姑娘,溼衣服捂在身上會捂出病來的,我這兒還有套乾衣服,你且先換上吧。”
少女瞥了桑柔一眼,驚慌失措地擡起頭,用茫然無焦距的雙瞳望着眼前的四個人。
“是……是你們救了我?”
桑柔點點頭,用溫柔的語氣道:“姑娘你當真是太不小心了,怎麼會掉到水裡去呢?都衝到山腳下來了,幸好我們路過這裡發現了你,把你救上了岸。”
“我還活着……”少女似乎並未在意桑柔說了些什麼,而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神思恍惚地凝望着碧天,喃喃自語。
“我……哦竟然還活着……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兩行傷心的淚順着她的臉頰流淌而下,但她的臉卻是僵硬而蒼白的,帶着一種被苦難反覆折磨而生出的麻木。
長魚酒等人這才發現情況不對。
“蒼天啊,你讓我活下來,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她望天,發出一串長長的嘆息聲。
長魚酒對桑柔使了個眼色,桑柔瞭然,上前柔聲安撫少女。
“姑娘,能夠活下來自然是你的幸,說明蒼天還不願絕你的路,你還有機會,可以重新振作起來,重新生活。”
“不!”少女悽楚地搖了搖頭,“活下去,是我的不幸。沒有他陪在我身邊的每一日,對我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折磨,一種非人的酷刑!”
衆人愕然。
桑柔愣了一下,又柔聲道:“不管是幸還是不幸,既然蒼天讓你活下去,你便要遵從蒼天的安排。瞧,你身上的衣服都溼光了,還是趕快換一件吧。我們生了火,你也好過來暖暖身子,以免染上風寒。”
少女含淚點頭,“多謝各位。”
少女換了衣服,靠在暖暖的火堆邊取暖,神思依舊保持着恍惚的狀態。長魚酒和雲樗兩個大男人雖然試圖跟她交流,無奈又不知該如何說、從何說起。
少女低着眉,望着懷中的孩子看得出神。桑柔蹲下身去,輕輕撥開她額前的碎髮。
“方纔探姑娘的脈象,發覺姑娘之脈象強健有力,比尋常人緩沉些,想來也是習武之人。恕在下冒昧問一句,姑娘可是從尋劍山莊而來?”
在衆人焦灼的目光裡,少女緩緩點了點頭,“不錯,我是山莊裡的人。我叫遇乞,是尋劍山莊大總督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