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蕊沉重地點點頭,立言、瑤夕又湊到一起,越看越驚,驚呼聲此起彼伏:“懷孕!”“白玉扳指!”“蟲琢!”
驗屍札記裡寫道:歐陽宸宛,卒於康熙五十二年三月十八日。女屍懸掛於暢春園正門與戲臺之間的一根拇指粗的鋼銀混絞繩上,該繩凌空五米。用同種材質做成繩套,拴於腰、背、大腿之間,解開繩索,這些部位均有多道紫紅瘢痕。女屍右眼中一箭、前胸兩箭、背心兩箭、後腹部一前、心臟一箭、下腹一箭、右大腿一箭,共剌中九箭,六處致命傷、擦傷數不計。現場拾獲白羽箭十二枝,與女屍所中之箭材質相同,共計二十一枝。離女屍東二十丈、西二十丈處(作者按:約70米左右)發現兩枚蓮葉紋白玉扳指,非上品,邊角均有磨損。擦去女屍面部水粉胭脂後發現,脣邊呈放射黑紅狀,肌理分明,口腔已潰爛,發出蜂蜜甜香。女屍在死前兩個時辰服下蟲琢之毒,毒性尚末大發,已身亡。另,女屍已懷孕兩月有餘。順天府章
“這……”瑤夕與宸宛交情菲淺,其他不說,單單想起她懷着身孕卻被亂箭射死的慘狀,忍不住流下淚來。
立言則仔細翻着札記後的附圖,一張是白羽箭的樣式圖,標明瞭長度、材質、箭頭磨損等,另一張是白玉扳指和圖形,同樣也註明了大小、材質,以及花紋的拓印。
亦蕊看着立言,說:“妹妹可是發現了什麼?”
立言咬着下脣,說:“總覺得不對勁。假如,宸宛有同夥,怕她出賣自己而滅口,已逼宸宛服用毒藥了。就算他不放心,要放箭射死她,一兩箭就夠了,爲何要放如此多箭?人多,不擔心被發現嗎?”
亦蕊說:“這也是我所想的,這十有八九是個陷井。靠一個宸宛,剌殺皇阿瑪成功的機率實在太低。若是事敗,王爺肯定脫不了關係。而在這件事中,最大的受益者又是誰呢?”
“十四阿哥?”瑤夕說。
立言搖頭道:“是八阿哥。”
亦蕊說:“八阿哥與十四阿哥一丘之貉,自廢了二阿哥太子之位後,就屬王爺和八阿哥在皇阿瑪面前最受重用。近來,八阿哥犯事,又被訓斥,出計打壓王爺,拘進宗人府,削弱力量,不無可能。”
瑤夕聲色嚴厲地說:“不能讓奸人陰謀得逞,我們要想法子救王爺出來,洗淨他的冤屈。”
立言眼裡閃着淚花,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裙邊,說:“宗人府,那是怎樣的一個鬼地方,他,他怎麼能被拘在哪?天還這麼涼,他的膝蓋又要疼了。”
瑤夕安慰道:“皇上並未對王爺削爵降等,證明還未定罪,宗人府不可能將王爺等罪犯待之,定得好吃好喝地招待着。王爺平日裡醉心操勞國事,無一日閒得,讓他休息幾天也好。”
立言抹着眼淚,臉上略顯平靜,只聽亦蕊說:“立言妹妹,現王府遇到大難,你、我必須將往日個人恩怨放在一邊,齊心協力,將王爺救出囹圄。”
“姐姐大量,妹妹自當遵從!”立言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
“嗯!”亦蕊不知是喜悅還是無奈,“瑤夕當日也在暢春園,此事與你脫不開關係,這樣,你與立言先仔細回想一下當日的細節。宸宛不是死前兩個時辰服的毒麼,想來,那時你們已抵達暢春園,是否發現她有何怪異?或見過什麼人?”
瑤夕說:“一路上宸宛都和我在一起,甚至更衣時,我們也只是隔個屏風,若有外人見她,我定會查覺。”
“外人?”亦蕊說,“什麼樣的人,你不覺得是外人?”
瑤夕說:“認識的啊!飛燕、弘曆、王爺、那些舞伶和常見的小太監,對了,還有宸宛的母親,那****也受邀,到後臺來見過宸宛。”
亦蕊緊張地說:“她們說些什麼?”
瑤夕說:“不知道,我那時候肚子痛,只想着出恭。”
“這……”亦蕊奇怪地說,“你和弘曆都沒能去表演?你是拉肚子?弘曆是奇怪地睡着了?那日你們吃過什麼?”
瑤夕回想道:“弘曆喝過一盞牛乳,我吃了幾塊千層糕。對了,牛乳和千層糕雖是飛燕備下的,但都是宸宛親自遞給我的,並餵了弘曆的。”接着,她起身踱步,咀嚼着嘴,似乎在回味着些什麼:“那天我沒用早膳,信手便吃。現在想起來,千層糕除了花生的香甜、糯米粉的膩滑,還有些澀,嘖嘖……辣辣的感覺……”瑤夕廚藝高超,味覺、嗅覺甚是靈敏,就像文人過目不忘一般,她只要吃過,細想便能找中個配方。亦蕊和立言睜圓了眼,聽她囈語般說:“是巴豆粉,嗯,應該是巴豆粉……而弘曆,我抱着他時,有股淡淡的酒香,莫非,莫非是用酒灌醉了他!”瑤夕狠狠地絞着絲帕,“我真笨!怎麼早沒防範,怎麼早沒注意!她害我不要緊,爲什麼要害弘曆啊!他還是個孩子!”任何母親都不允許人傷害自己的孩子,瑤夕也一樣,她的眼中不由流露出忿恨的目光。
亦蕊勸道:“夕兒莫急,想是那日又緊張又肚餓,未能及時查覺。千叟宴上,觥籌交錯,酒香四溢,怎麼會注意孩子身上的味道,就算聞到,也會以爲是不經意沾上去的。”
瑤夕聽了勸,心裡的內疚好受了些,絞帕的手也鬆了些。
“宸宛不是害你們,是幫你們!”立言說,“若你們也參加了表演,現在還能活嗎?對了,姐姐,前兩次千叟宴,你都出席了,爲何最後一次不去?難道也是宸宛下藥了?”
亦蕊如平湖投石,只得含含糊糊掩過去:“實是身子不適……”
立言一揮帕子,不經意地說:“我和宸宛也沒啥交情,她不幫我嘛,也正常!”說罷,又扭頭去看圖紙去了。
籲!亦蕊平復了心情,偷偷向立言看去,她正拿着自己那玉蔥管似的手指,在紙的比劃着。突然,立言像恍然大悟般,揮着手說:“快拿線來,快……”亦蕊不知她要做甚,忙喚雯冰拿針線籃給她。立言抽出一根絲線,繞着札記上白玉扳指的實體比例圖內環,繞了一圈,打了結。再將結好的線環套在自己的大拇指上,“看!”亦蕊和瑤夕湊近一看,那線環鬆鬆垮垮的,似乎一吹就掉。立言又吩咐道:“這扳指果然不是女眷所戴。小何子!不,太監沒用,找張凱來!”雯冰偷笑着掩着嘴,將屋外的張凱叫了進來。立言迫不及待地將線環套在張凱的拇指上,雖有些鬆,卻沒有像套在立言指上那般不堪。立言生氣地說:“喂!你會射箭麼?”
因費揚古府上一事,張凱對立言心存感激,耐着性子答道:“回年福晉,奴才舞幾下長劍猶可,射箭卻不足以賣弄人前!”
立言翻個白眼,無奈地笑說:“你能別和我耍官腔麼?”
亦蕊已明白了立言的意思,也說:“張凱,你就說說你能射得有多準?練了多長時間?”
張凱躬身道:“奴才八歲練武,多是耍拳和舞劍,彎弓射箭着實沒下過苦功,超過十丈的射程,估計有的難矢。”
立言玩着線環,說:“你說,若是擅長射箭,例如二十丈射程能中的,他的大拇指會不會比你粗?”
張凱豎起手掌,邊指邊說,說:“擅長射箭者,大拇指必會長繭,根據戴扳指、力度、練箭的時間不同。按年福晉剛纔所說,若能百步穿楊者,定會有層厚厚的繭子。”
“總算說了幾句能聽懂的話。”立言嘟嘴道。
張凱笑着說:“謝年福晉誇獎!”
立言說:“我可沒誇你,來看看,這扳指,你可見過?”她將白玉扳指的拓圖,遞到張凱眼前。
“未曾見過。但從扳指的磨損程度來看,應是使箭之人所佩戴。”張凱答道。扳指,原本是射箭套在右手拇指上,用以鉤弦。後來,逐步演變成一種貴族的裝飾,無論男女皆已佩戴扳指爲榮。
立言興奮地說:“我說嘛,那日在暢春園,宴請的皆是臣妻老婦,但個個珠光寶氣。這扳指上花紋清麗,乍看之下誤以爲是女子之物。可同款式的居然有兩枚,加上材質下等,又有磨損,絕非官宦家眷所佩戴。用這線環一試,只有那些臭男人才適合!十有八九就是放箭的那夥人!”
瑤夕拍手道:“說得好!”
亦蕊笑着,心中卻總有個疑雲,無法釋懷,說:“張凱,你也來看看這札記等資料,若有些線索,總是好的!”
張凱應聲後,細細翻閱起札記和圖紙來,他提起一枝硃筆,在立言那現場圖上輕輕點道:“右眼,在這。小腹,這……”三女圍了過去,見張凱在紙上點了七個紅點,像個扇形般,包圍着半空中的宸宛。張凱說:“從傷口的位置來看,應該是七個弓箭手,這是他們的位置分佈。”
“不對啊!不是有二十一枝箭麼?怎麼只有七個弓箭手?那箭可是同時射向宸宛的?”瑤夕說。
張凱點頭道:“在那種情況下,根本不會允許弓箭手有時間拔箭、再瞄準、再射,是一弓三箭齊發,所以,歐陽氏中箭的部位,從上到下,從前到後,從左到右,都有傷痕。”
“這……倒底是誰這麼狠!”瑤夕說。
亦蕊說:“不但狠,還很有實力。否則去哪找七位百步穿楊的弓箭手,爲他賣命!還將宸宛這麼大個活人,安排進王爺身邊!”
立言噘着嘴說:“說來說去,還是一無頭緒。”
亦蕊說:“我與瑤夕去找宋姐姐,生前宸宛與她交好,或許遺漏了什麼線索。張凱,你陪年福晉到宸宛住處再找找,看看有沒有發現?”
立言二話不說,興高彩烈地同張凱離開了。
亦蕊笑着注視立言的背影,那縷笑容如同平靜海面上絢爛的波濤,誰又知道下面是駭浪還是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