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代國,一直有個人人都耳熟能詳的傳說,那就是代國開國皇帝劉志“遇仙人而得天命”的故事。
前朝末年,皇帝昏聵,致使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各地紛紛揭竿起義。代州的刺史劉志出身代州大族,性格剛烈,因父親被昏君無故處死,終於怒而舉兵,最終帶領各處的義軍,一舉攻破了前朝的都城平章。
劉志破平章後,原本想要在平章登基,卻在前往代州祭祖的途中路遇“仙人下凡”,落於一塊空曠之地。
仙人下凡時的神光甚至讓劉志睜不開眼睛,可隨行的所有部將和屬下卻都看不見這些“仙人”,認爲劉志是眼花。
劉志是個性格非常堅毅的人,說的難聽點就是“固執”,代國幾任皇帝似乎都家傳了這個性格,當年的劉志執意認爲自己在代州“遇仙”是天命的象徵,他從代州起義而成便是最大的昭示,所以自以爲得“天人所授”的劉志,委託了道家的魁首勘測此地,想要知道此地是否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才使得仙人下凡。
結果這位天師一勘風水,此地山川縱橫,又據太河之險,八面環山,五水相繞,藏風聚氣,十分適合建都,正是帝宅的最好位置。
開國太/祖劉志遂在此地建起了新城,名爲“臨仙”,並在仙人下凡的地方設立了“祭天壇”,以祭天壇爲中心,建造起了皇宮。
這件事被西邊的胡夏一直當成代國皇帝往自己臉上貼金的事蹟而不以爲然,但代國卻以此爲“正統”的證明,大肆宣傳。
劉志建城完畢後,開始推崇道教,自己也做了道家的在家居士,道號“帝宸子”,晚年更是煉丹修仙,以“昇天”爲目標,最後還莫名地死在了祭天壇上。
正因爲如此,祭天壇後來被廢棄不用,皇家祭天都去城外新立的“天壇”,加上太/祖原本是個簡樸務實的帝王,當初建造的皇宮規模不大,隨着代國漸漸的強盛,皇宮也不夠用了,宮中幾近擴建,祭天台也不再是皇宮的中心,而成爲了擴張後一座廢棄的無人之地。
所以當劉凌看見一羣人從祭天壇上下來時,他最先感受到的自然是害怕,可當這一大羣人走遠了,劉凌的腦海裡卻突然浮現的,是從小奶孃哄他睡覺時所說的這個故事。
由於此處是在代國的皇宮,身爲皇室的奶孃,說起這個故事,自然不會說“旁邊的人都沒有看見”、“固執的太/祖最終死在祭天壇上”云云,而是以“只有天命之人得見”和“太/祖最終在祭天壇上升天”來代替。
飛到天上的祖爺爺會來“保佑”他,則成爲劉凌很長一段時間遐想的夢境。
正是因爲這樣的傳說,讓劉凌漸漸壓抑住了心中的恐懼,擦乾眼淚,小心翼翼地爬下祭天壇,裝作什麼都沒看見一般,尾隨着那一大羣人追去。
他人小腿短,而那些奇形怪狀之人各個身材高大,走起路來悄然無聲,大有傳說中仙人們施展“凌波微步”之感,他已經盡力快跑了,可還是隻能遠遠地看到他們的背影,以及他們那些讓人匪夷所思的舉動……
“這就是戈?以前只在博物館裡見過……”
一個藍色頭髮的短髮男子湊近了某個侍衛,下意識的伸長了腦袋查看。
“隊長,你有沒有覺得有些奇怪?”
持戈而行的宮衛有些不自在地頓了頓足,扭頭望向爲首的領隊。
“我怎麼老感覺有人在看我?”
他這一頓足,藍色短髮的男子應該立刻和他撞了個滿懷,可在不遠處的劉凌眼裡,短髮的男人和持戈而行的宮衛卻“融化”在了一起,像是交疊在一塊的遊魂,又像是碰撞在一起的水珠……
劉凌倒吸了一口涼氣,揪住了胸口的衣襟。
宮衛當然沒有找到答案,所以繼續持戈而行,從那短髮男子的身體中“穿越”而過,向着既定的巡邏路線去了。
不僅遠處尾隨着的劉凌,就連那一羣人也露出頗爲“奇妙”的神色,怔怔地看着被人“穿越”過去的藍髮短髮男人。
“原來這就是‘疊加狀態’,讓我想到了‘量子態疊加’……”帶着眼鏡的某個灰髮中年男人推了推鼻樑上的眼睛,點了點頭。
“姚博士,真的是完全不會干擾到嗎?”
“是的,因爲之前失敗過太多次,研究人員懷疑‘觀察者’的降臨也許會產生某種未知的影響,所以我們儘量不進入這裡,而且降臨也是採犬疊加形態’,從以前的經驗來看,是毫無干擾的。”
穿着宮裝的姚霽做出肯定的答覆。
‘要不是項目沒錢了,何必帶你們一日遊?我好歹也是歷史學的博士,淪爲導遊已經夠慘了,來的還大部分不是夠分量的投資人,只是富二代富三代……’
姚霽看着前方斗拱交錯的巍峨宮殿,心中忍不住嘆了口氣。
‘算了,一文錢憋死英雄漢,爲了那麼多還在堅持的同伴,也得忍了!’
“我想看看後宮裡那些妃子的日常生活……”
紅髮的女子露出期待的表情看向姚霽。
“我想看看上朝的大殿,還有皇帝辦公的地方。我最近正在裝修辦公室……”灰髮男子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想看看馬!皇帝騎的寶馬!”
“代國是不是有仙人?能讓我看到仙人嗎?”
走過一段路,已經開始放鬆起來的“遊客”們,立刻七嘴八舌的將宮裝的麗人圍成一團,提出各自的要求。
這個時候,劉凌已經裝作一個普通的小孩子,靠近他們到足夠近的地方,躲在一棵大樹後面,蹲在地上裝着清理“落葉”。
通過剛纔那個宮衛,劉凌已經發現宮裡的人都看不見他們,他們卻能看見宮中的一切,還能像遊魂一樣從人們身上穿過去。
他不知道這些是什麼“人”,但他不想被人“穿來穿去”,所以只能裝作什麼都看不見的樣子,悄悄的靠近。
如果對方真的是仙人的話,他希望他們能給天上的祖爺爺帶個口訊,問一問能不能把他接走。
在人間忍飢挨凍的日子,實在是太難受了。
就在他一邊在地上抓着落葉,一邊用餘光打量那羣人時,被衆人圍做一團的宮裝女子不知做了什麼,旁邊的那一大羣人突然都停住不再動彈。
就像是被人瞬間定格,擺成了各種搞笑的姿勢。
‘仙術!’
劉凌心中大喊一聲,手中的落葉“簌簌”地碎了一地。
然後,就見到那宮裝的女子從一羣人中“脫圍而出”,露出她的真容來。
‘天啊……’
小劉凌傻乎乎地張大了嘴巴。
因爲缺乏教導,劉凌還沒有識得幾個字,也不會用什麼美妙的句子來形容別人,可就劉凌餘光掃到的容貌,已經是他平生僅見的美貌。
他不是沒見過美人兒,他雖然是宮中最尷尬的皇子,但母親在世時,每年除夕夜,他好歹也在後宮中見過“父皇”和“母后”,還有他們身邊那一羣形形□□的妃子。
她們無一不是人人交口稱讚的美人兒,就連他的母親,也是讓袁貴妃都忌憚的絕色,否則也不會那麼早就去了。
可即使這些人加在一起,也抵不上這位美人的一根手指頭!
僅僅是一眼,除了“容光懾人”四個字,詞彙貧乏的劉凌在想不出其他的話語能形容她的美貌。
哪怕是孩子,也是識得美醜的。
只見施展了“仙術”的仙人(劉凌已經徹底爲宮裝女子的美貌所折服)也不見如何動作,其他被“定格”的諸人突然又開始能夠活動,露出一副迷茫的表情。
笑吟吟的宮裝仙人見他們恢復了平靜,這才微微頷首,開口笑道:“我知道你們的訴求了,但是每個人都在說話,我反倒聽不見任何聲音。臨仙的皇宮雖然很大,但我們有一天的時間,所以先從最近的後宮開始參觀,如何?”
“你是引導者,你說了算。”
灰色頭髮的中年男人臉色有些不太好地哼了聲。
“太好了!我要先看看皇后的宮殿!”
紅髮的女子連連拍掌。
“姚博士,一天的時間真的夠嗎?”
藍色短髮的男人看了看天色。
“喊我姚霽就好,大家現在也算熟悉了,不必那麼客氣。”明眸善睞的宮裝麗人粲齒一笑,神秘地眨了眨眼。
“不必擔心時間不夠,我肯定讓它夠。”
“好!”
“來來來,就當來放鬆了!”
“唔,我還要觀察觀察,夠不夠資格讓我掏錢。”
一羣人的表情開始變得興奮,隨着自稱“姚霽”的領頭女人輕車熟路地指引着道路,劉凌悄悄從高大的樹幹後伸出腦袋,見得他們一路穿過不少宮人,就這麼朝着遠處後宮的方向而去。
沿路沒有一個宮人表現出不對的樣子,也沒有人聽一聽腳步。
劉凌站起身,想要再追,肩膀卻被人用力按住。
“你是哪個宮裡的小兔崽……三殿下?”
穿着綠衣的老宦官看到想要在宮中亂跑的是住在冷宮裡的三皇子,錯愕地眨了眨眼,手中卻沒有鬆手。
“你放開我!”
劉凌被抓的生疼,單薄的衣衫擋不住宮人的力道,肩膀一陣陣發緊,讓他的眼淚硬生生被逼了出來。
“請殿下恕罪。”
性格深沉的宦官立刻跪下,卻給身邊兩個小宦官使了個眼色。
“但是這裡已經離開靜安宮的範圍了,殿下還是莫要亂跑,要是被上面知道了,老奴也是要受責罰的。成安,成平,把三殿下送回去!”
“是!”
靜安宮,名字倒是好聽,可惜它還有一個別稱
——冷宮。
“你們……你們放開我!”
一貫唯唯諾諾的劉凌出乎意料的表現出強硬的姿態,可五歲的孩子再強硬又能有多“強”呢?
劉凌身上還不如宮人厚的冬衣和陳舊的料子,早已經昭示出了他在宮中的地位。兩個小宦官一點都不怕他,自持是“領命而爲”,架住劉凌就往靜安宮拉去。
劉凌胸中的急切和憤怒融合在一起,化成了一腔不甘,他一邊死命的掙扎,一邊不停地回頭眺望。
宮門邊,披羅衣、戴華勝的背影已經漸漸遠去,可那些殘破的句子卻像是驚醒了某個隱藏在他心中的怪獸,讓他已經死寂的心又燃燒了起來。
引導者?
‘一聽就是仙人們的頭領!’
瑤姬!
她叫瑤姬!
他能看到他們,他和太/祖一樣能看見天人!
他一定還能再見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