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太醫很快就來了,一摸袁貴妃脈相,喲嚯,氣血通順,根骨強健,再活個二十年都沒有問題,哪裡有半點頭疼欲裂的樣子?
一宮裡那麼多嬪妃,健康狀態能越過她去的,估計都沒幾個。
就連陛下這幾年莫名罹患上頭風后,身體狀態都比這位袁貴妃要差的多。
這樣的人,又想他爲她做假?
要假,你至少先別紅光滿面看着能跑幾圈不喘氣啊啊!
“貴妃娘娘,您這頭疼,看起來比較麻煩……”孟太醫躊躇了一下,收回了按在袁貴妃脈上的手,露出爲難的表情:“臣得再診診。”
袁貴妃知道自己沒病,叫孟太醫來不過是想要故技重施裝病,可見他滿臉猶豫收回手,心裡一下子也沒了底。
她難道已經生了病自己不知道?
這下袁貴妃可不敢再輕忽了,緊張地問:“什麼情況,我的病難道……”
孟太醫左右看了看四周,見只有兩三個心腹,壓低了聲音和袁貴妃爲難地說:“問題就在於娘娘太健康了。小皇子去的時候,娘娘確實憂思過重身體不適,臣診斷地重一點沒問題……”
袁貴妃愣了愣。
“可如今無論是望還是聞,您身體都沒問題。臣雖是太醫令,但太醫院並非每一個太醫都聽臣的。若您在遣散宮人的重要關頭病了,陛下是一定要派其他太醫來一起會診的,到那時候,您裝病的事情一定瞞不住。”
孟太醫耐着性子和她解釋。
“怎麼會,你以前……”
“現在不比以前了,娘娘,您現在身負重任呢!”
孟太醫最討厭這種自作聰明其實很蠢的女人,以前她順遂慣了,完全看不出是皇帝在陪着她玩這種“你不舒服我就讓大家都不舒服”的遊戲。
可現在皇帝無緣無故遣散宮人,一定是有什麼願意的,說不定就是爲了肅清異己,能由得你說不幹就不幹?
“那我該怎麼才能裝病?順之,你是不知道,恆兒剛剛被申飭了!我現在必須要讓恆兒到我身邊來侍疾……”袁貴妃有些六神無主,“還有,以前那些宮人滿身的爛賬,都求到我這裡來,我也是沒辦法……”
“所以,娘娘是想避開最近的風波?”
孟太醫立刻抓到了重點。
“正是!也不需要病的多重,只要不能理事就可以了。”
“這個蠢貨,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權柄,皇帝會把這件事交給她也是因爲在後宮裡實在沒有信得過的人,她居然就這麼推了……”
孟太醫心裡冷笑。
擱在以前,劉未不痛快他就痛快,後宮裡越亂他就越高興,可現在他知道有三皇子、有張茜的存在,對於宮中生亂卻沒有太大的興趣,只想着能早點把劉凌送上那個位子,好賣幾個人情將張茜討走,所以袁貴妃傳達了她的想法,他只是躊躇了一下,就做出了回覆。
“娘娘現在的身體狀況,是不可能騙得過陛下的,不過臣有一個法子,能讓娘娘迅速生病,並且越來越嚴重。等娘娘混過這時候,我再給娘娘施針,讓娘娘回覆正常,娘娘可願冒這個風險?”
袁貴妃聽到“風險”心中就一驚,攥着拳頭問:“怎麼做?”
“臣會施針讓娘娘的氣色大變,與此同時,娘娘會出現體弱乏力的徵兆,臣再對症下藥,假病也變成了真病。只是這阻斷氣血的法子有個麻煩,就是娘娘會愈見痰多。”孟太醫的聲音壓得極低,“痰一多就會堵住呼吸,只能靜臥,待這陣子過去,臣再來施針送藥爲娘娘祛痰。”
“爲何說有風險?”
袁貴妃緊張地追問。
“痰在喉中原本並不會有什麼問題,但如果娘娘在這陣子時間大喜大悲,可能會被喉中之痰堵住氣管,有窒息的危險。”
孟太醫說的也乾脆。
“如果娘娘這陣子閉宮不見人,也無怒無喜,自然沒有大礙。”
袁貴妃權衡了下利弊,點了點頭。
“那就勞煩順之了!”
孟太醫一直是冷淡的表情,見袁貴妃做出了決定,也不再多言,取出金針就開始施爲,大約過了一刻鐘的時間,氣脈被阻滯的袁貴妃臉色從紅潤變的蒼白,整個人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孟太醫施完針,似是出於好心一般提醒袁貴妃:“陛下是天下第一等的聰明人,未必會相信娘娘是真的大病,娘娘最好還是把自己心中的顧慮原原本本的告訴陛下。陛下愛重娘娘,一定能夠理解。”
現在要她還有用,若她真倒了,二皇子就該起來了,劉凌更加艱難。
皇帝生性多疑,袁貴妃示弱,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
袁貴妃沒有什麼反應,也不知道是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大概是這種掩飾的方法對身體損耗太大,擡擡手請孟太醫出去,自己就被人攙扶着回內室去了。
孟太醫也習慣了袁貴妃這種態度,收拾收拾東西就準備回太醫院。
只是待他在幾個小宦官的指引下出了蓬萊殿以後,突然聽到了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同時還伴隨着喘着粗氣的聲音,心頭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
是袁貴妃又有什麼要求?
還是發生了什麼其他?
“孟太醫,請稍等。”
蓉錦?
孟太醫回過頭,態度和緩地問道:“可是娘娘又有什麼吩咐?”
“不,不是,孟太醫,可否借一步說話?”
“男女授受不親,您還是就在這裡說吧。”
他一向不近女色,最主要的還是怕麻煩。
蓉錦臉色紅了紅,發現幾個小宦官都有眼色的離得遠了一點,再想到這位孟太醫是個八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的人,咬咬牙鼓足勇氣道:“孟太醫,我上次聽娘娘說,您的未婚妻去世了,所以您……”
“胡說八道!哪有的事!”
孟太醫一點都聽不得別人說她有個萬一,哪怕是猜測都不行。
蓉錦先是一呆,而後轉爲狂喜。
沒有這種事?
沒有這種事!
“娘娘也是關心您,怕您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蓉錦不着痕跡地套着孟太醫的話。
“您爲何一直沒有娶妻呢?”
關心他?哼哼,是想着怎麼拉攏他,打主意到他的婚事上了吧?
這蓉錦是袁貴妃的心腹,還是借她的口,讓她死了這條心最好。
“我自小父母雙亡,而後祖父祖母也相繼病故,像我這種天煞孤星之人,還是不要拖累別人纔好。”
孟太醫的氣質變得孤寂而冷漠,眼神裡也都是受傷的神色。
“先謝過貴妃娘娘關心,如果沒什麼事的話,孟某先告辭了。”
蓉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高高興興地送走了孟太醫,腳步輕快地回返。
回到蓬萊殿,步入袁貴妃的寢宮,她依稀聽到袁貴妃和身邊的另一個心腹方內侍在說話。
“宮中那麼多奉承之人,真正可以信任的只有孟順之一人。我和他是在宮外的交情,我幫他重回太醫令之位,他投桃報李幫我固寵,偶爾做些我不方便做的事情,但我現在能再提供給他的也有限,能不能一直拉攏住他,我心裡也沒底……”
袁貴妃的語氣中充滿了太多的不甘心。
“他不常回京中的宅子,似乎也沒有什麼愛好,你覺得我該怎麼拉攏他?”
“娘娘,男人要麼愛財,要麼愛色,如果都不愛,那就愛名。如今看來,孟太醫那麼想要做太醫令,肯定是愛名的。他既然無家無累,錢財也就不會看的那麼重,愛色也不像,否則早就妻妾成羣了……”
“是啊,你說他圖什麼呢?”
袁貴妃好像突然抓住了重點。
“他幫我……”
“娘娘,您的美貌宮中無人能及,這孟太醫也是個男人,又經常出入蓬萊殿,您說……”方內侍不露痕跡的拍這馬屁,曖昧地嘿嘿笑着。
“休要胡說!”
袁貴妃雖然嘴上訓斥,但心中似乎快活得很,語氣並未特別嚴厲。
除了陛下,誰會喜歡你這個快四十歲的老妖精!
蓉錦的臉色變得像是鍋底一樣黑,心中的妒火像是被點燃了一般不停噴涌。
孟太醫都說了他沒什麼死掉的未婚妻,貴妃娘娘爲何要騙她,用這個方式來打消她的旖念?
她一定是不願孟太醫愛上別人。
孟太醫會不會和方內侍所說一般……
蓉錦難以忍受地揉搓衣衫的下襬。
不會的,他那樣深沉的男人,怎麼會愛上袁貴妃這樣的人!
一定都是貴妃娘娘的錯!
***
袁貴妃又一次報病,據說是累病了。
就如孟太醫所說,皇帝很快就召了太醫院幾位太醫會診,得到的結果自然是袁貴妃操勞過度,以致氣血不足,外邪入侵,最好靜臥調養一陣子。
此時遣散宮人的事情只做了一半,各宮的老人都是在做着交接就等着出宮的時候,袁貴妃突然倒了!
剎那間,宮內宮外都炸開了鍋。
有些已經上下打點花掉了大半積蓄的宮人當時就差點罵娘,還有些已經在屋子裡打小人了,哪有這樣收了錢不把事做完的!
與此同時,大皇子差點殺了三皇子的事情也從東宮傳了出去,聽說大皇子在東宮太子才能居住的明德殿外跪了一下午,最後是暈過去被擡回光大殿的,再聯想到袁貴妃這時候病倒,頓時整個後宮都沸沸揚揚起來。
是袁貴妃失寵?
還是大皇子失寵牽連到袁貴妃?
就在人人都睜大了眼睛認爲袁貴妃可能失寵,生病變□□,其他的嬪妃,包括已經和進冷宮沒區別的方淑妃,都期待着宮務能分到四妃身上的時候,皇帝出人意料的沒有將宮務分給其他人。
他安排了袁貴妃在宮中休養,遣散宮務的事情安排了六局主事暫時接手,直到袁貴妃病好。
最後,皇帝還安排了大皇子回蓬萊殿侍疾,晚上回東宮。
這麼一來,無論是方淑妃還是其他妃子,統統都失望了。
後宮沸沸揚揚之際,唯有東宮還算是一片淨土。
劉凌無權無勢無根無基,也有它的好處,至少什麼事都扯不到他身上。
二皇子和皇帝在東宮一次私談之後,像是想開了什麼,連行事都沒有那麼尖刻了,倒讓他身邊的人都有些不習慣。
“殿下,您別再這樣笑了,笑的我心裡毛毛的。”
莊揚波轉個身,發現抓着筆桿子的二皇子突然微笑,惹得雞皮疙瘩直起。
“什麼叫別這樣笑了?我笑起來很可怕嗎?”
劉祁好心情地和莊揚波擡着槓。
“你知不知道那天要不是有我,你很可能就被鹿給踩死了!”
“是是是,殿下心疼我,我都明白。”莊揚波笑的明朗,“殿下真是面冷心熱之人,對三殿下還那麼愛護。殿下對大殿下射箭的時候,我都嚇傻了呢,我還以爲殿下您是失心……”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麼,連忙驚恐地捂住嘴。
“以爲我什麼?以爲我失心瘋?”
劉祁冷哼。
“別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起染坊了!”
“是是是,我瞎說,我瞎說。”
莊揚波嘿嘿地笑着,慢慢把頭對着劉祁伸了過去。
“殿下,陛下那天到底和您說了什麼,你回來這麼高興啊?”
“怎麼,誰向你打聽這個事了?”
劉祁斜眼瞟了莊揚波一下,表情說不出的嘲諷。
莊揚波露出“你怎麼知道”的表情。
“是誰?徐楓?殿外伺候的小鵬子?還是……”
劉祁吐出一大串人名後,不以爲然地丟下毛筆。
“算了,管他是誰向你打聽,我都不會說的。你才當我伴讀幾天?下次有人問你,你就這麼說。”
“哦……”
莊揚波有些受傷,悶悶地去收拾功課去了。
劉祁託了托腮,想到那天父皇和他的密談。
說起那天……
麗正殿內。
“你對我一直有怨?”
面色冷淡的劉未用肯定的語氣問着劉祁。
劉祁一言不發,只低着頭,不願回答。
“當年讓你進道觀,是爲了護你,也是爲了增長你的見識。”劉未突然幽幽地開口:“你以爲你進了道觀後,觀主那麼照顧你,又對你曾外祖父尋來的先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真是看在你曾外祖父的面子上不成?”
劉祁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擡起頭來。
“你身上中了怪毒卻毫無所覺,但到了□□歲上就會毒發,也許從此就癱軟在牀。朕當初在太醫院得到這個消息時,就開始着手讓人在宮外尋找製毒大家,想要幫你解了身上的毒。可笑你母親光想着借勢,卻從未想過自立自強,也沒注意到你身上的不妥,朕惱她老和王皇后的人攙和在一起,索性便順勢把你送出宮去了。”
劉未語氣淡然地繼續說着。
“能在皇子身上下毒的人,必定在宮中有很多眼線和探子。朕怕打草驚蛇,慢性□□變烈性□□,只能讓你在宮外慢慢調理身體。你曾外祖父家中那個被舉薦去的‘名醫’,也是朕安排的人送去。道觀中教授你學問的名師,俱是快要外放閒賦在京中的官員……”
“你曾外祖父是如此老謀深算之人,如果朕的對你完全不管不問,即便你是他的曾外孫,他也不會伸手觸朕的逆鱗。他知道朕有心護你,觀主也知道朕有心護你,所以都順勢而爲,想要接着你的位置更上一步。”
劉祁腦子裡亂成一片,不知道自己的父皇說的究竟是真的,還是用來拉攏安撫他的話。
很快的,他就醒悟過來——他的父皇乃是一國之尊,無論是嬪妃還是兒子都只有迎奉他的份兒,他爲何要好生生撒這個謊?
更何況他身上確實有毒,是在遷居道觀後才由曾外祖父找到的名醫慢慢清除乾淨的……
“朕小時候屢經磨難,又有權臣後戚掣肘,足足等了十幾年方纔能夠執掌大局。磨難是最好的試金石,朕沒有變成個懦弱無能之人,也沒有在掣肘之下屈服,全靠着小時候的磋磨和昔日太后的教導。”
劉未傲然說道:“你和老大,實在過的太順遂的,你們的母親,又沒有太后十分之一的才幹,留在婦人宮中,只會養出兩個唯唯諾諾的皇子。”
“可是我的母妃何其無辜!”
劉祁在心中狂吼。
他知道即使吼出來也無用。
他的父皇從未將自己的母親當做什麼人物。
“你如今也有十四歲了,莊揚波父親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
劉未一句話猶如雷擊,震得劉祁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
“也是朕太過心急,想要扶植起莊敬,讓你慢慢學會平衡之道。”劉未搖了搖頭,“你曾外祖父年紀太大,怕自己撐不了幾年,大好的基業便宜了他人,一窺得朕的想法就先下手爲強……”
劉祁已經傻了。
“這件事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爲了讓你變成他們的傀儡,除了方家,你日後很難再得到其他的助力。莊敬之事已經給了朕一個教訓,想必你自己也感覺到了後戚的力量……你不必否認,很長一段時間裡,朕就是這麼過來的。”
“你大哥是個不成器的,你身後的‘二皇子黨’又太過根深葉茂。你若一直不肯解決這種尾大不掉的局面,哪怕去就藩,這些人最後也只會逼着你走上造反的路,哪裡有什麼善終。”
劉未拍了拍兒子的肩膀。
“聽政的時候,好好觀察朝堂上的局勢,看看你曾外祖父是怎麼通過門生故吏左右朝堂的。”
劉祁僵硬着擡起頭,只覺得肩膀上的手燙的驚人。
“父皇不是說我不可依仗後戚……”
“後戚可用,不可重用。你母親太傾向孃家,現在這樣的局面反倒是最好的。只要你好好的,她就不可能吃什麼苦,你心中的怨氣,可以散一散了。”
皇帝不以爲然地迴應他。
“朕對你有很大的期望,老二,不要辜負朕對你的期望!”
劉祁心中又驚又喜,又喜又悲,最終千言萬語涌上心頭,只能變成一個……
“是!”
劉未露出欣慰的表情,似乎很高興兒子能“迷途知返”。
“你最大的缺點是心軟,我原本以爲你在歷經出宮、進宮之後,心腸會硬一點,結果你卻還是一點都不懂取捨,方孝庭也是看出你這一點,完全將你牢牢地攥在了掌心。以後你自己要警醒一點,朕也會幫你。莊家門風嚴謹,也是可以信任之人……”
“是。”
劉祁眼眶漸漸溼熱,忍不住淚如泉涌。
“父皇如此爲兒臣謀劃,兒臣卻一次兩次三次讓父皇失望……”
劉未挑了挑眉,沒有說什麼。
“只是父皇,當年究竟是誰那麼惡毒,對兒臣下了那種毒?”
劉祁一直不肯甘心的就是這個。
他原本是一個寬心度日的皇子,從未肖想過那個位置。
他上面有身爲嫡長子的哥哥,下面又無兄弟,每日沒心沒肺的過着,只想和母親好好的在宮中生活,日後再就藩到一個富裕的地方,生了孩子再把母親接過去享清福……
爲了過上這樣的未來,他和母親都極力討好皇后和大皇子,就是爲了日後就藩能夠順利一些。
可忽一日,袁貴妃進宮了,生活突然掉入了水深火熱之中,原本和藹的皇后和大哥也換了個面孔,他被送出宮去,過着不知何時才能進宮的苦修日子,他的母親幽居宮中,猶如無人問津的遊魂……
下毒的,是不是袁貴妃?
“朕知道你在想什麼,朕可以告訴你,不是。”劉未見到劉祁驚訝之色更甚,忍不住笑道,“你也不要再胡思亂想,反正這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是能下毒的,一定是你身邊之人。你去了道觀之後,你身邊的人也被朕遣了個乾乾淨淨,僅剩徐楓。只是徐楓畢竟是方家的人,該防備時,還是得防備。”
劉祁心中有些難過,又有些失落,更多的是一絲不敢相信的瞭然。
母妃當年對皇后那般恭敬……
他對大皇兄也曾真的滿是仰慕之情。
劉未和兒子一番深談之後,似乎也有些疲憊,不住的揉捏着額角。
劉祁感覺出劉未的不對勁,想要上前噓寒問暖,卻被劉未擺了擺手斥退。
“朕這頭風患了不是一日兩日了,待會歇歇就好。你若待的時間太長,外面還不知道要傳成什麼樣,你先回去吧。”
“可您這樣……”
“回去吧。”
劉祁滿腔孺慕之情剛剛醞釀而起,劉未卻一副“我的死活和你無關”的態度,如此性情多變,劉祁實在有些不太適應,只能依言而退。
只是待他走到殿門前,準備推門出去的時候,突然鬼使神差地扭頭又問了一句話。
“您說讓兒臣去道觀修行是刻意磋磨,那三弟從小就在冷宮中備受冷遇,難道也是……”
劉祁問完話,看見劉未蹙着眉痛苦揉着眉角的樣子,心中頓生後悔。
他不該問的。
問了又有何意義?
出人意料之外的,父皇居然答了。
他揉着眉頭,像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說道:“你說老三?他就是一個錯誤。”
“錯誤啊……”
劉祁心生同情,想起當年一心想着就藩去個好地方的自己。
“等日後……對他好一點吧……”
他心中這樣想着,對父親行了一禮,倒退着退出了殿門,臨出門前,耳邊隱隱約約似乎聽到父皇呢喃了一句什麼,只是隔得太遠,所以沒有聽清。
會是什麼呢?
算了,大概只是病人的自言自語吧。
“所以,是該糾正這個錯誤的時候了……”
劉未揉着自己的額頭,喃喃地又重複了一遍。
在獨處中,再度陷入了深思。
***
春祭過後沒多久,宮正司就將第一批制好的朝服和常服送了過來。
皇子的朝服料子是宮中常備的,因爲岱山親自領着三皇子去領服契,誰也不敢怠慢,七十個針線日夜趕工,總算在皇子聽政之前將朝服和常服送了過來。
因爲尚服局要回去覆命,所以派來不少人手,不但親自伺候着劉凌將這些衣冠鞋襪一件一件地試過尺寸,甚至還帶來了針線親自在劉凌身上進行修改。
劉凌從未經歷過這種陣仗,有些束手束腳,但很快就適應了起來。
大皇子白日不在東宮,二皇子經歷過麗正殿之事對這個弟弟越發同情,哪怕他現在過得風光,心中卻還是抱着“十二歲才穿上合身的衣服也是可憐”的微妙想法,竟也破天荒地沒有對他的“小人得志”發表什麼言論。
對劉凌來說,一切都順遂的像是假的一般。
朝服和常服送來的時候,王寧也被袁貴妃一紙手令送來了東宮。外人看來這是袁貴妃給劉凌添堵,但劉凌卻正在求之不得的時候。
舞文弄墨年紀小,又不知底細,劉凌不敢讓他們接近,戴良又不是奴婢,東宮裡爲了避免皇子有什麼醜聞,是幾乎沒有隨侍的宮女的,他這麼多貼身衣物和飾物需要自己處理,實在是捉襟見肘。
這些玉帶、配飾只要流出去一件,都是無盡的麻煩。
王寧笑嘻嘻地接過了“重任”,登記造冊,開箱收拾,一件不錯。他爲人老練手腕又圓滑,沒幾天就引得舞文弄墨“王叔叔”長,“王叔叔”短,親熱的像是一家人似得。
只有戴良還記得這人是欺負皇子的“刁奴”,對他一直冷眼以待,倒惹得劉凌心中感動了好幾天。
就這樣,袁貴妃在後宮“養病”,東宮經過射鹿之事也鬆鬆散散,好日子過了幾天,終於到了上朝的日子。
上朝前一天,大皇子從蓬萊殿回來,說是袁貴妃病已經好了一些,不需要皇子侍疾了,顯然是爲了耽誤他聽政。
一大早,宣政殿派來的漏刻博士就早早侯在了東宮外,有鴻臚寺派來的三個禮官負責指導三位皇子去宣政殿,並在殿上的禮儀、站位等瑣事,一併侯在東宮之外。
劉凌早就起了個大早,在王寧的伺候下換上了緋色朱羅蟒袍,腳上蹬了黑色朝靴,腰上佩着玉劍並玉佩組綬,頭上束髮戴冠,越發顯得肩寬臂長,英姿勃發。
他的身材肖似其母,本就是個衣架子的身材,這一身衣衫又是爲了體現他的好身材而一寸寸量過製成,待“全副武裝”之後,莫說屋子裡的戴良和宦官們,就連劉凌望向銅鏡中的自己,都吃了一驚。
“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
劉凌自嘲地笑了笑。
“穿上這一身,說不出的莊嚴肅穆。”
“殿下今日一定要沉着穩重。”王寧小聲地叮囑:“您不比大殿下和二殿下,在朝中並無認識的大人,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記得保持君子的氣度……咳咳,這是薛太妃的話。”
劉凌心中一暖。
“知道了。”
他整整衣衫,從自己住的偏殿裡前往門口,卻發現大哥和二哥早已經到了,身上也穿着和他一樣的朱羅朝服,神色中都有些緊張之態。
看到劉凌出來,大皇子劉恆招了招手,像是彌補之前的裂痕一般指了指自己身邊笑道:“三弟出來了,快來,就等你了!”
“他是老三,理應走在最後,你讓他在我前面算什麼。”
劉祁不緊不慢地嘲諷出聲。
“老三,你走最後。”
“兩位兄長說的是,弟弟就跟在你們後面便是了。”
劉凌不想在門前僵硬起來,只能和着稀泥,乖乖跟在劉祁的身後。
戴良撇了撇嘴,擠到魏坤和莊揚波那裡,小聲嘀咕:“我們不會真要在殿外站一早上吧?”
魏坤是個沉默地性子,只點了點頭。
莊揚波倒是高興地很:“可以見到祖父上朝啦,站門口我也願意!”
“嘁,上朝有什麼好看的,先別說能不能聽懂,聽得懂人家也不會問你意見啊。”戴良搖搖頭,“走了走了,殿下們都沒影子了……”
“啊?快走快走……”
因爲是第一天聽政,禮官們特意領着三位皇子繞行,從宣政殿外的大廣場上而入,讓他們知道朝臣們一般是怎麼上朝的。
此時天色還在矇矇亮,一路上只聽得到禮官們的聲音。
“陛下勤政,朝會一直按時舉行,但無論陛下有沒有先入殿,五更二刻敲鼓後,百官方可入殿。”
“陛下紛紛臣領着幾位殿下走一遍朝臣們上朝的路,一同在殿外等候,以示陛下一視同仁之意。”
“殿外等候時,三品以上官員在階上,三品以下官員在階下,文臣在左,武官在右。幾位殿下身份特殊,直接在殿門前等着就是……”
聽到禮官們的話,三個皇子都鬆了口氣。
若是就他們站在中間,那特麼不就是給人圍觀了?
禮官領着三個皇子到了宣政殿前的時候,殿前已經稀稀拉拉聚集了不少人羣,許多官員大概還有些犯困,靠着殿外的柱子正在小眯片刻。也有一些官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些什麼。
見到禮官們領着三個少年來了,立刻有眼尖的官員推搡了下身邊的同僚,對着前方指點了起來。
這一指指點點,站在臺階最下方已經見到三位皇子真容的臣子們頓時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哪怕最有城府的大人們,也都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大皇子和二皇子還好,一看就是陛下的兒子……
跟在他們後面那個高大的少年……
京兆尹還以爲自己是看錯了,揉了揉眼睛使勁望了過去,驚得脫口而出:
“東皇太一!”
另一邊,從踏上廣場開始就覺得有無數眼神對自己射過來的劉凌,忍不住挺直了脊樑,心中卻在不停發虛。
爲什麼這麼看我?
我臉上有什麼嗎?
還是說……
各種探究地、深思的、不可置信的眼神像是利箭一般向着劉凌射了過來,隨着他們一步步踏上臺階,莫說劉凌,就連劉凌身邊的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有所感,跟着蹙起了眉頭。
大皇子被盯得心頭髮毛,悄悄往後退了一步,二皇子也被盯得心頭髮毛,但是卻上前一步,想要阻擋住其他大臣對劉凌的奇異眼神。
但是沒用,他個子矮,劉凌的長相還是暴露無遺。
‘本皇子不管了!’
劉祁回頭看了一眼後,惱羞成怒地也學着老大往旁邊退了一步,徹底暴露出站在最後面的劉凌。
“風度,我要保持風度……”
劉凌被看的汗流浹背。
那啥,薛太妃說了啥?
糟糕,腦子裡一片空白了。
是泰山崩於色,還是泰山色在崩來着?
作者有話要說: 要吃飯了,吃飽了來小劇場
小劇場:
人靠衣裝馬靠鞍,好馬還要配好鞍!
劉凌(怒):你纔好(種)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