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太醫對張太妃的那點心思,可謂是天下皆知。就連劉凌這樣的孩子,都能感受出孟太醫對張太妃的不同尋常。
只有張太妃自己,心智彷彿一直留在少女時期。可怕的宮中時光像是禁錮了她的成長,冷宮裡沒有日月的日子更是讓人忘卻了時光,生性樂觀豁達的張太妃並沒有變成薛太妃那樣變得越發沉穩,卻越發像個山中不識歲月的局外人。
孟太醫在宮中無疑是讓人懼怕的那一羣人。他不苟言笑,氣質嚴肅,出入權貴門庭,傳言中手上還有無數人命,更是袁貴妃這種奸妃的心腹。
但對於冷宮裡根本出不了宮的這些太妃來說,孟太醫做些什麼她們是無法瞭解也無法同仇敵愾的,相反,因爲孟太醫的出現,冷宮的日子越來越好過了,劉凌也得以認識了陸凡這樣的名師,加之孟太醫對張太妃人盡皆知的“企圖心”,冷宮裡的諸位太妃都愛屋及烏的將他當成了“孃家人”。
幾位多愁善感的太妃,甚至都已經把孟太醫當成忍辱負重、入宮打探張太妃消息,不得不在袁貴妃身邊爲虎作倀以得到信任和地位的“多情人”。
這能讓冷宮多上好多年的談資。
薛太妃說那番話,自然也不是真要孟太醫使什麼“美男計”。情之一字最是複雜,也許你以爲是使計,時間久了就真栽下去了。說句涼薄的話,她還指望着孟太醫對張太妃死心塌地好謀取更大的幫助,哪裡會冒着這麼大的風險?
無非是想刺激刺激張太妃開竅罷了。
可惜張太妃是個不開竅的。
“問我願不願意幹什麼?不過,師哥難道一直沒娶妻?”張太妃瞪大了眼,像是才發現這個事實。
“咦,張太妃不知道?”王寧也是一臉奇怪的表情:“孟太醫一直沒有娶妻,而且也很少出宮,雖然在京中有宅子,可基本是常駐宮裡。”
宮內除了宮女就是醫女,都屬於內府,自然是不能和太醫有什麼苟且的。
“難道那傳聞是真的……”張太妃的臉白了白,“難道孟師哥真喜歡男人?”
“哈?”
“啊?”
“開什麼玩笑!”
一干太妃啼笑皆非。
“我小的時候,孟師哥和我三哥最好,我記得孟師哥和我好的時候,三哥還去找過他麻煩,叫他離我遠一點。以前我不明白,後來我想想,是不是三哥喜歡孟師哥,所以……”
“什麼亂七八糟的!”
薛太妃實在聽不下去。
“這話題趕快揭過,我頭都痛了!”
“哦。”
張太妃聲音漸低。
“劉凌如今在東宮之中和大皇子、二皇子朝夕相處,一定會有摩擦。皇帝見了那副高祖圖,一定會對劉凌慢慢改觀,這樣的態度變化更會讓他陷入危險之中,能否成敗,就要看我們接下來的經營。他不在冷宮,和我們消息就斷了,所以必須把王寧送到東宮去,但僅僅是這樣還是不夠的……”
薛太妃望着其他幾位太妃。
“這幾年,我們要艱苦一點。少幾個伺候的人對我們來說沒有什麼,給劉凌想辦法找一些知根知底的可用之人才是關鍵。陸博士現在已經不能自由出入宮中了,孟太醫就是唯一能溝通內外之人,但我還是不能完全信任他,我們不能只依靠這一個人……”
“你說什麼,我們都聽你的。”
王姬滿臉支持。
“接下來,就要看王寧的了……”
薛太妃意味深長的看着王寧。
***
因爲宮中要遣散宮人,所以變得格外“喧鬧”,蓬萊殿前求見的人每天絡繹不絕,就連許多一直和袁貴妃不對付的妃子,也避免不了各處的關說而上門求情,很是讓袁貴妃揚眉吐氣了一把。
除了揚眉吐氣,袁貴妃的荷包也從未有過的鼓了起來。正如王寧所說,許多宮人在宮外其實有家人,家人也因爲子女在宮中慢慢過上了富足的日子,如今想要回家的想法也越來越強烈,畢竟在宮中沒有子女家人,一不留神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這種日子並非人人都喜歡。
宮中內外對陛下的德政自然是感激無比,可對着“雁過拔毛”的袁貴妃卻是滿腔怨恨。如果換了一個處事公允的皇后,一定是按照年齡長者先出宮的順序遣送出宮,可袁貴妃現在是全看誰孝敬的多、誰來關說的來頭大,卡着許多達到條件卻一直是低位宮人的人不能出宮。
薛太妃和王寧也成功的讓袁貴妃成爲宮中最討厭的人,沒有之一。很多宮人說起袁貴妃就在暗處咬牙切齒,恨不得立個小人天天去戳。
這樣的處境讓大皇子很尷尬。
名義上自己是袁貴妃的兒子,所以也有不少人拐彎抹角地向這位大皇子求情,希望大皇子能在袁貴妃那裡說動說動,將託了關係想要出宮的宮人放出來。
如果袁貴妃是他的生母,他肯定去求了。可袁貴妃卻不是他親孃,所以大皇子不敢拿這件事去勞煩袁貴妃,也不願意拿這種和自己沒關係的事情去試探兩人虛假的母子情誼。
萬一被拒絕了,這件事就是宮中的一件笑柄;要是她答應了心裡卻不快活,那就是給自己自找麻煩。
左看右看他也得不到什麼好處,只能敷衍了事哈哈過去。
從小來自於王皇后“權衡利弊”的教導已經刻進了他的骨子裡,到了這種時候,立刻就做出了決定。
許多原本以爲能夠得到一些方便的宮人見大皇子絲毫不想管這種事,也漸漸心死,遂不願再提。
有些求到二皇子身邊的,二皇子也表示無能爲力,但私下裡還是給了這些求情的人一些金銀,好讓他們有辦法去打點,贏得了不少好名聲。
因爲這個,大皇子有好多天不願意給二皇子好臉色。他也想過乾脆資助別人錢算了,可母族不敢接觸、又在袁貴妃底下生活的他根本就沒辦法像二皇子那麼出手大方,所以在整件事中,他塑立出來的形象是最差的。
唯一抽身事外的倒是劉凌。反正他是不得寵的皇子,袁貴妃又看不上他,誰也不會求到他身上。
找王寧也比找他有用!
就這樣,原本還算和諧的東宮氣氛一時間蕩然無存,後宮的事情直接影響到了東宮,影響到幾位皇子的學習和生活,一直在偏殿裡自己讀書的劉凌還好,可主殿裡,劉凌已經看見過好幾次莊揚波被大皇子諷刺的眼淚汪汪蹲在樹下抽泣了,也曾見過魏坤被二皇子身邊的人刁難結果不得不大打出手。
心中瞭解這一切的演變其實有大半是出自薛太妃的謀劃,劉凌對於現在的局面非常矛盾。
他們雖然達到了想要的目的,可隨着大皇子和二皇子關係的激化、袁貴妃越來越得勢,氛圍也越來越緊張了。
今日校場武藝課上,二皇子被大皇子用木矛掃落了馬下,若不是一旁的謝飛燕眼疾手快,說不定他就要被馬踩中落了個殘疾。
看得出大皇子也嚇得半死,但謝飛燕救下二皇子後,他還是冷哼了一聲,連看都沒看自家這位二弟,就打馬離開了。
“三皇子,我們要不要上去看看……”
戴良心有餘悸地看着二皇子那邊。
“還是我們也走?”
二皇子的表情,嚇人的很啊!
“去看看。”
劉凌領着戴良湊上前。
“二哥,你怎麼樣?”
劉凌人高馬大,從學習騎射起就比兩個哥哥更出色。他又是學過射箭的,學起來比兩人都要快。
劉凌並沒有隱瞞自己在弓馬之道上的本事,謝飛燕也對劉凌見獵心喜,悉心教導,親自陪練。
相反,大皇子和二皇子因爲程度相當,倒是經常互相比試,偶爾也和劉凌對上幾局,今日之事,就是在兩人比試時情緒沒有控制好而發生的。
二皇子見到劉凌過來,難堪地把頭一扭:“沒事,休息一會兒就好,應該沒傷筋骨。”
“殿下可有哪裡不適,要不要去召太醫?”
謝飛燕心裡七上八下,再見大皇子已經縱馬走遠了,更是一陣憋悶。
“你要全宮裡的人都知道我丟臉了嗎?”二皇子不悅,“我說歇息一下就好,不用管我,送我回殿裡休息!”
其他人沒法子,只能眼見着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前一後離開了校場。
“這種事越來越多了。”戴良第一次慶幸自己跟着的是老三劉凌,“聽我祖父說,前朝又在催促大皇子成親的事情,許多大臣認爲宮中遣送了人出去後壓力就小的多,可以開始置辦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婚事了。”
現在許多消息都是戴良帶進來的。
“越來越亂了……”劉凌嘆了口氣,不知道該如何迴應。兩位兄長的爭鬥變相地爲他撐起了一張□□,但實際上,他懷念的卻是在暖閣和宗正寺裡三兄弟惶惶不可天日的等待着袁貴妃帶來災難的那些日子。
至少那時候是齊心的。
“我們管不着,也管不了。殿下,再射幾箭回殿去吧,下午還有課。”
戴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下午的課是教《帝範》,就是劉凌一直想學卻找不到課本的《帝範》。皇帝指派來教他上課的是朝中的禮部侍郎,對《帝範》最有研究,本人也極爲仰慕高祖的德行。
劉凌正經八百地端坐在殿中等着這位侍郎來授課,待那侍郎被宦官接引着進入偏殿,一眼看到跪坐在那裡的劉凌,頓時大吃一驚!
劉凌不知道這侍郎見他時爲何一副驚爲天人的樣子,行過禮後就開始接受這位侍郎的教導,誰料這位侍郎上課時頻頻走神,還經常望着劉凌的臉就陷入了沉思,越發讓劉凌不自在起來。
這種情況直到劉凌提起筆來寫字方纔有了些好轉。
“好字!三殿下是跟着國子監博士陸凡學的字?”國子監歸禮部管,所以這位侍郎對國子監的司業和教習都非常熟悉,一見劉凌握筆行書的姿勢立刻就看出了來歷。
“是,我在含冰殿是接受的陸博士教導……”
劉凌點了點頭。
“陸凡的字乃是一絕,當年他金榜題名,這一筆字就佔了很大的便宜。”禮部侍郎看着劉凌抄寫的《帝範》,滿意地輕笑着:“殿下習字三年就有如此成就,聰穎和毅力缺一不可,難怪長相肖似高祖,果真與高祖有共通之處!”
“高……祖?”
劉凌心中這纔有所領悟,看向禮部尚書的表情依舊驚疑不定。
“殿下還未得知?宣政殿上如今掛着以高祖爲範本的《東皇太一圖》,此圖天下聞名,卻因賜予沈國公府而成爲難得一見的真跡。如今這幅畫就掛在宣政殿,來往官員人人可以看得。我等大臣與這幅畫朝夕相處,閉着眼睛都能出現東皇太一的神情……”
這位禮部侍郎也是個隨和的性子:“剛剛臣一進殿中,乍一望還以爲是高祖重生,你和高祖的五官實在是太像了!若不是臣仔細看過殿下以後分辨出殿下與高祖的不同,恐怕還不知要走神到什麼時候,希望殿下不要怪罪臣怠慢了您的學業。”
他拱了拱手。
劉凌壓抑下心中的激動,連稱不敢。
“其實殿下的長相和高祖那副畫像真的神似無比,只是殿下年幼,五官還顯稚嫩,待殿下年紀再大一些,恐怕其他大臣見了都要認錯了。嘖嘖,這血脈淵源真是奇妙,已經傳承了上百年後,高祖的容貌又在子孫的身上呈現……”
禮部侍郎連連稱奇,語氣之中多有感慨。
劉凌心中又激動又不安,他知道陸博士只是對畫像的眼睛動了手腳,那就是說,他的長相確實是神似高祖無誤的!這怎能不讓人激動?
不安是因爲這幅畫畢竟動過手腳,難保沒有利害的能看出來。就算看不出來,他如今這般出風頭,也實在是太過危險了一點……
父皇究竟要幹什麼?
這畫一掛出去,他恐怕就要成爲衆矢之的了!
因爲《東皇太一圖》的緣故,禮部侍郎和劉凌的課上的都渾渾噩噩,就連戴良在一旁看着劉凌如此走神都頗感奇怪。
他從小就跟着父母祭祖,自然見過那副傳家寶,在他看來,這位三皇子雖然有些肖似那位東皇太一,卻還沒到禮部侍郎如此驚歎的地步。
至少眼睛上,那位東皇太一就沒有三皇子這般有神,而更多的顯現出一種老人的“沉着智慧”之感,眼角也比較狹長。
但這種話他當然不會當着他們的面說出來,只是記在心裡,準備回去問問自己的祖父究竟怎麼回事。
接下來的幾天,劉凌肖似其祖的傳聞果然傳遍了宮內宮外,除了來東宮上課的禮部尚書,後來授課的幾位國子監大儒和官員都對劉凌的長相表現出了無比好奇的姿態。
東宮就這麼大,這件事是瞞不住的,很快大皇子和二皇子那邊也得到了風聞,原本就緊張的氣氛越發古怪起來。
“明明是端給我們殿下的熱水,爲什麼要送到主殿去!”
舞文弄墨見熱水被半途攔下送去了主殿,氣的眼睛都紅了。
“你們欺負人!”
“長幼有序。”
大皇子身邊的宦官冷哼了一聲。
“自從知道自己長得像高祖就開始注意儀表了?大白天還要洗什麼臉!”
“你……你欺人太甚!我們殿下臉上蹭到了墨汁纔要的熱水!”
“那正好,我們家大殿下手上正好也染了墨。大殿下你知道的,最是愛潔,這盆水啊,你就別爭了!”
那宦官支使着捧盆的粗使宮人就走,絲毫不給舞文弄墨一點面子。
等舞文弄墨回到屋子裡,聽完他們的解釋,劉凌也只能在心中暗歎了句“果真如此”,讓他們再去要盆水。
“對不起殿下,都怪我剛纔打了個瞌睡將墨濺到了您臉上……”戴良一上課就犯困,剛剛就闖了禍。
“哎,看你上課,簡直就跟打仗似得。”
劉凌也是無語,只能搖頭。
舞文弄墨第二次去要熱水倒沒有什麼麻煩,捧盆的和提水的粗使宮人很快就來了,那提水的宮人手中的湯壺還在冒着熱氣。
東宮裡有個竈間,熱水從早燒到晚,以保證三位皇子隨時有熱水可用,但熱水易冷,一般都是準備冷盆熱壺,隨時添兌。
劉凌此時正在看書,見水盆來了,很自然的等着兩個宮人在他面前跪坐伺候,那捧盆的將盆舉在他的面前,另一個持壺的擡起手正準備倒熱水到冷盆裡,突然手一抖,那一壺熱水就這麼朝着劉凌的臉上潑了過來!
這一下太過快速,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劉凌憑着過人的反應立刻伏倒在案底,利用案桌的桌面擋住了向他潑來的熱水。
一旁伴讀的戴良卻沒有這麼好運氣,那水傾倒過來時他就在旁邊,不免有一些濺到了他的身上,燙的他大叫了起來。
這水的溫度何其高,不一會兒的功夫,他的頸部就已經起了一堆水泡。
舞文弄墨已經被這出人意料的結果嚇得僵硬住,殿中的先生早已經放課,只有幾個不入流的小筆貼在裡面,見到這種情況,立刻尖叫着大喊“有刺客!”
劉凌從案下翻出身子,另一旁捧着冷盆的粗使宮人也將手中的冷水向着劉凌潑去,劉凌再也顧不得藏拙了,一個滑步避開粗使宮人潑灑來的水,擡起一腳就踹開粗使宮人手中的銅盆!
哐當!
銅盆落地後,兩個粗使宮人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從懷中抽出武器——一雙筷頭磨的尖細的銀筷,向着劉凌刺了過來。
“殿下小心!”
戴良忍着劇痛,隨手抓起案上的硯臺,向着此刻丟了過去。
這兩人行動太快,偏殿裡都是案桌和蒲團,可以躲避的地方不大,劉凌只能抄起案桌上的鎮紙當做武器揮舞起來,抵擋着兩位刺客的攻擊。
一時間,金鐵相碰之聲不斷。刺客拿着的是不像樣子的武器筷子,劉凌手中舉着的是一條銅鎮紙,看起來都是怪異之極,又兇險無比。
舞文弄墨早就奔出殿外喊着“抓刺客”,抄筆帖的宮人們也紛紛學着戴良將手中的字帖和筆墨紙硯向着兩個刺客的方向砸去,只爲了阻擋刺殺之人的行動,能讓劉凌好趁機逃走。
一旁的戴良目瞪口呆的見着劉凌神武無比地大戰刺客,將一隻細長的鎮紙揮舞的猶如短劍一般虎虎生風,心中忍不住大叫:
“他果然是騙人的!我摔的那幾下果然不是偶然!他孃的蛋!”
劉凌一身武藝乃是蕭家精華,隨着年歲越大,經脈過人的好處也越發顯現出來,只是缺乏實戰經驗而已。這兩個刺客起先還能在劉凌手上佔到便宜,不過三招兩式之後就越來越是吃力,心中的驚駭可以想象!
兩人幾招不能得手,又聽到外面腳步聲大起,知道已經逃不掉了,臉色頓時灰敗起來,望向對方的神色一片決絕。
“不好!”
劉凌看出兩人心中已存死志,手中的鎮紙脫手而出,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兩個刺客原本夾擊劉凌的筷子突然轉了個方向,就像是這一招已經練過無數遍似的,兩人右臂長伸,雙雙用筷子的尖頭將對方的喉嚨刺了個大洞。
這一刺連氣管加喉嚨都捅了個通,就算不死也說不出話了,其狠絕兇殘,連劉凌都驚得呆若木雞。
“啊!”
“我的天!”
已經跟着侍衛踏入偏殿的大皇子和二皇子見到眼前的一幕,大聲驚呼了起來。
這一聲驚呼倒是震醒了劉凌,立刻裝出嚇得不知所措的樣子,哆哆嗦嗦地往後退着,像是剛纔勇鬥刺客那一幕只是“鬼上身”一般。
“抓住這兩個刺客,居然敢在東宮裡行刺,不想活了!”
二皇子的臉上一片厲色。
“叫太醫來!死了也要給我救活!”
“是!”
劉凌見局面已經控制住了,這才跌坐於地,背後早已經汗溼一片,手臂也是痠軟無比。
待他跌坐在地上,才發現臀/下溼漉漉的,不但觸之生熱,而且還帶着一種滑膩膩的觸感。
劉凌想起來這是那捧盆的宦官潑出去的冷水潑灑到的地方,可這坐下去感覺到的卻不是冷水。
他伸手在地上一抹,手指搓動,才發現那滑膩的觸感是油。恐怕爲了不讓其他宮人發現冷盆裡裝的不是熱水,他們在盆上抹了什麼油脂,熱水被油封在了油下,不冒熱氣,看起來就跟冷水沒有什麼區別。
熱壺裡的水要潑不上就用不設防的冷盆,冷盆要再潑不上就動筷子。若他剛剛沒看錯,刺客每一招每一式看似對上他的要害,實則全是對着他的面部和眼睛……
那筷子上的殺招不是爲了殺人,而是爲了毀了他的臉!
好狠的算計,好無聊的目的!
到底是何方神聖?!
他若不會武,今日就要栽在這裡了!
“三弟,你現在如何?”
大皇子奔到劉凌身邊,並不踏足他身旁,而是隔着幾步遠問詢他的情況。
劉凌知道這位大哥愛潔,心中也沒有什麼不悅,只苦笑着說:“剛剛太過驚嚇,現在腿軟了,起不來了。”
“那你就坐着,坐着……”
大皇子眼睛掃過地上死不瞑目的刺客,連忙收回了眼神,壓抑着心中的恐懼在一旁靜等結果。
二皇子倒是膽大,等侍衛們說兩人已經死了才湊上前去,仔細觀察了他們的手臂和指節,冷着臉說道:
“看他們的樣子,倒真是做了許久的粗使宮人了。也不知道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能讓這樣的死士出來刺殺皇子。”
大皇子的伴讀魏坤跪在地上看了一會兒,破天荒的吐出一大段話來。
“這兩個刺客深諳人性,但凡自殺,總有些猶豫,可若是互刺喉嚨,就沒有那麼難出手,這才死的這麼幹脆。”
劉凌越聽越是心驚,再一擡頭看見身旁的戴良痛苦之色,立刻想起他的脖子似乎是被潑了熱水,趕緊大叫了起來:“快去幾個人打點冷水來!最好去冰庫司要些兵!戴良脖子被滾水燙了,要用涼水先鎮一鎮!”
舞文弄墨哪裡敢坐着,顧不得腿軟,連忙奔了出去。
“你這時候還關心別人!他身爲侍讀,應該保護好你,自己居然先倒下了!”二皇子用“怒其不爭”的眼神看向戴良,關切地擠到劉凌身邊。
“你可知道他們爲何要殺你?你可是惹了什麼人?”
一邊說,餘光一邊向大皇子掃去,想要看看他的反應。
大皇子倒是沒有任何異樣。
“難道不是袁貴妃?不,就算是袁貴妃下的手,大哥也不一定知道。”
劉祁心想。
“那還有誰?”
劉凌比他們還迷糊呢,只能搖頭。
沒一會兒,太醫院的太醫匆匆趕到,宮正司也來了人,說是陛下接到消息已經擺駕過來了,東宮裡頓時混亂一片,剛剛還被人噓寒問暖的戴良又成了小可憐一個,捂着脖子恨不得哭天搶地。
他才進宮多久啊,已經見了兩次太醫了!
他一定是和皇宮八字相剋!
誰來救救他吧,他可不想死在宮裡啊!
***
榮壽大長公主府。
滿臉煞氣的呂鵬程大步地朝着大長公主的院子前進,沿途伺候的奴僕婢女見着男主人那難看的臉色,無不嚇得紛紛躲避,就怕一不小心觸了黴頭,捲進兩位主人的漩渦裡,撕得粉身碎骨。
呂鵬程顯然已經氣急,眼眶也是通紅,待到了榮壽大長公主的院子,那上來問話的宦官還來不及開口,就被呂鵬程一腳蹬了個好遠。
“滾!”
他瞠目切齒地吼道。
“全部給我滾!”
屋裡的大長公主聽到了屋外的動靜,立刻站起了身子。屋子裡伺候的侍者們心驚肉跳,紛紛用不安地眼神看向公主,卻見主子擡手揮了揮。
“沒聽到嗎?你們都出去吧。”
“可是駙馬那樣……”
呂駙馬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怎麼能氣成這樣?
到底大長公主做了什麼?
“我說出去就出去!”
“是……”
呂鵬程耐着性子在外面等了一會兒,等到屋子裡侍者盡退,這才推開門進了屋子,見到榮壽大長公主面無表情地立在屋中,他的怒氣更盛,簡直是咆哮了起來:
“劉芳容!你究竟在幹什麼!你居然調動我的人亂來!”
“我在幫你。”
榮壽大長公主譏笑了起來。
“皇帝將高祖的畫都掛在宣政殿上了,你居然還不出手?”
“與你何干!”
呂鵬程揚眉怒目。
“你我乃是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年我就告訴過你,你不願和我和離,就休想不顧我的生死去做你要做的事情……”
她的面容依舊姣好如少婦,只是那眼神裡的怨氣破壞了其中的美感。
“那幅畫一出,又有劉凌肖似高祖的傳言,你手中握着的把柄從此就沒了。大禍就在眼前,你以爲皇帝會就這麼放過你,任憑你差遣太后留下的人?如今宮中已經在遣散宮人了!我現在若不拼上一把,難道等着那些人被放出宮去嗎?”
“你怨我,我倒要問你……”
她的眼中怨毒之色更甚。
“你爲何不殺劉凌,只是放火燒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