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立千仞,山巔之上有人負手而立,翡翠色寬袖錦繡袍,腰間絲絛迎風飄飛,幾似仙風道骨,沐雲生煙。身後站立着兩名紫衣女童,其中一人回稟道:“三公子三日前便已過了雞鳴驛,而且與魔雲教的人動了手,聽說是爲了救護一名少年。”
男子聞言未曾回身,手中猶自把玩着一枚造型古樸的蒼龍玉玦,細密的紋路在指端滑過,眼前卻浮出那人俊朗不羈的笑顏,回首間似正對着自己說,王兄,我們又有幾日未曾對劍了。一恍經年,彷彿還是那個追在自己身後鬥劍的少年。一抹笑痕瀟灑,男子聲音清朗,“還是改不了年少氣盛的脾性,魔雲教在北疆實力不可小覷,那教主功力更在他之上,想來應該吃了虧了吧。”
“客棧之中原有一場惡鬥,三公子應是負了些傷,再後來……就失去了消息,屬下無能……”
男子輕輕一擺手,阻止了身後人的話語,淡聲道:“無妨,魔雲教雖然棘手卻也困不住他。只是那老道姑傷了我夜家之人,本公子倒要親自會一會她方是。”目光深遠似看向一片虛空,似是自言自語道,“想來那人也該動手了吧……”
山間驛道,烈馬嘶風,魔雲教的人似一時未曾追上來。少年又恢復了說話的好興致,畢竟這樣的人要管住一張嘴,也是蠻難的一件事。
“你是天宗弟子吧?”少年問道。
“嗯。”玄衣少年爽快答道。
“我聽說天宗與穆國王室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二公子夜玄澗更是天宗傳人,你……”
“你的消息果然靈通的很,難怪當年宣王姬滄也會因你有少衝山之敗。”
“嘿嘿,一般一般,我的人生目標就是做天下消息最靈通人士。”
“呵呵,若有那一天,你彥翎的前面應該冠以‘金媒’之名。”
“金媒?呃,這個稱呼不錯,受用了。”
玄衣少年一笑,打趣道:“你倒是不客氣。”
“與你講什麼客氣,更何況,這金媒二字你還怕我擔當不起嗎?那你呢,你想做什麼?”
想做什麼?說騎最快的馬,用最利的劍,喝最烈的酒,泡最美的妞嗎?玄衣少年脣角勾起笑道:“做想做的事。”
“這算什麼回答……”少年有些不甘心。
“人生在世,若能隨心之所欲,自不枉一番快意瀟灑,想做的事那麼多,卻要一件件來方成,目下……就比如你把那且醉樓的玲瓏姑娘說得色藝雙絕,此次回邯璋倒是極想一會。”
少年翻了一下白眼,道:“呵,那玲瓏姑娘可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你去難不成只是附庸一下風雅?”
“有何不可?”
少年表情促狹,笑容曖昧,那意味卻再明顯不過,誰信吶。
老道姑先前給的馬腳力卻是不俗,小半個時辰後,兩人已近那道山樑,極目望去,青山翠谷,中有清流,一衣帶水,已非北疆荒涼的景緻。
縱馬躍上山樑,正是紅日東昇之際,一線晨曦初現,雲朵赤紫交輝,霧靄相映之處,日輪漸漸掀開了雲幕,山巒起伏,曙光初照,熠熠生輝。早春的晨風似攜着朝陽的光彩吹過年輕的面龐,一時間只覺天高地遠,任我縱橫馳騁,少年於馬後站起,興奮地張開雙臂,玄衣少年長嘯一聲,聲震天地,眉宇間是年少的風華意氣,這一刻笑容燦如朝陽,眼底心中明澈而透亮。許多年後,彥翎仍然記得那樣的一個清晨,那樣的一個人,那樣的一個夢,只是從不曾向誰言說。
“撲啦啦”一羣早起覓食的燕雀從草地上一掠而起,似驚醒了誰的夢,撲棱着雙翅直飛上天空。巨大的殺氣平地而起,墨色的箭羽挾着勁風遮天蔽日已呼嘯而至,額前的碎髮被凜然的銳氣激起。玄衣少年眸心驟然緊縮,反手將少年掩於身後,長劍出手。身下坐騎卻掩護不及,痛嘶中已被射成了刺蝟,墨色的箭羽密密麻麻地插在馬屍上。遠方的高坡下突然涌出無數黑衣殺手手持強弓硬弩,弓弦響聲不斷,箭羽如影隨形像長了眼睛一般,強勁而精準,來人顯然都是訓練有素的殺手。玄衣少年見狀護了那少年飛身縱入身後密林,借林間茂密的樹木躲避密如飛蝗的箭雨,黑衣殺手見狀果斷放棄弓弩揮着刀劍掩殺了過來。
二人躲入一棵大樹之後,少年抽了短刃在手,卻被玄衣少年反手按住,只聽他沉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們是衝我來的,我去引開他們,你找機會脫身。”
少年擡眼看向他,忽然一笑,身形已當先向包圍過來的殺手衝了過去。玄衣少年皺了皺眉頭,卻是後發先至,一劍格開迎面刺向少年的一把長劍,餘勢未歇,利劍斬入了來人的肩膀,登時卸去了半個身子,鮮血飛濺中,那人已仆倒,眼見不活。玄衣少年長眸眯起,只見包圍過來的黑衣人足有百十餘人,而外圍尚有二十餘名弓弩手伺機射殺,這顯然是一次有預謀的伏擊。
敵人重重圍逼過來,一個個悍不畏死的架勢,那刀劍極其厚重,少年畢竟力量尚未長足,兵器也佔不到任何便宜,只有仰仗輕身功夫,閃轉騰挪,但仍不免兵刃相交,一雙臂膀沒過多久就已經痠麻,玄衣少年長劍揮開,卻是擋者披靡,見佛殺佛。拉起少年的手,當先向外衝去,剛從林中冒頭,四周箭雨駢至,玄衣少年長劍掄圓,化做一個密不透風的光盾,敵人冷箭被劍氣紛紛激落,難近其身,破開空隙,二人一展身形待要遁出重圍,耳中卻聽破空之聲,幾近淒厲,一箭飛來,箭上勁道非凡,迥異尋常箭矢,玄衣少年手中暴起一團光雨,劍鋒斜掠,擋飛此箭,手臂竟覺一陣微麻。
一箭過後,勁矢接連而來,卻似看準那少年一樣,箭箭不離少年周身要害,少年揮刀格擋,身體連續不停地向後退了七八步,然而還沒等他站穩,又是一箭,已然射至面門!
少年根本不及揮刀格擋,那箭矢帶着銳冷的氣息似死神的血舌就要舔舐到他的額頭,眉宇之間一片死亡的涼意。少年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似乎想說什麼,可是他根本說不出話來,箭如流星,生命亦如流星般短暫得讓人抓不到它飛奔而逝的尾巴,讓你來不及告別,雖然這世界貌似美好,身邊亦有可戀之人。
“叮!”光華流轉,絕世的利器帶着炫目的光彩擊飛了這勢在必得的一箭,餘勢未歇,直摜側方正舉刀劈殺下來的一名黑衣殺手的胸膛!那人的身軀倒飛出去,直到被長劍釘到身後樹幹之上,他猶自睜着雙眼,保持着舉刀下劈的姿勢,一瞬間被死亡定格!
玄衣少年一聲清嘯,掌力吞吐間,氣似奔雷,無數箭矢受阻於狂傲的掌風半空跌落四散潰飛,周邊的黑衣殺手被迫得身形倒跌出去,而唯有一隻箭,保持着原有的軌跡,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帶着刺耳的嘯叫,箭頭如急速旋轉的墨色陀螺,當空射來。
林中出現一片空地,似被劃成了一個無形的圓弧,玄衣少年長眸眯起,手中不知何時已挽起一張長弓,弓若滿月,箭似流星,其勢如電,向着當空而來的勁矢陡然迎上!
兩隻箭神蹟般在半空中相撞,箭頭在晨光中爆裂出炫目的火花,最終落在地上,箭簧相嵌,宛如盛開的雙生花。
電光石火間循着箭的軌跡,目光在半空中交撞,有人駐馬逆光而立,黑巾蒙面,長弓在手,三隻箭搭在弦上,遙遙鎖定了他的身形。玄衣少年脣角勾起冷酷笑痕,輕輕搖了搖頭,目光中盡是不屑與傲然,還真的迫不及待了呢。
馬上騎者一抹戾色滑過眸心,箭弦嗡鳴聲中,長箭離弦,三箭連珠,直取林中空地中執弓而立的黑色身影。跨步,屈臂,引弦,搭箭,玄衣少年亦是三箭齊出,時間似乎一瞬間凝窒,衆人都停止了動作睜大了雙眼,天空中只有那呼嘯着前行的箭矢,帶着一往無回的狠厲與決絕,狂暴地撕裂開已被殺氣凍結的空間,尖銳地囂叫着,急速地旋轉着,直取兩端勢不兩立的人。一樣的手法,一樣的軌跡,卻是不一樣的命運與結局,有人生來是王者,而有人註定只是那人的註腳。
“噼啪”聲中,四隻勁矢迎空對摺,墜落塵埃,而當中對衝的兩隻箭矢,卻硬生生被玄衣少年第三隻箭從中剖開,來箭一分爲二,改變了原來的軌跡,但仍然急速着向玄衣少年所在的方位射來,長眸漸漸眯起,隨手將長弓擲落塵埃,脣角帶出一抹淡笑,就那樣任一分爲二的利箭,從臉側兩邊滑過,銳利的箭尖甚至劃落了他飄飛的幾縷髮絲,在臉頰上擦出一道細微的血痕,血珠溫熱,流至脣畔,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拭去,指間一片鮮紅,劃過鼻翼有血腥的味道,心裡卻是一片蒼涼。
與此同時,黑衣人中響起一片驚叫之聲:“公子,小心!”
在衆人驚喊聲中,玄衣少年的那隻箭帶着凜然必殺的氣息,箭頭處似仍然閃爍着那對撞時的點點火星,一往向前,呼嘯着,直取馬上人的咽喉!
那人似一時愣怔了,眼中流露出一絲不可置信,“嗆啷”聲中,腰間長劍出鞘,火花激濺,那墨色的箭羽卻只微微改變了方向,那人慌忙在馬上擰身躲避,墨色的箭矢緊貼着他的脖頸,擦出一道暗紅色的血痕,力道未衰,直摜那人身後一名馬上騎者的面門,透體而過,撲通一聲,屍身栽倒塵埃。
晨風沒有了早春的和煦,空氣中有血腥的味道瀰漫,半空之中鳥兒急急拍打着翅膀,也似不耐這天地之間肅殺的寒意,急欲離去。
那人緩緩於馬上轉過頭來,眼光陰戾,既驚且怒,長劍遙指玄衣少年,聲音低沉,慢慢自牙齒之間迸出話來:“殺了他們!”
馬上騎士,手執連珠硬弩,排空射來。玄衣少年雙掌擊出,排山倒海,漫天箭羽,四散激飛。一道凜然劍光在箭雨過後,直襲玄衣少年,出手的正是那馬上蒙面之人。
“接劍!”少年喝了一聲,不知何時取了玄衣少年的長劍,擲了過來。玄衣少年向他側首一笑,長劍已抄在手中,卻在側目的一瞬間,眼光驀然一凜,見那少年身後一道寒光耀眼,直飆少年後心。那少年若有所察,對視的瞬間,身體爆起前衝,卻感覺背心之上的衣衫似已被劍氣生生割裂。
生死一線,他的眼中只有玄衣少年震驚的一雙深眸和合身而至的身形,然後一道劍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自他的腋下刺出,抵住了那勢在必殺的一劍。一張冷麗的素顏亦隨之撞入了玄衣少年的眼簾,鬢間的豔麗在晨光映照下卻如一抹觸目驚心的血紅。
少年瘦弱的身軀被玄衣少年緊緊護持在懷中,他自那穩持的肩膀上方擡頭的瞬間卻驀然看到一道寒光以及那劍光之後蒙面人的森冷的眼睛。他想出聲呼叫,咽喉卻似被什麼扼住,心裡似有什麼東西被掏空了,又一瞬間被滔天的恐懼填滿,他唯有大大地瞪着一雙眼睛,看着死神張揚着巨大的黑色羽翼鋪天蓋地地覆蓋上來。
玄衣少年的身形卻被那道無匹的劍氣激得連連倒退,倒撞向背後閃爍着寒芒的劍尖!
“走!”伴着玄衣少年冷靜的聲音,少年的身形被玄衣少年一掌送出劍圈,身形倒飛出去,眼底驀然酸澀,眼前迷茫一片,他奮盡平生最大的力氣將手中短刃擲向蒙面人,卻只看到那兩片寒光很快被強橫的劍氣吞噬,化爲齏粉,心底涌起無邊的恐懼和絕望,眼中只剩下那個被兩道絕世無匹的劍光牢牢鎖定的黑色身形。
這個時候,你是否相信世上真的會有奇蹟?
奇蹟當然是有的。
所以就當蒙面人心中狂喜着,握着劍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顫抖着,正準備用手中的利劍洞穿那人的胸膛時,卻發現眼前的目標忽然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翻身而起,在空中漂亮地轉過身來,矯健的身軀猶如一隻獵豹,完美而優雅,而下一刻他必須面對突然出現的兩道凌厲的劍光,向自己身上疾刺過來。
所以當老道姑心中盤算着這一擊必須成功,否則定會麻煩不斷,接連催發內勁時,卻發現劍尖處的力道陡然變了方向,對面的劍神奇地捲曲起來,將那持劍的人送上半空,然後,自己的前方,出現一柄寒光閃閃的利劍和一個眼神中滿是驚怒的蒙面人。那劍氣森冷,她必須全力一擊。
所以當少年絕望地想閉上眼睛的時候,卻在下一刻睜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大,滿是淚水的臉上綻出驚喜的笑容,他邊看着那黑色的身形在空中完美翻轉反擊,嘴裡邊喃喃地說:“我本來就應該知道,他那樣一個人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死掉呢,他是個禍害,禍害是會活千年的;怎麼可以不相信奇蹟呢,那人本就是一個奇蹟;怎麼可以在那一瞬間絕望呢,他一直是那樣一個人,永遠會給你帶來希望,他的嘴角總是掛着壞壞的笑,然後會側過頭來壞壞對你說,喂,小子……”
奇蹟會發生,只因爲他本是一個能創造奇蹟的人。身處困境永不絕望,面對艱險絕不退縮,即使命運將他一次次狠狠地砸進泥土裡,他依然可以在那裡紮下根開出花來。
所以在生死一線間,他調動出全身的戰鬥潛能,肌肉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所有的動作都不需要思考,每一條肌肉都先於他的主人做出判斷和反應,準確而迅速,就猶如荒原上的獨狼,在危險來臨時,爆起,閃避,反擊,亮出了自己森冷尖銳的牙齒,精準而決絕。
轉身相對,四目相交,眼神冰冷沒有一絲溫度。該面對的終需面對,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痕,王兄,又見面了呢。
三柄劍在半空中交撞的瞬間,爆裂出炫目的光彩,烈芒耀空,驚光蔽日,天地似是瞬間靜止,半空中光華刺目,恰此時一條槍影似游龍驚現,碧袖飄旋,身姿逍遙,銀槍閃電般墜落,恰好擊在三人劍氣對峙巔峰之處,就像撞上一堵無形的氣牆,槍身微彎,驟然向上彈起。男子酷似玄衣少年的容顏,閃現半空,雪纓銀槍落回手中,銀光御風,行雲流水般罩向對面的老道姑。漫天星河飛流直下!砰然巨響中,兩道身形倒跌了出去,玄衣碧袍並肩而立。
玄衣少年長劍點住蒙面人的咽喉,卻是凝而不發。玄衣迎風飄舞,面上神情莫測,劍光凜然,霸氣縱橫。
碧袍男子右手長槍遙遙鎖定老道姑,左袖廣袂翻飛。槍鋒之上剛烈之氣與他飄逸的身姿氣質截然不同,卻又無比完美地融成一體,其人如峰,其槍如鬆。
微微側首,男子聲音就在耳邊,淡如輕風,幾不可聞:“他終歸是太子,你我的王兄。”
玄衣少年微微一笑,長劍緩緩撤回,反手歸於鞘中。側首相看,二人對視一笑。玄碧二色衣角在風中追逐,依稀又是山中歲月。
蒙面男子自地上挺身而起,早有黑衣人過來相扶,男子起身間怒目看向對面二人,終是恨恨揮手,衆人打馬而去。
“千雲槍……”老道姑手撫胸口,面色隱見蒼白,似在喃喃自語。
碧袍人將長槍隱於身後,微一欠身,聲音清朗:“晚輩夜玄澗,方纔情勢緊急,被迫出手,不想誤傷了道長,還請道長見恕。”
老道姑還禮,說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貧道久不入中原,想不到天宗已有如此好手。佩服佩服。”
“道長客氣。只是此處已爲落峰山所屬,爲我天宗勢力範圍,不知道長今日所來何事?”夜玄澗神情自若,語氣不卑不亢,反問道。
老道姑面露不愉,卻又發作不得,方纔全力攻向那蒙面人,卻被他趁虛而入,一擊得手,吃虧不小,強忍住喉頭腥氣,纔不至於吐血於前,失了顏面,而此時胸中氣血翻涌,着實難受。強忍心中怒氣,老道姑道:“我率衆門人追擊採花淫賊,不意誤入此間,還請……”
“採花淫賊?”夜玄澗眉宇間漸有怒意,詰問道,“你是說我穆國王族子弟是爲採花淫賊嗎?”
“啊?”老道姑心下一驚,心有所悟,看向玄衣少年,慌忙擺手道,“不是他,是他……嗯?”戟指想去指那憊懶少年,卻見四周空空,那少年早已不知去向,半點身影皆無。身後漸有馬嘶之聲,卻是教中弟子陸續趕到,老道姑棄馬隻身輕身追擊,倒比他們早到了小半個時辰。
到底是一派宗師,老道姑見此情形,心知討不到好處去,微一思量說道:“今日之事,是貧道冒昧了,還請二公子海涵,待得機會,貧道定上蒼雲峰當面向宗主賠罪。”
夜玄澗微微一笑:“道長說的哪裡話,道長遠來是客,我天宗歡迎尚且不及,又何來登門賠罪之言。”
“如此便好,貧道教中尚有要事,就此別過,他日再上蒼雲峰叨擾宗主清修。”老道姑恨恨揮手帶着衆門人離去。
小道姑擡步間仍不忘回首尋找那少年,輕咬朱脣,兩眼含淚,泫然欲泣,此一去,定與那少年郎天涯相望,再會無期,心下不免慼慼。轉過身來,卻見師尊怒目而視,心下一慌,擡手去扶師尊,卻被老道姑振袖揮開,身形踉蹌間跌倒在地。老道姑怒道:“不成器的東西,還在這丟人現眼,還不快走!”一甩衣袖當先離去,衆門人心下惶恐跟着也去了。
一時間偌大的山樑上只餘下兄弟二人。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只靜靜看着前方,紅日漸升,輝映天地,一派生機。
笑容漸漸漫開,兩人終於笑出聲來。
“多日未見,三弟的劍道又精進了,此去漠北,於你倒是受益匪淺。”
“二哥的槍法也越發凌厲了,那老道姑這下吃虧不小。”
夜玄澗微微一笑,只說道:“身上的傷可好了?”
“不妨事,一些皮外傷。”
“那便好。”夜玄澗似微微一嘆又道,“母后病危,我恐宮中有變,你此次回去,尚需小心應付。”
玄衣少年面色微凝,道:“怎麼,二哥不與我一同回宮嗎?”
“我需回總舵稟了師尊再行定奪。”微一思量又道,“待得宮中事定,爲兄會閉關修煉,你我兄弟所求不同,只願你好生珍重。”
玄衣少年聞言又是一笑,只說:“待得二哥功行圓滿,小弟定會登門討教。”
夜玄澗亦是一笑,道:“也好,你本來天賦異稟,於武學上實爲不世之才,可惜志不在此,爲兄亦不強求,好男兒志在四方,俯仰天地,但求無愧本心,他日相逢,品酒論劍都隨了你便是!”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去尋你那小朋友吧。”話音尤在耳邊,人已飄然離去。
玄衣少年搭劍在肩,大步前行。身後一聲細響,不用回頭,也知是那少年自樹上跳落,嘴角含笑,卻不回身。
少年一副悠然神往的神情,說道:“嘖嘖,那人便是夜玄澗嗎?方纔離得遠了,我都未曾看得清楚,當真可惜……那可是與楚國逐日劍、宣國奪色琴並駕齊驅、威震江湖的穆國千雲槍啊。果然是非同凡響,一槍就要了那老道姑半條命,過癮過癮!喂,他好像認識你,看你們說得那麼投機,介紹我也認識一下嘛……喂,別這麼小氣嘛……喂,和你說話呢……聽到沒有……”
玄衣少年終於不耐煩地回過頭來看着他,皺着眉頭說道:“死花癡!”
“喂,你說誰呢?”
“這裡只有你我,你說我說誰?”
“呀,你再說一個,你信不信小爺我扎你倆透明窟窿。”
“喲,我還怕了你了吶,你倒是扎呀,你的刀都沒了,小子……”
“那還不是爲了救你,現在你欠我更多了,除了那一百七十六個金葉子,還需外加兩把絕世寶刀。”
玄衣少年駐足將少年上下仔細打量了幾眼,緩緩說道:“世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我終於明白這話的意思了。”
“喂,你說誰小人?”
“你吶。”玄衣少年說完拔足向前奔去。
少年在後面緊追不捨,口中叫道“喂,有種站住,給小爺說清楚……”
邯璋城。
又是一天,旭日東昇時刻。
走過繁華的長街,不知名的小巷,路總有盡頭,宮深如海,他終需歸去,而他來自江湖,是不受拘束的精靈、暢遊的魚兒,這一刻忽然心生羨慕,是該說分手的時候了。
幾乎是同時,兩人駐下身形。側首相看,輕笑聲中,向着各自的方向轉身而去。
身形漸分漸遠,少年突然轉過身來,揚聲叫道:“喂,我們還會見面嗎?”
那人並未回身,繼續前行,只有清朗的聲音傳來:“我叫夜玄殤!”揚手一揮,一道令牌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落入了少年的掌心,令牌溫熱,似乎還帶着那人的體溫。
少年嘴角牽起一笑,夜三公子,我若此時還不知你是誰,豈不是砸了我金媒彥翎的招牌。
輕輕握了握手中的白虎令牌,擡首看去,前方宮門巍峨,宮牆如血,淡金色的晨光勾勒出玄衣少年挺拔的身姿,步履堅定而從容,少年忽然就開心地笑了起來,默默在心中說:後會有期,江湖再見。
“後會有期!”玄衣少年輕輕地說,然後勾起嘴角,笑意自眸心處漾開來,掌心處是一枚閃閃發光的金葉子,縱年華老去,也絕不會因歲月流逝而失了成色,終需記取這一段——年少輕狂,幸福時光。
番外 羈旅塵 by 含笑飲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