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了,陳家灣的山嵐開始泛起金黃,田野裡的稻穗也熟了,沉甸甸的,微風一起,泛起層層稻浪。
在陳家灣生活的都是陳家後裔,五百年前是一家,一個祖宗,雖然也有地主和佃農之分,但遇上大災之年,大戶家減租減賦不說,富裕之家還拿出錢糧接濟鄉鄰,鄉鄰之間彼此和睦,也因此,這兩年湖南各地的農*動如火如荼,偏於瀏陽一禺的陳家灣風平浪靜。陳家灣的鞭炮作坊僱主與幫工之間,多少都沾親帶故,都是農閒時加緊生產,農忙時各自回家插秧收割,管理比較鬆散。
1927年的秋收時節,陳家灣一如既往,一派繁忙,各個鞭炮作坊都暫且停工,家家戶戶都忙着收割地裡的稻子和田壟邊的豆子。陳建峰家也有一畝幾分的薄田,往年陳建山陳建峰他們在外,自家的田都是出點租子請人收割,今年卻不一樣,陳建峰家田裡的幾百斤稻穀最先歸倉,爲何?因爲陳建峰迴來了,還帶着十幾個大兵,一畝多的田,十來個精壯小夥子,一上午就收割完了,往曬穀場曬個三五天,就顆粒歸倉了。
陳建峰最終還是沒能趕上*在南昌領導的南昌起義。陳建峰那天帶着蔣民雲、胡長髮等十餘騎策馬揚鞭從湘潭易俗河渡口往東過醴陵,馬不停蹄地進入江西,過萍鄉時還不覺有什麼,到了新餘,戰時的氣氛就顯露無遺,交通要道之處,到處都有朱培德的第五路軍在警戒,這也是陳建峰南京國民政府警衛團陸軍少將的派司管用,要不然,陳建峰只怕會被當作南昌暴亂的餘匪鋃鐺入獄。
陳建峰稍加打聽,知道這段時間以來,不時有部隊開往吉安方向,這與陳建峰的猜測不謀而合,看來南昌起義的部隊已經轉戰贛南,陳建峰沒有猶豫,一行人折向吉安。
這一天晌午到得吉安,盤查更嚴,出吉安城不遠,陳建峰竟然與康平不期而遇。
出吉安,有一處要道,此要道分岔,一條路通往遂川,一條路通往寧都,有重兵把守,士兵們於路上設置了路障,荷槍實彈,對過往行人嚴加盤查。
陳建峰照例把派司一亮,沒想到這回陳建峰警衛團團長的派司不管用了,帶隊的連長隨便翻了翻證件,不屑一顧,說在江西除了第五路軍開具的路條有用,其他證件一概無效,連長還口出狂言,說少將算個屁,老子只認路條,不認什麼少將。氣得胡長髮拿起馬鞭欲抽,對方也不示弱,槍栓一拉,上百支長短槍,黑洞洞地對準陳建峰一行。
陳建峰騎在馬背上,不怒反笑,什麼樣的長官帶出什麼樣的兵,一個連長如此不懼權勢,其長官可想而知也是比較粗獷,陳建峰一笑,問:“你們是哪一部分的?”
連長不加隱瞞,頗爲傲慢地說:“第五路軍第三軍第七師康平團。”
陳建峰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細細一想,有了印象,陳建峰問:“你們團長是不是左臂肘關節以下殘缺。”
連長奇怪:“你怎麼知道?”
“你們團長的左臂在梅嶺爲我警衛團所傷。”陳建峰微微一笑,問,“你們團部在哪?”
連長是後來加入康平團的,雖然沒有親歷梅嶺之戰,但康平受傷的經過,他還是有所耳聞,此時一聽團長的左臂竟然是爲眼前之人所傷,趕忙仔細將證件翻看了一遍,警衛團團長和陳建峰這幾個字讓他有了感覺,連長一改剛纔的傲慢,恭恭敬敬地將派司還給陳建峰,一指前方:“團部往前一公里即到。”
陳建峰一笑,說:“那就會會老朋友去。”
陳建峰一夾馬肚,戰馬會意,揚蹄闖關而過。蔣民雲他們則雙手舉着駁殼槍,成戰鬥隊形交替跟了上去。設障的士兵問連長:“咱不開槍了?”
連長說:“開個屁,如果他真是陳建峰,我們還沒有開槍,只怕腦袋就已經開花了。”
士兵們不信,說我們人多勢衆,他們也就十幾號人,能有多大能耐,連長罵士兵是豬腦子,說你們沒看見人家是戰鬥隊形嗎,咱人多又怎麼樣,一看這戰鬥隊形就知道,人家都是身經百戰的老手,身手敏捷,而且人家手裡拿的是清一色的駁殼槍,左右一開弓,一出膛就是四十發,十幾人就是五六百發,咱們一百來號人又如何,能經得住人家一輪掃射,非死即傷,得不償失。
連長這麼一說,士兵們覺得是這麼回事。
有士兵問:“連長,這個陳建峰年紀好像不大,咱團長的手臂真是這個姓陳的率部打的?”
連長說:“你沒看陳建峰面對槍口談笑風生,根本就不把你我當回事,就他這份淡定和自信,非一般人可爲,我想這個陳建峰雖然年輕,但八成是真。”
康平的團部爲一處民居,陳建峰這回沒受任何阻擋就直接進了團部,因爲據守團部周圍的官兵都是康平的舊部,都參加過梅嶺之戰,蒙陳建峰不殺之恩,自是對陳建峰記憶深刻,一見陳建峰打馬而至,開始都有些驚愕,不知道誰人敢在康平團如此張揚,待一看清是陳建峰,一個個立正,敬禮。
康平左臂殘缺,左袖有一節空空,看到陳建峰從院外走了起來,康平開始也是有些不信,以爲自己看錯,好半天沒說話。陳建峰看着康平笑,說:“怎麼?康團長不認識老朋友了?”
康平這才猛然醒悟,哈哈大笑,說:“還真是陳將軍,我還以爲是我的錯覺。”
陳建峰笑,說:“路過康團長的防區,差一點爲康團長的部屬繳械,下級軍官如此彪悍,不多見,一問,方知爲康團長部屬。”
康平笑,說:“我部官兵彪悍不假,但要說繳陳將軍的械,那就屬不自量力。”
康平也不管陳建峰剛剛吃過午飯,指示部屬,好酒好菜,盛情款待。陳建峰也不客氣,欣然入席。席間陳建峰問康平怎麼成了朱培德的部屬,康平說一言難盡,陳建峰離開梅嶺之後,康平隨即率殘部退至南昌,因爲受傷,康平就隨同一千餘傷兵於南昌療傷,北伐軍三打南昌,南昌不戰而降,據守南昌的孫傳芳部都被朱培德收編,康平也就順理成章成了團長。康平笑,說:“我也想被陳將軍收編,可我上哪找陳將軍去。”
陳建峰笑,說:“等我率部渡過贛江,南昌城已不戰而勝,如果你們稍加抵擋,估計我們可能會遇上。”
康平笑,說:“那還是早投降爲好,與陳將軍爲敵,肯定討不到便宜,照梅嶺那仗的打法,再打一仗,康團長肯定會成爲康連長。”
陳建峰笑,說:“也不盡然,南昌與梅嶺不同,攻防互換,我攻你守,貴部的戰鬥力我在梅嶺見識過,士兵不怕死,軍官都彪悍,應該不會再慘敗,梅嶺之敗,其實並不在兵,而在官,是你們師長的戰術有問題,我雖然勝了,但心裡很是可惜,我當時就想要是你部爲我所用就好。”
康平笑,說:“現在也爲時不晚,我康平很樂意唯陳將軍馬首是瞻,陳將軍是總司令身邊紅人,現在武漢和南京合到一起,第五路軍遲早會受蔣總司令節制,到時陳將軍讓總司令部將我團調防南京不就成了。”
“以前可以,現在只怕不成了。”陳建峰笑,直言不諱,說,“不瞞康團長,我現在已經離開校長,不再爲南京政府賣命了。”
康平其實對陳建峰突然出現在吉安,心有疑慮,不知道陳建峰爲什麼會無緣無故跑到贛南,現在見陳建峰直言不諱,說他已經離開了*,康平心想陳建峰那般爲*器重,好好的離開*幹嘛,唯一的解釋就是陳建峰是共產黨,唯有如此陳建峰出現在贛南才說得過去,陳建峰這是要往贛南追趕起事的部隊。康平心說陳建峰這人還真是大氣,也不怕他康平落井下石,藉此報梅嶺一箭之仇。康平笑,說:“如此說來,陳將軍這般急急地趕往贛南,想來是聽到什麼風聲。”
陳建峰笑,說:“我本欲往武漢,但於路途聽聞共產黨於南昌起事,於是折而往贛南,一窺究竟。”
康平笑,說:“陳將軍想到贛南找誰?*?”
陳建峰笑而不答。
康平笑,說:“陳將軍,我不管你是不是共產黨,也不管你到贛南的目的是什麼,實不相瞞,共產黨於南昌起事後的第三天就舉兵南下,起事部隊先在贛南的會昌瑞金一帶停留,然後進入福建,一路鏖戰,損失慘重,據分析共產黨有往廣東東江一帶轉移的意圖,李濟深已經組建東路軍,親自統領錢大鈞、黃紹竑、陳濟棠、薛嶽各部對共產黨的殘部圍追堵截,起事時的兩萬餘人,目前只怕所剩無幾,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爲李濟深剿滅。”
陳建峰至此纔對南昌起義的部隊有了詳細的瞭解,這次參加起義的部隊,除了葉挺的二十師,還有*的二十軍、以及十一軍十師一部、四軍二十五師兩個團以及以*爲團長的第3軍軍官教育團等部共兩萬餘人。
康平直言,說:“陳將軍如果是想追趕起事部隊,我看沒有必要了,據可靠消息,*現在已經離開起事部隊,不知所蹤。”
陳建峰一聽起義部隊損失慘重,而且*已經離開了起義部隊,一時大驚:“當真?”
康平點頭,說:“消息千真萬確,絕無虛言,我欽佩陳將軍的爲人,這才據實告知。”
而且康平還明言,*有令,對南昌暴亂的掉隊人員,一經發現,無需請示,格殺勿論。陳建峰也就十餘騎,這一路,越往南行,盤查越嚴,他知道陳建峰有能力有才智,可畢竟勢單力薄,無異於飛蛾撲火,陳建峰能不能到福建暫且不說,可即便到了福建,共產黨化整爲零,陳建峰上哪找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