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峰在出發前知道了父母逝世的消息。
陳建峰這天一早醒來,帶着辛小雅和陳思涵在山下的棗林散步。新婚燕爾,眼看又要分離,辛小雅自是有着不捨。陳建峰安慰,說今天的分離是爲了明天長久的相聚,作爲一名革命者,爲了革命事業,聚少離多再是正常不過。辛小雅笑,說道理她都懂,她就是有些不捨罷了。辛小雅說:“我不在你身邊,你可得好好照顧自己。”
陳建峰笑,說:“放心,行伍這麼多年,我早就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
辛小雅也是一笑,心想也是,自己和陳建峰結婚只極半月,這麼多年,沒有自己在身邊,陳建峰不也是過得挺好的。辛小雅嬌賴,說:“可你現在畢竟不同於先前了,你現在不但有我,還有思涵,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顧自己。”
陳建峰颳了辛小雅的鼻子一下:“明白。”
陳思涵一看陳建峰刮辛小雅的鼻子,嘻嘻地笑,陳建峰順勢也颳了陳思涵的小鼻子一下:“在延安,不許調皮,得聽媽媽的話。”
陳思涵嘟着個嘴:“爸爸,思涵很聽話啊。”
陳建峰笑,說:“那就再接再厲,更上層樓。”
就在此時,胡長髮帶着一男一女兩名身穿八路軍制服的同志從山上一路尋了過來。陳建峰停下腳步,靜靜地看着胡長髮和那倆人慢慢走近,男同志陳建峰毫無印象,不認識,女同志,陳建峰感覺似曾相識,但他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他死死地盯着女同志看,女同志走到陳建峰的面前,興高采烈:“哥!”
陳建峰看着眼前喜悅之情溢於言表的女子,時光彷彿倒轉,18年前的秋天,當他和蔣民雲胡長髮他們策馬揚鞭離開陳家灣時,他最後回望陳家灣的那一眼,就是母親帶着五妹站在楓葉似火的大楓樹下默默相送自己的場景。那場景就此成爲了陳家灣留給自己的最後記憶,18年夢裡回故鄉,那個場景就是不可或缺的夢境。
難怪似曾相識,因爲他從她的身上依稀可以見到母親的影子,是五妹。當年他離開陳家灣時,五妹多大?八歲,還只會坐在她的膝蓋上聽自己講北伐的故事,而現在呢,18年的光陰,已經將天真無邪的小女孩改造成落落大方的八路軍女戰士。
欣喜自是在所難免,陳建峰欣喜若狂:“五妹,你怎麼在延安?”
陳五妹笑,說:“我是追尋着哥的腳步而來。”
或許是自小受了陳建峰的影響,陳五妹在長沙上學時理所當然地參加了共產黨領導的抗日組織,去年,湖南省委選派一批幹部到延安學習,陳五妹也就到了延安,陳五妹到了延安一打聽才知道,這些年一直杳無音訊的哥哥陳建峰沒有死,而是成了八路軍赫赫有名的戰將。開始她還是不太相信,害怕是同名同姓,直到有一天在延安碰上了已經成爲延安警衛團團長的陳大山,這才知道,此陳建峰就是自己的三哥。
陳五妹這一年多來,一直都在盼着與陳建峰相見,昨晚,她聽人說陳建峰迴延安了,一夜難眠,今天一早就從延安城趕到棗園。
陳五妹介紹身邊的男同志,竟然是陳建峰的妹夫,五妹的丈夫,也是湖南人,與五妹在湖南革命時認識,然後結爲夫妻,倆人育有一子,交由大哥陳建山照顧。
陳建峰一時唏噓不已,沒想到時間一晃,當年的那個小女孩都成母親了。
陳建峰問:“父母大人還好吧?”
陳五妹看着陳建峰,原本一臉興奮的她頓時一暗,陳建峰的心爲之一沉:“五妹。父母大人怎麼了?”
陳五妹一把撲進陳建峰的懷裡,聲音帶着哭腔:“哥,兩位老人家已經過世了。”
儘管剛纔看陳五妹的臉色,陳建峰就情知不妙,試想18年的光陰都能將一個小女孩變成母親,其他還有什麼不可能的,父母年事已高,自己不是沒有想過父母可能等不到和自己見面了,只是一直心存僥倖,心想老天也許會眷顧自己,讓自己此生還能和父母見上一面。此時一經確認兩位老人真是已經離自己而去,殘酷的事實將陳建峰最後的一絲幻想擊碎,陳建峰一時還是難以接受,只覺天旋地轉,他扶在一棵棗樹上,這次沒有癱倒在地。嚴父慈母。那個小時候自己一犯錯,就拿着竹條鞭打自己屁股的嚴父,那個嚴父一打自己就急着護兒的慈母,就這麼離自己而去了?而自己竟然沒能在老人們離世之時爲老人盡孝,養兒何用,何等的不孝。
陳五妹說:“哥,你別自責,爸媽從來沒有怨過你。”
又有幾個父母會埋怨自己的子女,哪怕孩子犯了最大的錯,也會選擇原諒。陳父先陳母三年離世,陳父離開那年,正是秋天,父親沉沉地嘆了口氣,然後望向窗外的遠山,久久沒有瞑目。陳五妹說:“哥,說來說去,父親最放不下的還是你。”
自是放心不下,亂世之時,他一去不復返,杳無音訊,父親又如何安心離去,陳建峰淚如雨下。
陳思涵牽着辛小雅的手站在一旁,她問:“爸爸怎麼又哭了,是不是有遇上傷心的事情了?”
辛小雅點點頭,說:“思涵,讓爸爸哭一會,哭過之後,就會好多了。”
陳思涵懂事地點點頭。
而母親走的時候,已經不能言語了,可她就是不願離開,直到陳建山將陳建峰兒時的衣物拿了出來,母親顫抖着抱着陳建峰的衣服,這纔不舍地離去。
陳建峰聽五妹說起母親離世時的情景,再也難以自禁,‘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面對湖南的方向,叩頭就拜:“爸、媽,峰兒不孝。”
辛小雅看着跪在地上不起痛不欲生的陳建峰,心痛不已,她走到陳建峰的身邊,蹲下身去,然後輕輕地抱住陳建峰。
離開延安前往晉東南的前夜,陳建峰向黨中央並*主席寫了一封信:我自小頑劣,讓父親痛心,讓母親擔心,19歲不顧父親的意願放棄留學,投考黃埔軍校,二十一年戎馬倥傯,只在1927年與父母歡聚數日,一別又是一十八載,昨日方知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堂堂七尺男兒,竟然讓父母到死都爲我擔心,放心不下,倍感慚愧,尤其是父母去世,身爲男兒,卻不能在父母彌留之際盡兒女之孝,在父母亡故之後戴孝守靈,不孝至極。痛心疾首之際,我輾轉難眠,左思右想,提筆給黨中央、*寫信,如我陳建峰今後不幸戰死沙場,希望黨中央能一改就地掩埋的慣例,破例將我的遺骸運至陳家灣埋葬在父母的墳前,讓我陳建峰不能爲父母生前盡孝,那就死後爲父母守墳。
就在陳建峰帶着胡長髮、才旺以及德械連的戰士告別辛小雅,策馬揚鞭趕往黃河渡口之際。陳建峰的這份如同遺囑的信,就已經到了*的案頭。
*看着陳建峰的信,把信讓桌子上一拍:“這個陳建峰,真是亂彈琴,好端端,提什麼戰死沙場,這仗要是打到陳建峰這個軍分區司令都戰死了,那豈不是全軍覆滅,損失慘重,我們的黨經不起這樣的的損失。”
*對一旁的小龍說:“去,把陳建峰給我找來。”
小龍說:“主席,陳司令一早就出發了,照估計,現在應該已經到達黃河渡口了。”
*沉思:“這樣看來,他是早就計算好了。”
小龍說:“應該是吧。”
*看了小龍一眼,說:“除了這信上寫的,他還有什麼話?”
小龍有些猶豫,*眼一瞪:“說!”
“陳司令說,如有不測,有一件事,他不知該囑咐誰,只能請求主席,將來革命勝利了,將徐雪涵的遺骸找來,與他一同葬在陳家灣。”
*沉默不語。
小龍說:“主席,您放心,陳司令也就這麼一說,他是咱紅軍八路軍有名的福將,子彈都繞着他過,打了這麼多的大仗硬仗,什麼時候受過傷,連毫毛都沒有傷過一根,他能有什麼事。”
*嘆了一口氣:“這個陳建峰,老是不讓我省心。好好的,寫上這麼一封信,弄得我一時心神不寧,心裡都是酸溜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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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提筆在陳建峰的來信後批覆:此事,五十年後再行考慮。
太行山腹地的張家村,軍分區司令部所住地。蔣民雲率陳旅的一應舊部在村口迎接陳建峰一行。
蔣民雲望了陳建峰身邊一眼:“聽說你和辛小雅結婚了,辛小雅呢?沒有跟你一起來?”
陳建峰笑着搖了搖頭,他結婚纔多久,一個月不到,即便辛小雅與謝薇琳要好,按說此消息也不可能這麼快到達晉東南,他問:“我和辛小雅結婚之事,你是聽誰說的?”
原來前些天軍委給軍區電報中,除了告知陳建峰即將重回晉東南一事,還着重提及陳建峰和辛小雅的喜訊。陳賡左錫林他們知道陳建峰重回晉東南,都在等着陳建峰請他們喝喜酒呢。
陳建峰奇怪:“我結婚,軍委有必要在電報中着重提及嗎?”
蔣民雲笑,說:“你不知道吧。”
陳建峰奇怪:“我知道什麼?”
蔣民雲笑,說:“從延安到晉東南,咱八路軍的許多將領從辛小雅將你陳建峰堵在延邊邊開始,就在賭你陳建峰什麼時候和辛小雅正式結婚,有賭你38年結婚,有賭你40年結婚的,有賭你42年結婚的,越往後賭,賭注越高。軍委首長都知道這事,這次水落石出,答案已有分曉,自然是第一時間告知。”
“還有這事?”陳建峰問,“怎麼我不知道?”
蔣民雲笑,說:“你是局中人,怎麼可能讓你知道。”
“什麼賭注?”陳建峰問。
“開始是步槍,後來就成了重機槍、迫擊炮。”
“誰贏了?”
“各有輸贏,最大的贏家是陳賡兄,他和左錫林打賭,左錫林賭你44年結婚,陳賡兄賭你45年,結果陳賡兄贏了左錫林十門迫擊炮,一門山炮。”
陳建峰罵:“這個左錫林,照他這個輸法,老子給他攢下的那點家當,用不了兩年就成陳賡的了。”
陳建峰笑,說:“告訴左錫林,連山炮都輸了還想喝酒,喜酒沒有,鞭子倒有,問他想不想再吃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