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用來綁冬裝的綁帶都被嚴嚴實實地連了起來,這是陳建峰自湘江夜裡行軍總結出來的經驗,陳建峰團迴歸紅軍後,時前鋒時後衛,幾乎每天都得奔襲上百里,甚至於因爲戰爭的需要,陳建峰有率部在金沙江邊晝夜奔襲一百六十里山路的記錄,憑的是什麼,除了戰士的堅貞無畏,還有陳建峰一點一點的總結,長途奔襲,夜間最容易出現的傷亡,就是一不留心掉到路邊的懸崖,陳建峰就琢磨,夜過湘江時,戰士們以竹篙相牽,互相幫助,掉隊之人幾乎沒有,在山路行軍是不是也可以如此,竹篙還是太笨拙,於是綁帶的作用就被髮揮了出來,平時每人一節,輕鬆攜帶,一到夜間行軍,就將綁帶緊緊地連在一起,連成一條線,行動的時候將綁帶在手腕上挽一下,真要一不小心滑向懸崖,只要握緊綁帶,身邊的戰友就會將其拉上來。就是這麼一節綁帶,不知道在懸崖邊挽救了多少戰士的生命。當然,綁帶的作用還不至於此,就在前幾天翻越二郎山的戰鬥中,川軍憑一線天天險阻擊,陳建峰就讓善於攀爬的戰士悄悄爬上一線天的後山,然後用綁帶連成的繩索將一個營的戰士們拉了上去,出其不意,一舉突破一線天天險,佔領二郎山,讓軍委縱隊順利通過。今天,綁帶又被派上了大用途,可以儘量減少戰士偏離隊伍,被暴風雪吹落冰崖。
七點前,張小年騎着陳建峰送給他的那匹戰馬先到了,他是來接收朝天椒的,陳建峰看到張小年就笑,說張小年不錯,過瀟水,戰湘江,四渡赤水,強渡大渡河,再渡金沙江,這一路下來,張小年竟然沒有將馬丟失,真是不容易。張小年愛撫着戰馬,謝謝陳建峰送給他這樣一匹好馬,如果沒有這匹戰馬,他張小年不可能走到夾金山下,這馬好多次救了他張小年的命,他怎麼可能輕易遺棄。
就是這樣一匹戰馬,在過鬆潘草地時,面對缺衣少食的戰友,張小年還是忍痛槍殺了愛馬,將馬肉烘乾了分給過草地的戰友,挽救了許多戰友的生命,而張小年自此再也不吃馬肉,一九八一年張小年病重,陳建峰去看他,張小年拉着陳建峰的手嚎啕大哭,說他張小年對得起戰友,就是對不起陳建峰送給他的那匹戰馬。張小年立下遺囑:他死了,什麼都不用帶,就讓那根馬鞭和他一起火化。
那天,陳建峰除了留下二袋朝天椒以備不時之需,其他的朝天椒都留給了張小年,不僅僅如此,陳建峰還留下了一些糧食,知道有許多戰友肯定沒有預料到要過大雪山,都是一身夏裝,單衣單褲如何能過得了夾金山,陳建峰把二十來牀毛毯也留了下來,這些毛毯有繳獲的,也有陳建峰在大的集鎮上一路買來給傷病員用的,而去年在兩河,重傷員們都自發地留下來追隨蘇懋祿,犧牲在兩河,在隨後的戰鬥中,雖然也有傷員,但陳建峰團從此再也沒有重傷員了。因爲所有人都知道,中央紅軍離開中央蘇區已經半年了,誰都不知道還要走多久,沒有根據地的紅軍,重傷員一旦就地安置,不是傷重而死,就是被民團殺害,活下來的機會,可以說微乎其微,陳建峰是沒有遺棄戰友的習慣,但作爲一支快速機動的隊伍,重傷員無疑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戰士們都明白這其中的道理,自兩河之後,一旦身負重傷,重傷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與敵人同歸於盡,不願成爲戰友的負擔,拖累戰友。也因此這些留給傷病員的毛毯也就多了出來,這一次陳建峰將毛毯與朝天椒一起一併送給了張小年。
張小年感嘆,說自己這個後勤部副部長,與陳建峰比起來,真是差遠了。每到緊要關頭,陳建峰都能解囊相助,這分明就是陳建峰未雨綢繆,考慮問題周全,要是陳建峰來當這個後勤部副部長,肯定可以挽救許多戰士的生命。陳建峰笑了笑,說自己的外號是什麼,陳貔貅,豈是浪得虛名,他陳建峰一直都是隻進不出,小家子氣慣了,所以纔會屢屢關鍵時候有節餘。當然了,他陳建峰只會解囊相助,不會傾囊相助,因爲他信奉,哪怕到了山窮水盡地步,他也要留一粒米到明天,正因爲如此,他陳建峰纔可以日復一日地帶領戰友們看到第二天的太陽。
張小年笑,說現在在紅軍,陳建峰這個陳貔貅的外號可以說人盡皆知,但陳貔貅早就不是貶義詞,而是褒義詞了,因爲誰都知道,陳建峰該小氣的時候小氣得要命,該大氣的時候絕對大氣。
張小年笑,問陳建峰這次留下了大半的糧食,他又留下了哪一粒米以備不時之需,陳建峰一指那些騾子,說自己這一路下來之所以用一個排看管這些騾子,不容許有一點的閃失,除了這些騾子可以馱糧食,傷員,這還是一個活動糧庫,山窮水盡之時,全團就靠它們了。
張小年不得不佩服,陳建峰真是處心積慮。
九點準,部隊翻過幾座小森林之後,來到了大雪山腳下,蔣民雲和嚮導在前,陳建峰帶領胡長髮的警衛班斷後,戰士們每人分到了幾支朝天椒,實在走不動了,實在覺得冷了,就咬一小口,準保驅困祛寒。
陳建峰一一檢查,炮營這次對陳建峰的命令,執行得徹底,不但丟棄了三門迫擊炮,而且爲了減輕重量,將其他五門迫擊炮的底座鐵板、支架這些無關緊要的都被丟棄了,用洪濤趙熙海的話說,只要有撞針有炮管,他倆將炮往樹杈上一架,照樣也能百發百中。而炊事班的武器是行軍大鍋,好幾個炊事班的班長仍是不管不顧地揹着大鍋上山,陳建峰堅決不許,大鍋阻力大,一遇狂風,揹着個大鍋,十之八九人亡鍋毀,反而是一場空。
炊事班的班長都說:“沒有大鍋,過了雪山,拿什麼做飯?”
陳建峰有辦法:“不是每人有一個小瓷缸麼,就用它,吃飯喝水,一舉二得。”
至於煮湯,不是有戰士戴着從敵軍處繳獲的鋼盔麼,麻是麻煩點,總比過了山沒有炊事班長好。至於行軍大鍋,陳建峰命令胡長髮:“直接砸了。”
各炊事班的班長們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將行軍大鍋扔了,減負爬山。
雪山的路陡峭無比,尖刀連的戰士在前開路,不時用刺刀在堅硬的冰面上挖出腳窩,隊伍成“之”字形在雪山艱難地前進,紅布條一點點往山上延伸。山勢越來越陡,空氣也越來越稀薄,越來越寒冷,大家拄着樹枝做的柺杖,喘着粗氣,但都是大口呼氣,輕輕出氣,生怕呼出來的氣於瞬間成冰,有些地段過於陡峭,戰馬不容易上去,只能將輕傷員或者馬背上的輜重放下來,然後再上拽下推,一匹匹擡上去,騾子也是如此,什麼都可扔,騾子不行,這是糧食,救命用的,五六個人看管一匹,丟不得。而平緩之地,騾子和馬就派上大用場了,身體弱小的小紅軍,就可以牽着牲畜的尾巴走,藉此省下不少的力氣。
雪山的天氣就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剛剛太陽明晃晃的刺眼,頃刻間狂風大作,捲起漫天飛雪,腳下的雪路“嘎嘎”直響,就像要整塊地墜落冰崖一般,即便是陳建峰,心裡也是膽戰心驚。
狂風一停,冰雹又至,打得陳建峰的臉上生疼生疼的。
整個隊伍誰都沒有說話,學着嚮導,弓着腰,儘量減小風的阻力,手腳並用,有了戰士就用槍當柺杖,一步一步朝山嶺奮勇攀登。爬雪山的體力消耗無疑是巨大的,還好有綁帶首尾相連,沒有人敢停下來休息,只要你敢停,後面的戰友就會依照陳建峰的命令,用槍托打,連排長這次得到特許,只要有人敢停,想坐下來,允許用鞭子抽,叫疼沒關係,越疼越有用。吃朝天的椒戰士越來越多,一股辛辣從胃裡上涌,血液沸騰,無形中像充了電。幾支再是平常不過的朝天椒,此時起到了巨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