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着鵝毛小雪,社稷壇四周站滿了臣公宗親,薩滿太太將各地祭請過的“太歲神”都集中到壇臺上,壇臺的黃土中央上有一兩尺方見的土龕,龕內埋藏着一根長三尺六寸,見方一尺六寸的石柱,還有一根尺寸大小相當的木柱,二者分別爲社主和稷主,城門的侍衛擂鼓,吹響長號,皇上身披秋香色棉袍,着明黃色龍袍,由幾名太監隨着,登上壇臺,號聲鼓聲靜止,魏珠朗聲道:“跪!”列位臣公宗親便一併下跪叩首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上和顏悅色道:“衆愛卿平身。”“謝皇上!”待大臣們起身後,主持祭禮的薩滿太太手舉一支高粱根,皇上恭敬地向東南西北四方下跪,叩首,衆人亦皆跪,叩首,然後由皇上接過高粱根,插上壇臺中央的黃土,薩滿太太再跳一會兒祭神舞,社稷壇的合祭便完成了。
與此同時,後宮這兒,昌貴妃傷寒,冬至節慶便由我們四大宮妃協助操辦,多年來協理後宮事宜,自然是得心應手,待午間宮宴散去,我讓轎伕往承乾宮方向走,到了宮門,小盛子扶我下攆,一旁打掃雪霜的宮女向我跪下行禮:“參見德妃娘娘!”我頷首,循着咳嗽聲去了昌貴妃的寢宮。守門的小太監向我打了個千兒,朗聲傳道:“德妃娘娘到!”裡屋的宮女爲我掀開簾子,竹息陪我進屋裡,我將斗篷脫下讓竹息拿着,上前福下請安:“嬪妾參見貴妃娘娘,娘娘萬福。”昌貴妃用帕子掩着口鼻,咳嗽了幾聲,虛弱地道:“德妃姐姐免禮,賜座。”我道了聲謝便坐下,宮女爲我倒了一杯熱茶,我飲了口便放在宮女端着的托盤上,我問道:“娘娘,現在還難受嗎?”昌貴妃深吸一口氣,清了清嗓,勉強道:“謝姐姐關心,已經在用藥了。”正說着,又是一陣猛咳,玻琴趕忙去屋外催促煎藥,我道:“娘娘,方纔午間的宮宴很順利,娘娘放心,這會兒榮妃姐姐帶了闔宮姐妹去暢音閣觀戲,各宮房的過冬碳火,棉袍,棉襪,裘襖都打點妥當。”昌貴妃喘了喘,莞爾道:“本宮病得不是時候,辛苦各位姐姐了。”玻琴催促着小宮女端來了傷寒藥,我搶過藥碗:“本宮來吧。”上前坐在昌貴妃牀沿,舀着藥汁,輕輕吹氣,小心翼翼地餵給昌貴妃,待她喝完了藥,我立刻吩咐小宮女倒了杯溫水來,給昌貴妃潤潤,昌貴妃喝了幾口,嘆道:“姐姐身下有老十三老十四要照顧,本宮傷寒,不想傳染姐姐,姐姐還是快些回宮吧。”我莞爾:“好,那嬪妾就先回去了。”我轉向玻琴:“玻琴,好生伺候貴妃娘娘,若有急事,隨時到永和宮來找本宮。”玻琴向我一福:“德妃小主放心,奴婢定會好好伺候娘娘的。”我起身,向昌貴妃一福:“嬪妾告退。”玻琴向我一福:“恭送德妃小主!”我往門口去,竹息爲我穿戴好斗篷,守門的宮女爲我掀開簾子:“恭送德妃娘娘!”走出門,小盛子牽過我的手,扶我走在雪地裡,見着的宮人們都向我行禮道了聲:“恭送德妃娘娘!”我坐上步攆,竹息朗聲道:“起!永和宮!”轎伕們便擡我回宮。
轉眼又開春了,闔宮裡一派祥和,我看見五六個打扮矜貴的少女正在御花園裡踢毽子,嬉笑間,一隻毽子正落在我跟前,芳若喝道:“大膽!何人驚擾德妃娘娘!”那些少女惶恐不安,立刻簇擁過來,跪下叩頭:“德妃娘娘恕罪!臣女們不是有心的!”芳若正要訓斥,我拾起那隻毽子,遞給其中一個少女,莞爾道:“本宮喜歡看你們踢毽子。”少女們面面相覷,立刻叩首道:“多謝娘娘!”說着,我便往涼亭坐下,叫隨行的小宮女去打聽那些少女的來歷,小宮女過來回稟道:“回稟娘娘,她們是安親王府的格格還有郡主,三日後是祥嬪娘娘的生辰,她們是太子爺請來的貴賓。”我問道:“那,安排她們住哪兒?”小宮女道:“她們說,內務府暫安她們住在景陽宮裡,安親王福晉也住那兒了。”我看了看花園裡那些嬉笑的嬌俏身影,嘆道:“本宮知道了。”少女們玩耍得累了,便結伴走回景陽宮廂房,安親王福晉見她們玩得瘋,溫斥道:“你看看你們,在王府裡野就算了,進了宮還這麼瘋,頭髮都亂了,釵都歪了,快整理一下妝容吧,讓那些宮女太監瞧見,豈不有失王府風範?”說着便有僕從上前給五位千金整理妝容,其中一位道:“額娘,難得我們今天高興嘛!一輩子難得進宮幾回,皇宮比咱們王府大多了,不逛逛玩玩豈不可惜了?”另外幾個一起點頭稱是,福晉斥道:“玩,玩,玩,你們幾個就知道玩,也不趕緊挑個額駙,你們不急,額娘可替你們着急!”那位道:“又是額駙,好煩啊,女兒還不想嫁人嘛!”福晉道:“這次說什麼都要給你們挑個駙馬,哪怕只有一個嫁出去,額娘和你們那歸天的阿瑪也心安了。你們的太子侄媳兒已經幫你們打點好了,等祥嬪表嫂的生辰過完,就幫你們選看駙馬。”那位“哼”了一聲甩門就往院子裡去,折了樹枝抽打院子裡的黃楊樹發泄。
祥嬪生辰,景陽宮裡歌舞昇平,觥籌交錯,太子與太子福晉舉杯起身,敬祥嬪道:“願姨母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恭賀姨母生辰!”言畢一飲而盡,祥嬪也舉杯:“姨母也祝願你們夫妻美滿幸福。”說完也飲下了玉泉酒,安親王福晉用眼神示意女兒們起身舉杯,王府格格們也舉杯起身敬給祥嬪,祥嬪本着東道主情誼問道:“姑母,各位表妹,這幾日在宮中生活,還住得慣嗎?宮裡的吃食可合口味?那些奴才有沒有薄待你們?”其中一個郡主起身,向祥嬪一福,回道:“承泰多謝表嫂關心,表妹們一切都好,宮裡的吃食很合口味,奴才們也都很妥帖。”說完便坐下夾菜吃,祥嬪道:“你們難得進宮一趟,當初表嫂選秀進宮的時候,你們還都在呀呀學語,這會兒都長成大姑娘了,時間過得好快,若是你們大表嫂還在,看見你們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定也會很高興的。”太子道:“若皇額娘還在,必定會十分疼愛諸位皇姑。來,皇姑,侄兒敬你們一杯!”格格們起身,也舉杯回敬了一杯。待到絲竹靜止,宴飲散去,格格們醉醺醺地回到廂房,安親王福晉立刻吩咐僕從:“去多打點熱水來,再去多拿幾個痰盂來。”僕從們按吩咐做着事,承泰做勢要嘔,侍女立刻端來痰盂,幫忙拍背,安親王福晉斥道:“你看看你,不會喝酒就不要喝那麼多,現在難受吧?”承泰嘔了一會兒,吐了一些菜渣和酒水出來,侍女立刻倒了杯溫水給承泰漱口,承泰吐完趴倒在牀上就呼呼大睡,見其他女兒也都東倒西歪,天旋地轉,安親王福晉無奈地搖頭。
次日一早,太子福晉邀安親王福晉和格格們一起去南苑觀看太子狩獵,實則是有意在隨行的侍衛中挑選幾個合適的給格格們當駙馬,看着英姿颯爽的身影策馬奔騰,少女們春心蕩漾,唯獨承泰不喜這些男子,從座位上起身想回住處,被福晉叫住:“站住!去哪兒?”承泰道:“女兒內急,想上茅廁。”福晉半信半疑道:“喔,快去快回吧。”承泰言是,立刻與貼身侍女離席,正走在御花園裡,忽聽得蜂聲嗡嗡,侍女大叫:“糟了,是馬蜂!”承泰故作鎮定道:“沒事,沒事,咱們不去招惹馬蜂,馬蜂也不會主動攻擊我們的。”說着便向前一步想走,沒想到一隻馬蜂停在了承泰和侍女的頭花上,緊接着又是一隻,承泰和侍女嚇得不敢動彈,路過巡邏的明尚看到她們,立刻揮動長槍趕走馬蜂,將上衣給承泰和侍女捂着身子快跑,明尚立刻吹了個哨,四周的侍衛一擁而上,一同驅趕馬蜂,不一會兒,就將蜂窩挑起,放火燒燬。承泰安全回了住處,但是拿了陌生男子的上衣怕被別人問起,便想盡快歸還,侍女見承泰魂不守舍,問道:“郡主,是不是喜歡上早上英勇救咱們的侍衛了?”承泰羞紅了臉,斥道:“你才喜歡他呢,本郡主眼光多高啊,怎麼會看上區區一個侍衛呢,必得是蒙古王爺或當朝宰相纔好呢。”侍女道:“奴婢猜中了不是,才說他呢,郡主你臉都紅了。”承泰害羞道:“亂說,本郡主哪有啊。”主僕二人嬉笑,福晉和格格們推門進來,二人立刻將明尚的上衣藏在被窩裡,侍女見福晉來,只得恭恭敬敬地侍立一旁,福晉斥侍女道:“上個茅廁都不見個人影,還在這兒和郡主嬉鬧?”侍女立刻跪下自行掌嘴:“福晉,奴婢再不敢了!”承泰道:“是女兒自己要離席,和她沒關係。葎藝,起來。”葎藝爲難道:“郡主,奴婢不敢。”承泰道:“額娘,這是在表嫂的寢宮,額娘若要管家,也請回了王府再行處罰,葎藝,起來。”葎藝這才起身,福晉無奈離去,其他姐妹們見額娘走遠,立刻讓侍女們關好房門,偷偷舒了口氣,承泰問道:“姐妹們可有中意的人選嗎?”其中一個道:“別提了,都是侄媳婦和額娘在那邊物色,咱們自己能說上什麼話?”另一個道:“今日沒挑中,明日一定還要再挑,難道宮外就沒好男人了嗎?”其他都同意點頭:“就是就是。”又一個道:“乾脆咱們明日就直接面見皇上表哥,請辭回王府去吧。”承泰冷笑道:“回府?你以爲額娘她會甘心嗎?到時候什麼賴臉的財主地商都來提親,無論雞犬就隨了他們輕賤,豈不更糟?本郡主看,不如留下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有辦法矇混過去。”其他也道:“這倒也是。”
半夜,承泰偷偷帶着那件衣服離開廂房,卻被福晉撞見,福晉立刻叫身旁的老嬤嬤去跟着,跟出了景陽宮門,見承泰拿着一件男子的上衣在宮裡四處亂走亂找,立刻回去覆命,福晉聽聞後大駭,喝了一杯水強忍怒火:“想不到,她居然做出有失我們王府家風的事,真是不檢點!”隨後又道:“這件事,不好聲張,你去偷偷觀察,看她和哪個騷漢子苟且。”嬤嬤答是後立刻再去探查,承泰則是遍尋明尚的侍衛廡房無果,悄悄地折返廂房。次日一早,那件男子上衣便不見了,承泰和葎藝沒找到,一下子慌了神,另一邊,在毓慶宮裡,太子福晉屏退了左右,安親王福晉將那件上衣呈給太子福晉分辨,太子福晉看了幾眼,驚訝道:“承泰,怎麼會有宮中侍衛的上衣?她要這上衣做什麼?”安親王福晉道:“妾身懷疑,她定是和某個下作侍衛苟且往來。”太子福晉道:“姑姥,皇宮重地,還望慎言。承泰表姑是否做過苟且之事,本宮自會讓人查證明白,單憑一件上衣,沒有人證,是不能治罪的,最好是等那相好的侍衛與承泰表姑私會情濃時,再人贓俱獲,也能叫她心服口服。”安親王福晉接回那件上衣,堆笑道:“還是太子福晉想得周到,妾身定會想辦法捉住那膽大包天的侍衛的,到時候,還望太子福晉多爲承泰美言,洗清承泰的污名。”太子福晉莞爾:“表姑犯事,本宮作爲侄媳自會擔待,姑姥放心便是。”安親王福晉起身,向太子福晉告退,長生附耳:“承泰郡主,也許並非與男子苟且,定是有何原由,要不,奴婢去調查一番?”太子福晉頷首。
翊坤宮裡,明尚向宜妃解釋當時情形:“若非奴才救駕,郡主可就性命攸關了,望長姐明鑑。”宜妃扣着茶碗道:“就算如此,可是旁人都會相信嗎?更何況,宮裡最忌諱的便是孤男寡女亂搞,你身爲侍衛,應該做好本職,其他無關緊要的人,下次不要招惹。”明尚不欲再說別的,只得點頭言是,又向宜妃告退出去當值。紫蘿道:“明尚少爺定會謹慎的,娘娘放心。”宜妃嘆道:“是啊,若他不謹慎,今日皇上便要來本宮這兒興師問罪了,本宮還會好好地在宮中坐着嗎?”紫蘿道:“可是,承泰郡主的事,娘娘您要不要幫他們一把?”宜妃道:“也許,本宮提議還會促成了他們的一段姻緣,但是,看情形,安親王福晉定不會贊同他們的婚事,還要從長計議啊。”說完便長嘆了一口氣,剝了一顆荔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