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福禍

陳川到了沈府上,不能說去找沈寒香說話,便叫門房通傳,說是要向徐氏回稟原先馮氏那件案子的一些細況。通報的人進去,陳川便在門房那間屋裡坐着歇腳,茶端在手上,也不吃,呆住了一般盯着門口。

“官爺這是件頭一等的要事,夫人必馬上就傳進去,只稍待一會便是。”門房拎起開水壺,給陳川茶碗裡添了點熱水。

陳川聽了這話,笑了笑,卻是無奈之意,問道:“聽說昨日忠靖侯府來人了?不知道是爲的什麼事?若要有個難處,左鄰右近的,能幫襯一些,也都好幫襯着體面。”

門房笑眯眯道:“咱們宅子裡要飛出鳳凰兒來啦,頭一等的好親事,說到咱們三姑娘頭上來了。都是夫人素來積福積德,要與忠靖侯府結親,把三姑娘配給忠靖侯府的小公子,京城的官媒來了好幾回,昨日是婆家的當家奶奶親自來看三姑娘,很是滿意,留下了好多咱們這些下人也無福得見的稀罕玩意兒。”見陳川聽得魂不守舍,臉色不對,門房將他手上差點灑出的茶碗接了去好生放在一旁桌上,“官爺這是,竟唬住了?”

門房不禁又唏噓道:“咱們這樣人家,雖說是小富,卻也沒想能攀上這門親,往後咱們夢溪頭一等的貴人,就是這三姑娘了。”

陳川猶自出神,五內俱焚一般呆坐,面上發白,喉中發乾,沙啞的聲音着急問:“什麼時候辦喜事?”

“我們外頭伺候的人怎麼知道,怕是近了罷,聽裡頭的婆子嘀咕,像是侯府倒急得很。小侯爺很是疼愛咱們姑娘,三天兩頭命人送東西來哄着高興。”門房一頓,觀陳川臉色,忙道:“官爺怕不是在外頭跑了一整日,中了暑氣?”

陳川怔忪片刻,方道:“是有點。”擡手一摸額頭,滿頭冷汗沾溼他的手心。

“官爺且等一等,小的去摘幾片紫蘇來泡點水給你吃,想就好轉了。”

門房一出了屋,陳川站起來,一時頭暈目眩站不住腳,扶着門框喘了幾口氣,方纔走出門去,讓毒日頭一曬,回到家中竟就真中暑了。

陳母煎藥與他吃了,傍晚時候牛捕頭拎着兩掛上好七花肉,與陳家父母俱是老友,聽說陳川出門中了一場暑氣,看了他一回,便與陳父對酌起來。

掌燈時分,陳川似好了點,他迷迷糊糊睜着眼,一條手帕搭在他頭上,擦拭他額上汗水。

陳川猛地一把抓住那腕子,嘆了口氣道:“妹子還是來瞧我了……”

牛捕頭哭笑不得,就着筷子猛一敲他的頭。

陳川一個激靈,醒過神來。

吃飯時牛捕頭嘖嘖數聲,連嘆好酒,勸着陳川多喝了兩杯,師徒兩個在後院解了上身武袍,打着赤膊肉搏。

陳川剛退了暑熱,腳底下虛浮,沒兩下就被寶刀不老的牛捕頭掀翻在地。

陳川頭貼着地,不願起身,天頂猶如一個烏壓壓的蓋子蓋在他的眼睛上。

牛捕頭鞋尖踢了踢他的側臉,喝道:“再來!躺着裝死麼?!”

陳川只得又起來與牛捕頭過招,連番被毫不留情摔在地上,出了一身熱汗,他筋疲力盡地躺着,擺了擺手,“這回真爬不起來了……師父……今日就到此爲止罷……”

牛捕頭蹲在他身邊,拍了拍陳川汗津津的臉,揶揄道:“哪家的妹子要嫁人啦?”

陳川不言。

“哪家的大妹子來瞧你啦?”牛捕頭扯起陳川的耳朵,令他不得不坐起身。

“喜歡人就去搶,就去說,別等人都嫁了,纔來後悔莫及。”酒葫蘆不離身的牛捕頭兩腿一撒,坐在旁邊長椅上,撐着頭,歪頭看自家徒弟:“爲師的武功,你學了七成,辦案處事,學了三成,別學得跟師父一般慫包。江湖兒女就該有江湖兒女的豪情,該出手時就出手,師父平日怎麼教你的,讓你看上誰家姑娘怎麼辦?”

“告訴師父。”陳川無奈道。

“就是嘛,你不張嘴,師父怎麼好給你做主呢?”牛捕頭上嘴皮活動活動,一溜小辮盤在頸子上,不禁唏噓:“暗戀是沒有出息的。”

“……”

“別以爲你那點小九九師父看不出來。此局還不是死局,你要是不敢去說,師父替你說……”牛捕頭剛要起身,被陳川一個翻身躍起,死死按在長椅上,連忙咳嗽喘氣:“老子……不說不說,放手!”

陳川退到一邊,無辜地蹲在地上,像只沒精打采的兔子,時不時用善良的眼睛看一眼他師父。

“那兩家都說得差不多了,我這會兒去也是無用,算了算了。”陳川撓了撓頭,站起身,“強人所難的事情我不幹。”

“你小子懂個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懂不懂?你不說她咋個曉得喜歡不喜歡你!”牛捕頭被陳川氣得滿地亂竄,不由想起自己那段失敗的過去。佳人早已不知溫香軟玉倒在誰懷中,提起根細竹條就想抽陳川。

陳川邊躲邊叫:“年年過節我都去看她,送那麼多東西,她還不曉得,又不是瞎!”

牛捕頭腳踢在長椅一條腿上,忍不住站住了歇氣。

陳川站住,越是鬧越是清醒了,與牛捕頭對站着,聲音低沉卻穩重:“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這個道理師父還是教過我,我大妹子要嫁人了……”陳川攤出手去,向牛捕頭理自氣壯道:“預支五個月銀子,我要給她買個禮送。”

“……”牛捕頭一面心中大罵陳川是個賠錢貨,又深知他倔性,他這兒不出他也要去旁的地方整治來,念及打小如何疼這唯一一個徒弟,便嘀咕着還是掏出銀子來。

就在陳川憂思積慮如何想個法子去沈家一趟,許了親再要大大方方見沒出閣的閨女怎麼也說不過去,沈平慶被人從慶陽擡了回來,那陣仗驚動了與沈家交好的李知縣,還在坐堂,便宣了退堂再審,叫來一頂小轎,點上幾個人往沈家去探望,其中就點了陳川。

原來沈平慶在慶陽監工時,自鼓樓上不慎跌落,被擡進沈家時面無人色,嘴脣緊閉。沈家衆人俱是慌了神,徐氏強作鎮定,叫人先瞞着沈母。

請了林大夫過來,沈平慶過了午被擡回,傍晚時,忠靖侯府家派了陳太醫來,一屋子擠着沈平慶的妻妾,兒女們俱在門外等,最小的一個女兒尚不知事,孫氏叫奶孃抱着,自擠了進去守着。

沈寒香在院子裡來回走動,雙目無神,腦中早已思慮開去。她這一世年少時候本該就半身不遂了的沈平慶不曾出事,卻不料想應到此時來了。只等着大夫出來,纔好問問。

纔想了一陣,眼圈子有些發紅,三兩扯了扯沈寒香袖子,她扭頭就看見陳川與牛捕頭來了,李知縣官袍不曾換,便就進來了。

李知縣入內去,幾個兒女家在外頭彼此見過了禮,沈柳德一看是沈寒香舊相識的,便把沈柳容與一個妹妹帶着去旁邊等着,一面探頭留意裡頭形勢。

沈寒香只帶了三兩,三人出了這院,換到附近一片小竹林裡說話。陳川邊走邊問:“你這幾日如何了?”

沈寒香嘆了口氣:“爹這個樣子,懸着心,也不怎樣。上回大娘的事多勞陳大哥,我想着也沒什麼好作謝禮的。有一樁事,也不瞞着陳大哥,那時大娘非求着我去討你的人情,硬給了我一對金鐲子,算不得什麼值錢東西,我看那樣式也是好的,要叫旁的人給你送去,又怕底下人或者不周到。正好你來了,眼下給了你帶去,將來你討媳婦,就合着給嫂子了。”說着便叫三兩去取。

陳川本不想要,又不想推了沈寒香的心意。

沈寒香眼角猶自發紅,看着清涼疏淡的竹子影兒呆了一回,兩人沿着石桌,對面坐了。

“你也莫太擔心了,大夫都在瞧着了,興許能好。”陳川來前已聽人說,二十多米高處摔下來的,當時便站不起身,痛得沈平慶直呼噯喲,便暈了過去仍然忍不住呼痛。怕要不好,才驚得李知縣立刻便過來看他的親家。

沈寒香只不說話,沈平慶被一衆人等擡着進來時她不在跟前,後好不容易擠到跟前看了一回,當時就站不住腳了,便是此刻仍覺如墮雲霧之中。便如前次沈平慶半身不遂一般,亦是一般的臉色,一般的傷患處,拿一襲藕荷色薄被遮着下半身,沈平慶兩手攥着,疼得整個人都不清醒了。

陳川本來有滿腹話要說,卻也實在不是個說的時候,彼此對着卻無話說,陳川時不時望一眼沈寒香,彼時她小,扎兩個丫髻那樣似乎還在眼前,卻已生得眉目婉轉生情,將要嫁做人婦。他年年最盼就是逢年過節,與老父來拜望沈父,偶然或者遇得上,遇不上時聽底下人回來傳一句說東西送到三姑娘屋裡了,便夠陳川回去幹勁十足當個三五月的差。及至又是一個半年,便早早在預計留心,什麼東西最討姑娘家歡心。

此時三兩轉回,取出來兩隻金鐲,陳川接了去,將其中一隻仍遞還給沈寒香。

“兩隻都要了,便是我貪心了。本來幫你的忙,就是爲的幫你的忙,要收你的東西,便是生分了。”

沈寒香無心玩笑,聽說陳川只要一隻,勸了一回,便也不勸了,叫三兩把另一隻仍收起來。因着急回去看沈平慶,三人便走了出去。

直至亥時將近,徐氏做主,打發沈平慶屋裡的妾室們都回去歇着,她親自照看。叫人灑掃出兩間偏房給陳太醫和林大夫住着,就近住在沈柳德的院子裡。

打發了侯府來問安的小廝去,徐氏自中午忙到此時,水米未進,彩杏叫廚房整治了一頓吃的,徐氏便去用膳。沈寒香這才窺見空處,走至盯着煎藥的陳太醫跟前,向陳太醫見禮問候完了,便問起沈平慶的傷勢。

一聽之下,沈平慶又是要整個下肢不良的狀況,沈寒香立時就有些站不住了,虧三兩在旁扶着。

陳太醫忙安慰兩句,又說未必就是定數,要看半月裡怎麼調理,寬慰的話說了不少,沈寒香稍定了定神,一面點頭,一面擠出聲音來問——

“大人此番來得快,想必一路勞頓,忙過了也便請好生安睡。”她話聲一頓,想了想,又向陳太醫問:“小侯爺近來身子可好?大人回話時候,還請斟酌言辭,不要叫他太過焦心。”

“小侯爺無病無災,近來一切康健無事。沈老爺的傷勢還不曾驚動小侯爺,侯爺夫人那裡,我還須如實稟報。”

沈寒香聽了這話,一時間想到另一層,目中俱是難以置信,連忙辭去,走至了院外,才靠在牆上歇了回。

“姐兒這是不舒服,怎麼不就叫陳太醫看看?”三兩着急,想要返回去叫陳太醫來看。

沈寒香忙抓了住她,沉聲阻道:“別去!”

“奴婢不去……姑娘別抓這麼緊……奴婢手疼……”三兩委屈道。

沈寒香趕忙鬆開她,只是心頭那層恐懼,令她閉眼靠在牆上,直呆站了會兒,才叫三兩扶着回林氏院中。見過馬氏,馬氏已躺下休息了,南雁出門來回話說馬氏回來就不舒服了,才吃了好安睡的藥睡去。

那晚上沈寒香裹在被子裡翻來覆去地想,翌日一早起來,頭重腳輕,毫無滋味地吃過早飯,便去沈平慶牀前守着,直至三日後,沈平慶方纔清醒過來,一活動手腳,便張大了嘴,半晌說不出話來,空張着嘴,一張一合,再閉了眼,直是不願醒來一般。

彼時小廝去通知各房來看,說老爺醒了,沈寒香就站在她爹屋前。滿院子的人,沈母也來了,由沈母領着,一屋子的女人們簇在一道哭聲令人不忍細聽,沈柳德只在裡頭站了會,便出了門來,走來與沈寒香彼此抱着,感到沈寒香渾身發抖,沈柳德好言安慰道:“爹會好起來的,三妹莫要太擔心了。”

沈寒香憋了四天的眼淚這才掉了下來,自沈柳德懷中擡起哭得發紅的眼睛,揉了揉,才道:“大哥也要好生保重,爹一時半會好不起來,家裡頭諸事都要大哥操勞,大哥得要倍加用心纔是。”

沈柳德目中流露出一絲怯,捏緊拳頭,咬着牙道:“大哥必定盡心竭力,扶持咱們這個家。”

39.貔貅101.一〇一48.蜉蝣75.七十五79.七十九28.相惜63.六十三30.求情76.七十六72.七十二19.下山60.六十108.一〇八10.卜鴻56.東窗14.香扇99.九十九30.求情96.九十六1.嫂嫂118.一一八90.九十30.求情37.妻妾100.一〇〇63.六十三46.釵子43.書生41.簟竹70.七十53.出路78.七十八15.姨媽128.一二八7.李姐106.一〇六1.嫂嫂94.九十四110.一一〇74.七十四28.相惜42.林氏9.楓娷60.六十78.七十八52.捕蟬31.初初111.一一一76.七十六71.七十一74.七十四75.七十五119.一一九70.七十74.七十四118.一一八31.初初86.八十六72.七十二8.化妝87.八十七48.蜉蝣26.報答47.福禍27.上香38.司徒99.九十九101.一〇一46.釵子50.錯認106.一〇六11.祖母32.清白36.姨媽34.書房110.一一〇109.一〇玖32.清白86.八十六92.九十二16.閒話104.一〇四50.錯認90.九十59.高枝35.緣法13.敘舊106.一〇六4.馮氏130.一三〇108.一〇八105.一〇五125.一二五72.七十二80.八十37.妻妾53.出路121.一二一76.七十六
39.貔貅101.一〇一48.蜉蝣75.七十五79.七十九28.相惜63.六十三30.求情76.七十六72.七十二19.下山60.六十108.一〇八10.卜鴻56.東窗14.香扇99.九十九30.求情96.九十六1.嫂嫂118.一一八90.九十30.求情37.妻妾100.一〇〇63.六十三46.釵子43.書生41.簟竹70.七十53.出路78.七十八15.姨媽128.一二八7.李姐106.一〇六1.嫂嫂94.九十四110.一一〇74.七十四28.相惜42.林氏9.楓娷60.六十78.七十八52.捕蟬31.初初111.一一一76.七十六71.七十一74.七十四75.七十五119.一一九70.七十74.七十四118.一一八31.初初86.八十六72.七十二8.化妝87.八十七48.蜉蝣26.報答47.福禍27.上香38.司徒99.九十九101.一〇一46.釵子50.錯認106.一〇六11.祖母32.清白36.姨媽34.書房110.一一〇109.一〇玖32.清白86.八十六92.九十二16.閒話104.一〇四50.錯認90.九十59.高枝35.緣法13.敘舊106.一〇六4.馮氏130.一三〇108.一〇八105.一〇五125.一二五72.七十二80.八十37.妻妾53.出路121.一二一76.七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