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附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時肯德基店裡等她,因爲她堅持要和我喝一杯奶茶。
我相信再見莫雪時自己一定不會再失控,至少表面上是這樣。而她還是一副遊離和委屈的狀態,讓人想上去擁抱呵護。
但沒想到,我迎接的是一張淡然的臉,像飽經風霜,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
莫雪是一個人過來的。點頭致意後她叫了一些吃的,兩杯熱飲,草莓味和香芋味。
我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也許我們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她捂着熱氣騰騰的杯子,始終看着我,視線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甚至有一種錯覺,好像我們坐在大學的咖啡廳裡,她就這麼看我,眼睛裡只有我一個人。
過了一會兒,莫雪緩緩開口:“飛飛,你現在過得好嗎?”
真像電影裡的橋段,兩個昔日的戀人看過歲月後重新坐在一起。
“很好。”
“可我過得不好!”
我驚愕地望着她,差點脫口而出“你怎麼了?”
但下一刻,一個拉長的聲音在耳朵邊響起:她過得好不好和你沒有關係。我閉上嘴巴,移開目光,深吸一口氣。
似乎對沒有等到我的追問而失望,莫雪緊咬不放:“你爲什麼不問我哪裡過得不好,爲什麼過得不好?”
“不關心。”我冷冷地回答。
我不是個冷漠的人,以前也從來不會對莫雪這樣講話。記得有一回我忙於打遊戲,接到莫雪的電話後每句話只回她兩三個字,諸如“好的”、“同意”、“你決定”之類的。她生氣極了,掛掉電話後一整天沒理我。從此以後,只要她問我話,我回答的內容永遠比她想要的答案多。
莫雪被我一嗆,或許生氣了,沒有馬上再說話。她端起杯子慢慢地喝着熱飲,歇了好一會兒才又問我:“饒毓婷是個好姑娘,她很喜歡你......”
我再次打斷她:“不管你的事。”
莫雪聲音微弱,埋下頭道:“我知道......”
心裡像跑過一輛大貨車,車輪軋出一條粗大的印記,壓得胸口生疼。我放弱聲音:“你到底想問什麼,饒毓婷嗎?對,我們在一起了,過得很好......”
“飛飛。”莫雪擡起頭來,眼睛裡泛着淚花,沒有一點生氣的痕跡,卻似乎有若隱若現的憐惜,“你何必過得那麼辛苦,什麼事都自己擔?你爲什麼對我隱瞞了所有的事情?”
我不敢相信地望着她,張開了口卻不知道說什麼。
“要不是喬彬和秦川的爭吵,讓我在無意中聽到阿姨的事情,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瞞着我?”
“......”
“你說過永遠都不會騙我的。可最後,你編造說喜歡饒毓婷,我也是蠢,竟然就相信了......你怎麼可以騙我,你怎麼能忍心?”
莫雪低低地抽泣。我怔愣在原地,再也說不出話。
莫雪擦着滿臉的眼淚:“我剛從喬彬嘴裡知道你和我分手的原因時,我真想立即來找你。我想告訴你,我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你我都是彼此的初戀,我很珍惜我們的感情。你愛我,所以怕拖累我,可你問過我沒有?我一點都不怕!我願意和你一起照顧阿姨,一起面對將來,不管它會是什麼樣子!”
“可是喬彬說你回家照顧阿姨了,我不敢給你打電話,只有等你回來。而這兩天,我也能靜下來好好想想,想想我們這一路走過來的坎坷和陰差陽錯,想想我們對對方的虧欠與內疚。所以今天我一定要看到你,我要把事情說個明白......”
不管我之前做了多大的心理準備,在莫雪的一番話中,我再一次亂了,徹底亂了。
曾經也設想過她有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到時候她也許會回來找我,爭取我,挽留我。那我該怎麼辦?
毫無頭緒。
莫雪沒有馬上接着說個明白,這次她眼睛裡涌起了濃濃大霧,凝結的是疼愛,毫不掩飾的心疼。
“你知道嗎?剛和你分手的時候,我吃不下睡不着,傷心到甚至覺得活着都沒有了意思。那段時間我滿腦子都是你的身影,醒着的時候是,睡着了夢裡還是,像着了魔一樣。生活中什麼事情都能把我往你身上勾,大到喜歡吃的食物,愛穿的衣服,小到銀行卡密碼,手機驗證,它們全都有你的影子。我傷心欲絕,覺得這輩子也走不出你的‘魔咒’。”
“喬彬和周小琪他們都來安慰我,可時間一長,他們也很忙,漸漸地只剩下秦川一直陪在我身邊。他給我做好吃的,陪我逛街,逗我開心,半夜送我去上班。我當時根本沒有在意那麼多,我的心思全部都陷在和你的回憶裡,即使偶爾回過神來,我對他表示感謝,也只是因爲多年的朋友而已。”
“他照顧了我很久,沒有一點怨言和不耐煩。我以爲他是私下受了你的委託,也是盡一個好友的義務,所以從來沒有問過他,也沒有懷疑。直到那一次。”
“那天上夜班,直到晚上十二點,結束之前秦川說會來接我下班回家。那晚我身體特別不舒服,頭很暈,因爲病人不多,我就向護士長申請提前半個小時回家。我收拾完一切後,秦川還沒有出現。我不好意思催促他,於是決定一個人先走,路上再給他打電話。”
“出來幾分鐘,路上雖然有燈光照着,但行人很少。有一段比較黑的地方,以前你不在的時候我也一個人走過,從沒出過事,那天我也這麼想。”
“我走過去,燈光很暗,在我還沒有完全適應光線的變化時,一羣混混上來圍住了我。他們和我說話,我不理,想甩開他們。可是他們馬上擠上來,對我動手動腳,罵髒話。我害怕極了,但不得不反抗,於是混亂中我扇了其中一人的耳光。他們被我激怒,有人大罵我,有人上來撕我的衣服。我拼命大聲喊叫、呼救,因爲我聞到他們身上的酒味,我知道他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在我快要陷入絕望時,他們丟下了我。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但好像很亂,他們在打架,有兩個人躺在地上,一個起不來,而另一個被所有人圍着拳打腳踢。等他們大罵着離開時,我纔看清楚秦川躺在了地上,他穿着我爲他挑選的衣服,已經不省人事。在我的呼救聲下,周圍出現了好心的市民,他們爲我報了警,秦川住進了醫院。”
“秦川在我們醫院裡住了一週,他全身多處受傷,左手脫臼,還有輕微的腦震盪。我除了一些擦傷外沒有大礙,所以就請假照顧了他一週。我覺得自己很虧欠他。喬彬他們也常來聊天,在秦川睡着後離去。而這個時候,我就坐在一邊,因爲醫生需要了解他的身體狀況,尤其是頭部,而我在醫院有休息室,不算耽誤。也就是這一次,我終於知道秦川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那天午後秦川睡了幾個小時,他一直在講夢話,迷迷糊糊的。開始我沒注意,後來見他說個不停,就俯身過去。我聽清了,他在叫我的名字。他不停地念,莫雪,我喜歡你......”
說到這兒莫雪停下來,就那麼直視着我,她的眼睛清澈透亮,不挾一絲斑污。
而我,目中空無一物。
我一直以爲生活就是自己的儲物櫃,只有我能將裡面的東西整理排序。如果我沒有這麼做,而出現了錯亂,那就是他們的失誤。
但現在,我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儲物櫃裡一個已經過期了的橡皮擦,融不進任何東西,擦不掉絲毫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