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博事件不足以扼殺我們體內的不安分因子，即使不再重操舊業，我們依舊能找到新的活動，寢室生活還算有滋有味。
Crazy和我在一個寢室，睡我下牀。他性格沉穩，下得一手好棋。閒暇之餘我時常拉着他對弈，象棋、五子棋、黑白棋他一概不拒，結果往往以急躁的我敗局居多。
老K和丁哥則開朗許多。兩個人經常站在陽臺上縱情飆歌，一首《因爲愛所以愛》能讓他們唱出撕心裂肺、死去活來的感覺。要麼他們就光着腳隨意躺在牀上講成人笑話，講到激動處一個說我射得遠，另一個說我比你遠，不信？那去比試比試，說完推搡着往浴室方向而去。
丁哥有段時間還迷上游戲。雖然學校嚴令禁止，但我們還是會在夜幕降臨時離開學校，悄悄進入網吧，要麼CS，要麼傳奇，反正殺他個天昏地暗、熱血沸騰。不過進入高二後丁哥突然宣佈戒網，一心撲在學習上，並且把初中時珍藏的書法字“爲中華之振興而讀書”掛在自己牀頭。起初不明所以的人看到還有不屑，可時間一長，漸漸被他身上那股“傻氣”所感動，後來即使再嬉笑，那笑聲中也沒有了蔑視之心。
我們住校生大多來自鄉下家庭，相對“乖巧”，加上人數不多，課外生活也就大抵如此，沒有發生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相比之下，市裡走讀生的生活要精彩許多。
早在高中以前我就對一中心生敬仰。這裡聚集了好些全市或者說全州的學習精英，傳說中他們要麼出生在富商之家，要麼成長在高幹家庭。他們從小是神童，長着兩個腦袋。他們都聰明絕頂，而且還異常勤奮。
我就是聽着這樣的傳說，並懷揣着敬畏的心理走進這所學校的。但很快發現，一中的學生並非想象中的樣子。傳說畢竟是說的，當不得真，至少不可全信。而其中玄機，只有身在江湖的人才能知曉。
一中的江湖是走讀生的天下，我們這一羣來自異域的劍客不敢貿然比試，唯有藏在角落裡勤奮練劍，暗待時機。
經過數月的相處，我們發現走讀生們沒有臆想中那麼努力，反而學習怠慢，懶散好耍。難道是他們天賦異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拿到好成績？
答案很快呈現在我的面前。半期考後公佈分數，我們住校生基本上都拿到了好成績，排名靠前。這倒不意外，畢竟住校生的努力是有目共睹的。讓人沒想到的是走讀生大多成績卻一般。會不會是他們有所隱藏，要等到期末發力呢？在我猶自疑惑之際期末考和年考給出了同樣的答案。
原來一中不過如此，我嘆息。連就讀於他校的昔日好友也說：看，你們學校不咋地，聽我們老師說成績超過一中的學校不在少數。
聽到這種話我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傷心，某些事實充滿着矛盾，令人備受困擾：學生不就是應該好好學習，爭拿好成績嗎？我開始懷疑自己，並暗暗觀察，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一中的教學管理很自由，老師們很少干涉學生的私生活，就算上課也只到週五的午間十二點，因此學生們有大把的空閒時間。後來我知道這樣的獨一無二，是其他學校無法複製的。
一次我問同桌：“週末有兩天的假，你都怎麼玩？”
同桌說：“哪有時間玩，我要練習跆拳道。”
我說：“練那幹嘛？還不如多看點書”
同桌笑笑，並不搭話。我又問：“那你不是很忙？”
“那算什麼，比我忙的同學多得是。就拿我們班的班長來說吧，他參加的有口語和奧數培訓班，還和幾個同學組織了樂隊，好幾次找他打檯球他都說沒空。”
是啊，他們很忙，真的很忙。
他們課堂上不僅要聽講，還要在老師眼皮子底下拼出完整的魔方而不被抓；
他們完成規定的作業後就不再加做習題，揹包裡新買的周杰倫和蔡依林的專輯還沒有聽，今天NBA的重播還沒有看；
他們甚至沒能完成老師佈置的作業任務，因爲下午順利地贏了一場足球賽，艱難地輸掉一場籃球賽；
他們請了幾天的假，缺了十幾節課程，去考了鋼琴七級、小提琴八級，還去參加市裡的運動會；
他們分佈在學校的每個角落，有人在跳街舞，有人在測航模，有人在練發聲，也有人在談戀愛。
我很羨慕他們，只因我把分數當成了唯一，並且想和他們一較高低。而他們，拍拍身上的灰塵，轉身離去，留給我一個背影。
我突然產生一種無力感，感覺自己就像一臺斷線的電腦，打開按鍵，桌面上只安裝着一個叫做考試的應用，屏幕空蕩。而他們，連了網，不斷地下載軟件，升級更新，內容豐富。
我隱隱猜到了什麼，不過一時無法確認，只有等未來做出驗證。果然，高中第三年，我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升入高三後，學業壓力陡然加大，我們開始減少玩耍時間，終日埋頭苦讀。走讀生們也紛紛收斂心神，提筆發奮。
而隨着每一次考試成績的公示，我都喜憂參半。一大批平時名不見經傳的同學的考試分數以看得見的速度呈直線上升，最終全班成羣雄爭霸之勢。不，準確的說，是全年級。
其他學校再也沒有發出要和我們較量的聲音，直至高考結束。也許有人納悶，也許有人思考和探尋，也許有些人一直不會明白，但我想這裡面有值得深思的東西。
高考前我們放了一週的假，臨近那個特殊的日子纔回到學校。
考試的前一晚，Crazy提議出去走一走，放鬆心境。於是我們又叫上老K、丁哥和蘭姐一同出發。
因爲第二天的考試，我們沒敢離太遠，就朝着市中心的廣場而去，走路也就十多分鐘的路程。
我的家鄉溫度適宜，四季如春，是世界上觀測月亮最好的城市之一。這裡常年可以欣賞到又大又圓的月亮，素有“月城”的稱號。
興許是爲了衝散考前莫名的情愫，在行進的途中大家都不停地說話。有聊各自的成長經歷，有說最近一週回家遇到的趣事，也有人感嘆家鄉美麗的夜景。
到達廣場時天色已轉黑，不過燈火璀璨，亮比白晝。飯後的人們三三兩兩地聚集在周圍，散步或者聊天。廣場的西邊空地上一些阿姨和小孩兒正伴着錄音機裡播放的音樂載歌載舞。
廣場中心設有一個噴泉裝置，沒有雨的夜晚會定時開啓。算算離看噴泉還有半個小時，我們索性並坐在噴泉旁邊的石臺子上，邊聊天邊看過往的行人。
看累了大家就不再說話，齊齊地望着天空。彼時天布薄霧，星光閃爍，月輝清明，共譜一色。有輕微的風自遠方吹來，送上淡淡的澄澈味道。
沉默了一會兒，蘭姐突然說：“我有點緊張。”
大家立馬安慰：“別怕，試着深呼吸，跟着我做一遍。”“睡前什麼都不要想，特別是參考書、試卷之類的。”“也可以聽一些輕音樂，要不就理查德的鋼琴曲吧。”
蘭姐做了三次深呼吸，轉過頭來露出笑臉，請我們放心。
“我們聊點什麼吧？這樣乾坐着。”蘭姐說。
“聊什麼？”
“就說說各自的夢想吧。”
大家都表示無異議，商量一下後就按座位順序從左至右輪流發言。
Crazy說：“我將來要做一個軟件工程師，工程師收入都很高，會有用不完的錢。”
丁哥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將來要做達人，幫助弱小者。”
我們說：“你的夢想真大。”
蘭姐說：“我的夢想就很小了。只要有一份安定的工作，做自己喜歡的事，有一個幸福的家，閒時可以和老公孩子游遍全世界，一起慢慢變老。”
我們說：“你的夢想也不小。”
老K說：“我要泡遍世間的美女。”
我們瞪大眼睛：“你說真的？!”
老K卻不以爲然：“半真半假。能不能實現要等我做上大老闆再說，我的夢想是四川首富。”
我們聽後哈哈大笑，笑完他們都轉頭看着我。
“我的夢想是做一個清官......”
大夥兒一愣，又笑成一團。
我說：“你們別笑，以前我爺爺就常在我耳邊唸叨要我長大後做官，我每次都嫌他煩。可是現在我真的想做官，很清很清的那種官。”
我們剛說完草坪音響裡就奏起了舒緩的音樂，廣場中心的燈同時亮起，水柱從噴頭中激射而出，數目繁多，很快交織在一起。衝到最高點的水流外側漸漸籠罩上一圈薄薄的霧，在頂端旋轉縈繞。而掉下來的水珠，落在堅硬的花崗岩地面上，在霓虹的照耀下，打出噼噼啪啪的聲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