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我回到成都上班。一如既往。
倘若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情,我想了想,能挑出兩件。
第一是蘭姐回到成都工作,丁哥叫我和他一起去接機。
蘭姐越來越美麗了,雖然已經卸去濃妝,只做了簡單的打理,但依舊掩飾不住她的漂亮臉蛋。不過我始終感覺,她的眉間有一絲隱約的憔悴。
我們陪蘭姐逛了一天,看美景,吃美食。她和丁哥都笑得很開心。
中間我有幾次猶豫,打算詢問蘭姐爲什麼會離開上海,爲什麼突然對丁哥回心轉意。可最終我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眼前不就是最好的結果嗎?她和丁哥走到一起了,他們會有幸福的未來。
後來丁哥告訴我,蘭姐確實在上海有一段不好的回憶。但也是這段經歷,讓她改變許多。
在懷上那個老闆的孩子後,蘭姐很着急,她必須要一個名分。但老闆告訴她,他的老婆已經知道她的存在,如果現在提出要求,即使最後成功離婚,他的老婆也會奪掉他的財產,讓他身敗名裂。到時候,他拿什麼來供養蘭姐和他們的孩子。他對蘭姐說,先打掉這個孩子,我會想辦法的,和你結婚,讓你過上好日子。
蘭姐拿着他給的錢,去做了人流。但再回去的時候,老闆總是推脫,只叫她再等等,隻字不再提和她結婚的事。蘭姐等了半年,終於忍無可忍,憤怒地找到他質問,是否真的喜歡她,是不是在騙她。
顯而易見,老闆不會回答。而他的老婆站在一邊,扇了蘭姐一個耳光,罵她是狐狸精,想靠身體勾引男人騙錢。
蘭姐辭掉工作,收拾心情後離開了上海。憑藉兩年多的工作經驗,蘭姐順利地進入一家成都的外企。而感情方面,不用多說,丁哥敞開懷抱,接納了她。
一年多以後的某個普通的下午,蘭姐送來驚喜,生了一對雙胞胎。丁哥他們倆成天在朋友圈裡曬兩姐妹的照片,一家四口其樂融融,朋友們也紛紛送上祝福。
第二件事,是表弟唐勇剛過大年就來到成都,和朋友在新都區開了一家火盆燒烤。
因爲是地方特色美食,店裡的生意很好。加上同類競爭並不多,可以預見,將來他們一定賺得盆滿鉢滿。
他現在算是半個本地人了,所以說要盡地主之誼,我也不再推辭客氣。
表弟穿着很張揚,典型的年輕生意人打扮:小平頭,休閒褲,紅襯衣。雖然沒有掛金項鍊,但戴了一副金手錶。
他抽着煙,斜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給我講述他的曲折過往,和關於未來的商業帝國。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隨時準備上戰場的騎兵,銳意難擋,鋒芒畢露。
他說:“我有點錢了,哥哥、嫂子也不再給我甩臉色,現在每次看到我他們都是笑容滿面。爸爸媽媽也覺得我經濟越來越好,將來想依靠我養老。有一段時間,我對他們抱着很大的成見。他們之前是怎麼對我的?你知道一些,我忘不掉。但現在我想通了。可能這就是人的本性吧,不管怎麼說,我沒辦法決定誰做我的親人。”
“老實說,以前我很看不起讀書的學生。二十多歲還靠父母養着,讀完大學什麼都不會,還有到我店裡打工洗盤子的。現在,我不這麼想。”
“就像做生意一樣,哪個行業都少不了學習知識和技能。你在學校裡,衣食無憂,可理論知識學的多。我在外面奔波打拼,實踐要豐富一些。我們走的是完全不同的兩條路,但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如果有可能,我曾經也覺得沒有上大學很遺憾......”
唐勇回味着,突然問我:“你是不是有個朋友姓喬?”
我點頭,他問的應該是喬彬。不過他怎麼會知道?
“他給我打過電話,說是在你那裡找到的號碼。”
“他找你做什麼?”
唐勇說:“他詢問了關於大姨的病情,和所需的費用......”
喬彬這個人,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多管閒事?
“不過我拒絕了他的好意。我沒有權力決定這件事情,我叫他去找你......”
後來他倒是有問我,不過我推辭了。
“他是誰?”
“我大學同學。”
“你們很要好?”
“恩,四年裡睡一個寢室。”
唐勇慢慢地吐出一口煙,說:“這也是我不瞭解的地方,但確實打動我。你們非親非故,只是在一起讀過幾年書,卻願意這樣幫助朋友。這一點上,我很羨慕你。”
可能是想起自己的過去,有一些觸動,讓如今臉上寫滿滄桑和穩重的他也發出這樣的感慨。
旁邊有人過來敬酒,表弟端起酒杯和他們寒暄。
炭火的熱氣驅散了周圍的寒冷,切成塊被串起的肉片,在灼熱的溫度下,漸漸被烤熟。
看着眼前的小夥子,與大他十歲的人交際也能談笑風生、應對自如,我沉吟不語。
他現在財大氣粗,美女相伴。他現在鎮定自若,少年得志。
我突然想起另外一個影子。
他初出茅廬,身無分文。在舉目無親的城市裡,睜着一雙迷茫的眼睛,茫然無措。爲了節省下住宿的費用,在太陽將要落山時,他隻身走到城市的郊外,找個農田,就着自己破舊的揹包,蜷縮起身子又睡過一個晚上。
初來乍到,常被人使喚。因爲經不住無賴客人的調笑,說了一句無關痛癢的拒絕,惹來的卻是啤酒瓶子砸在腦袋上的欺辱。年輕氣盛的少年咬緊牙關,捂住腦袋,鮮血從上面直直地流了滿臉,他卻不發一言。
也有憤怒的時候。每當夜幕降臨,揣着在商店買下的長匕首,遊蕩於陰暗小巷的每個角落。他在等待着,下一秒腦海中的“大人物”能出現在眼前,他上去精準到位地捅上三兩刀,從此就在另一個“大人物”的麾下“戰無不勝”,走上人生“巔峰”。
肉塊茲茲茲地冒出油膩,香味瀰漫四周。
我彷彿看見兩個身影一同走過來,在飄起的縷縷白煙中,緩慢地重疊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