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暖陽,微風拂照。御花園中名貴花木扶疏成趣,樹影婆娑寧謐宜人,角亭湖畔猶見錦鯉穿梭,一派典雅相宜的祥和景象。
輕緩的微風中,沿着青玉石路行來一行人,爲首的赫然正是那位馬伕人,然她身上已不見素淨,換上了一襲高華精雅的宮裝。她微微福態的面容上略現病容,卻慈和依舊,雍容高華的氣度更是一望而知。
在她身側親暱地倚着位百伶百俐的少女,粉嫩的鵝蛋臉上笑容可人,顯得明媚而朝氣。穿一身百蝶穿花雲緞裙,腰間繫一條金色長絛,行走間飄逸如雲,貴氣之餘亦不失窈窕多姿。
就見得她挽着馬伕人的手臂,昂高粉顏,脆聲嬌笑道:“母后,您瞧,出來散一散心,您的氣色便好了許多!”
馬秀英憐愛的拍了拍她的手,頗責道:“你這丫頭,想使懶就來仗母后的名義,待晚些時候你父皇抽查課業,屆時捱了罰可不要怨母后。”
朱檸吐了吐丁香舌,蹭着她的手臂撒嬌:“母后,父皇整日不是讓檸兒讀書背書,就是去田間伺弄秧苗。讀書就算了,檸兒是公主,又不是野陌村婦,爲何還要學得那些稼穡之事?母后,您與父皇說與一聲,檸兒今日想去四皇兄府裡,纔不想留在宮裡沾了滿身的污泥。”
馬皇后頓時攢起眉頭,一改慈和,斥責道:“你貴爲大明公主,知民飢寒、察民勤苦,是你應當有的品行與天責。你父皇的一番良苦用心,你不知受教,反賴言推託,母后是怎麼教你的?”
朱檸一聽,趕緊認錯:“檸兒知錯,再也不敢胡亂說話了!”
馬皇后見她有悔意,臉色稍霽,撫了撫微疼的額頭,方道:“你去棣兒府裡做什麼?”
朱檸悶悶地回話:“檸兒知道母后您每每頭疼時聽了嫣夫人的琴音,便會舒適許多,檸兒這才央了嫣夫人教檸兒琴藝,再彈給母后聽。”
馬皇后面色又自緩和了幾許,浮現一絲寬慰,“憐你尚有孝心,母后也自欣慰了。”
突地,一名宮女上前恭聲稟道:“啓稟皇后娘娘,沈公子來了。”
“帶他過來。”馬皇后緩步往八角亭走去。
朱檸一聽來者名字,轉着大眼,好奇問道:“母后,這沈度可就是您曾稱讚過的字寫得好、畫兒也畫得好的那個人?”
“正是。”馬皇后頷首,溫潤的眸光已看見沈度手持一隻卷軸,隨宮女行將過來。“你父皇惜他長才,召其入朝爲官。他卻不肯,以至觸怒你父皇。母后幾經相勸,方使你父皇饒他一命。打那之後,他便時與母后在宮外處置一些事宜。”
朱檸生起一抹興味,“這人膽子倒是大,竟連父皇的帳也不買!”
言談間,沈度已行至了亭前,伏跪請安,“草民叩見皇后娘娘,叩見公主殿下!”
“平身!”馬皇后坐在亭中,溫和的道,“畫可畫好了?”
“稟皇后娘娘,畫已完成。”說着,沈度已將手中畫軸奉上。
一側的宮女立即接過,復捧畫小心翼翼地放於亭中的玉案之上。馬皇后解開系卷的穗子,徐徐將之攤開。朱檸不覺好奇的探目過去,卷軸上赫然畫着位神清骨秀的女子。一襲青裳隨風拂動,嫋然若仙。撐一把繡有朱槿花的油紙傘,雨絲綿綿間,映出女子在傘下低眉淺笑的靈秀容顏,神情妙肖至極,裙裾飄飄,仿若會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這畫兒畫得真好!”朱檸不吝讚道,不過讚的是畫功,卻非畫中之人。她一雙明眸往亭外微躬身的沈度望去。翠柏蓊鬱,絲縷陽光從樹隙間灑落,帶着翠綠之色,映得他一身的清雅,斯文俊秀已極。當真是畫兒畫得好,人也生得好呢!
馬皇后的目光則落在畫中女子的臉容之上,喃喃道:“倒是愈發覺着熟悉了,會是何家的女子?”
朱檸好奇問道:“母后,難道您不認得這畫中的女子?”
馬皇后略略回神,淡淡一笑:“母后與此女只有一面之緣。初見此怒姝,覺之與一位故人有幾分相似,今次見着畫,竟是愈發覺着模樣見像了。”她略自沉吟一會,忽而看向沈度,“你依此畫多著一幅,交付下去,查一查她是哪家的女子!”
沈度掩眸,斂下絲許異芒,圈手領命:“遵命。”
青山綠水環繞的山腳下有座三進間的青磚瓦舍,舍前種着數株梨樹。樹下襬置了一張竹榻,榻旁有一案一幾,案上放着數卷書冊,几上的小爐正煮着茶水,芳香沁雅。
清風徐徐,瓣瓣梨花乘風拂落,輕柔無聲地落在倚榻春睡的徐長吟身畔,落了滿身的幽香。
驀然,一陣急促囂張的馬蹄聲從不遠處傳了來,她從春睡中猝然驚醒,娉望亦驚詫的從屋中奔了出來。
徐長吟方是睡醒模樣,鬢雲微亂,兩頰有抹春睡後的紅暈。她攏袖起身,蹙眉凝目朝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得漫天塵土。
“這又是哪家子弟在外撒野?”娉望啐了一聲。
徐長吟望着逼近的塵土,心頭忽而掠過不妙之感,這些人倒像是衝着她們這兒來的。
“娉望,將東西都收拾進去!”徐長吟眉頭蹙緊,吩咐一聲,並端上小几案與書冊往屋中走去。
娉望不敢怠慢,“誒”了一聲,趕緊提起小爐回了屋中。
待她們方將屋外的東西收拾入內,已然聽到那陣喧囂的馬蹄聲真到了屋外。徐長吟闔上門扉,透過窗櫺縫隙往外望去,乍然見得十餘騎鮮衣怒馬之人穿林而來,皆是滿身乖張之氣。
爲首的是名面白無鬚的中年男子,眉眼間盡是趾高氣昂。就見他在梨花樹下一勒馬繮,尖聲尖氣的一揚聲:“把這裡給封了!”
“是!”中年男子身後一應人等立即大聲應道。
屋中的徐長吟遂然一愣,封了這裡?這些是甚麼人?
就在此時,那羣人已翻身下馬,囂張的開始四處查看起來,手中還拿着一疊封條,見着屋外的簍子、罐子,揚手就是一張。
娉望錯愕的瞪大了眼,低呼道:“小姐,他們要做甚麼?”
徐長吟眉頭攏得生緊,推門而出,當中一立,冷靜的揚起清聲:“各位想做甚麼?”
那中年男子仍騎在馬上,聽及聲響轉過頭來,頓時見着站於門邊的徐長吟主僕二人。他挑眉輕蔑將二姝上下打量一眼,口吻輕慢:“你就是屋主?”
徐長吟沉住氣道:“正是。未知閣下是甚麼人,何以要封我的屋子?”此宅她已置下數年,只因屋後不遠便是她母親的陵冢。她往年來祭拜,皆是住在這裡。
那中年男子哼笑一聲:“昨天是你的屋子,今天可就不是了。”說着,他將一隻錢袋子往她面前一擲,“這屋子我家主子已買下,你們趕走。”
娉望登時怒氣衝衝的嚷道:“胡說八道!這屋子明明是我家小姐的,甚麼時候成你家主子的了?”
徐長吟亦是心頭有氣,然仍不動聲色的道:“閣下怕是弄錯了,這間屋子我並未賣出。”
中年男子冷笑一聲:“好個不識好歹的村婦!我家主子看中的地方,由得你說不賣就不賣?”說話間,他陡然一揮手掌,立即上來二名大漢朝她們走去,一臉的兇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