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囿裡佳木蔥蘢,滿池幽碧的水榭裡琴音不落。
安置了巫梨華,朱棣設宴招待徐長吟。沈度已告辭離去,故而這會兒便只有他們二人。
說是二人……徐長吟的眼波睇向玉珠垂簾後,珠簾後纖影嫋嫋,絕妙的琴音流瀉滿榭。
她心中不禁暗忖,朱棣難不成到哪都會帶着這位嫣夫人?
“高府之中有何發現?”朱棣掃眼堅持不換下道袍的徐長吟,不過眼下她梳洗過,衣衫也整潔了些許,倒也不再覺得那麼狼狽。
徐長吟放下雙箸,豎起二隻青蔥玉指:“有二點。一是高小姐閨房之中另有玄機,二是施大人被冤的可能性極大。”
“是何玄機?”
“房中有一處暗門,高小姐的閨房已被禁止進入,暗門後卻藏有人。”徐長吟清眸流盼,“另外,在房中發現了一張女子邀約的信箋。”
朱棣挑眉道:“可有發現可疑之人?”
“說是懷疑,倒不如說一切疑點都落在一人身上。參軍府戒備森嚴,高小姐貴爲掌珠,高府不會疏懈其住處之安全。故而,外人潛入的可能性並不大。且那晚是高小姐邀約施大人,施大人受冤可能性頗大。”
“你懷疑高小姐?”
徐長吟頷首,“不錯,我確實懷疑她,懷疑她或許未死。但或許有第三人,一殺害高小姐,二誣陷施大人。”
朱棣也未質疑,又問道:“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徐長吟揚眸盈盈一笑:“不知王爺手下可有擅易容術之人?”
朱棣眸光一動,瞬即明白她的計劃:“你欲假扮她?”
徐長吟臻首:“不論是否有第三人,或是高小姐未死,此計當能引出一人。”
“你對高小姐的性情並不熟悉,如何能扮作她?”
徐長吟笑了笑,“受驚之後,性情變上一變當也在情理之中。另外,還請王爺尋一位對高小姐容貌熟悉的人。”
朱棣深思地看着她道:“你打算自己去?”
徐長吟攤手一嘆,“王爺可有人指給我?”此事說不危險卻也有些危險,她也不想將危險嫁禍旁人身上。
朱棣不語,片刻方道:“你要的人我會給你,何時開始?”
徐長吟將滿目珍饈一睨,卻並無多大味口,“現在如何?不知那位擅易容術之人在何處?”她對此甚爲有興趣。
朱棣看着她,拍了拍手掌。
霍然,琴音歇止,徐長吟耳畔隨之傳來環佩叮咚之聲。她順聲望去,頓見得一雙青蔥玉手掀起了珠簾,寶光流溢間現出一張淡雅脫俗的容顏,眉如遠山,眸如秋潭,溢滿了溫柔,不是賞汝嫣是誰?
賞汝嫣行至二人面前,婉婉施下禮,脣邊含着淺笑:“請徐小姐隨妾身來!”想來,她是將他們二人的對話悉數聽入了耳裡。
徐長吟略訝,難道眼前柔橈曼纖的女子竟有那等手法?
賞汝嫣看出她的驚訝,掩脣輕笑,“徐小姐誤會了,擅易容之術的是妾身的一名婢女,名叫辛夷。”
西園內廊亭水榭、築山穿池,竹木叢萃,論精雅、論景緻,不比東園遜幾分,更別有一股寧謐靜心。
賞汝嫣將徐長吟請入西園廂房,隨即宣來一名婢女。
這婢女十七八歲模樣,容貌平平,只一雙眼眸十分靈動有神。她入內與二人見了禮,賞汝嫣便吩咐道:“今需爲徐小姐作易容之術。”
辛夷也無奇怪,從懷中取出一包物什,原來是隨身攜帶着一應用物。
“未知徐小姐要易做何人?”
徐長吟饒有興致的觀察着她手中的東西,不緊不慢的揚聲道:“閣下可開始了。”
這話一落,一扇紗屏之後陡然傳出一記低啞的嗓音:“眉青,長二寸減一。眼秀,長二寸減三。鼻挺,長二寸增一,高一寸減六。脣丹,長一寸增五……”
就聽那人如丈量過般,準確的說着高小姐容貌具像,而又有一婢女取來一幅畫像掛在了牆上。畫中女子與高小姐閨房牆上所懸掛的一模一樣,只是畫中景不同,服飾不同罷了。這般瞧着,徐長吟與高小姐皆屬眉纖眼秀,且身段也極相仿。
辛夷細細聽着,又仔細看過那幅畫,旋即對徐長吟微施一禮:“會有些疼痛,但請徐小姐忍着些。”
見着辛夷取出幾枚細針來,徐長吟略升起一股緊張,然她心中更多還是些許期待。不知傳說中的易容術究竟有何等神妙?
二個時辰之後,辛夷放下了手中之物,退開了一步。
一直在旁的賞汝嫣取過一面菱花鏡捧到徐長吟面前。徐長吟緩緩睜開眼眸,臨鏡望去,鏡中赫然映出一張月貌花容來,生得眉青眼秀、嘴櫻且薄,姿色天然,卻非她的面容。
她極是驚訝的撫上臉蛋,觸指處的肌膚彷彿一直就生在臉上,無絲毫異樣之處。她滿是佩服的看向辛夷,“辛姑娘果真巧手呀!”
辛夷微微一笑,福身施了一禮。
賞汝嫣對她頷首一笑,示意她退下。繼而對徐長吟笑語:“未知徐小姐欲如何變卻嗓音?”
徐長吟也早已想到這個問題,她未聽過高小姐說話,自不能模仿。
“將嗓音變啞,暫且蒙過去。”若是啞着嗓子,倒也難辨真僞。
賞汝嫣臻首,望了眼暮色漸起的天色。“天色已晚,徐小姐不如就在府中歇下。”
徐長吟略有遲疑,她可未打算在燕王府住下。但又聽賞汝嫣道:“且徐小姐現下的容貌,也不宜在外。”
這話讓徐長吟微微一頓,覺她說之有理。她現下若頂着高小姐的臉出去,若遇上高府或熟識之人,指不定會生出意外來。
“如此便叨擾了。”
賞汝嫣含笑,“我這便吩咐下去。”
徐長吟被安置在西園客廂住下,在房中用罷了晚膳。瞧着窗外月色澹澹,便走出了廂房,行到了院中。
夜色下,園中花樹沾着宮燈暈月,別有顏色。她獨自在園中賞着晚景,輕風拂來,含香帶露,怡人心脾。
倏地,一陣如鶯似燕的含笑柔音從花樹掩映後傳來。聽聲音,當是賞汝嫣了。
徐長吟略自思量,且去打個招呼爲好。然方一繞過花樹,便見着一抹昂藏偉岸的身影,眉似刀削,眼似深潭,赫然正是朱棣。而他身邊的,自是賞汝嫣無疑了。只見朱棣正替賞汝嫣披着披風,嘴邊帶着淡淡微笑,連冷峻的面容也溫柔了幾分,話間雖含責卻更帶關切:“晚間風涼,也不披件衣裳。”
賞汝嫣微笑的容顏在月下如同仙子一般,“月色娟好,也未覺着涼。”
徐長吟有些怔忡地望着柔柔月色下的一雙人。一者氣度雍容無比,一者姿容絕美無雙,任是誰人瞧見,也只會讚歎實在是天生一對。她眼中映着這一幕,步子無端頓住了。她劃下眼角,緩緩退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