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吟訝然,隨之就見那孩子激動的掙扎爬起身想朝她靠近,只是剛動兩下傷口便滲出了血。她趕緊坐到榻旁扶住他,勸哄道:“莫動,當心傷口!”
那孩子卻似未覺,仍自掙扎着,徐長吟只得攬住他瘦小的身子,輕拍他的背柔聲道:“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她柔和的聲音似乎安撫住了他,他慢慢平靜下來,不再亂動,可隨即徐長吟便感覺到手背傳來灼熱之感。她低頭看去,只見偎在她懷裡的孩子淚流滿面,卻又死死咬住嘴脣不發出聲音,似乎想掙出她的懷抱,卻又心懷眷念。
徐長吟歎了口氣,想來這孩子已經清醒過來,認出她並非他的姐姐。她取出絹帕輕拭去他臉上的淚水,“你叫什麼名字?”
半晌,那孩子才退開她的懷抱,飛快的看了眼她和不遠處的淮真等人,啞着嗓子回答:“我叫馬和。”
淮真終於耐不住跑到榻前,趴在榻沿笑得可愛無比的指着自己:“我叫淮真,是我發現你的喔,然後是我娘讓侍衛哥哥送你來曹伯伯這裡的。”
馬和聞言,並不爲她只是個四五歲的小女娃而目露質疑,而是極爲誠懇的致謝:“謝謝你。”說着,他又對笑容和煦的徐長吟認真的道,“謝謝夫人!”
徐長吟摸摸他的小腦袋,“不妨事。你就在這裡好生養傷,曹大夫醫術精湛,用不了多久你便能痊癒了。”話雖如此,但傷筋動骨需百日,他要痊癒着實還需些時候。
馬和臉蛋微紅,語調有些含糊的說道:“我、我沒有銀子!”
他聲音雖小,但徐長吟隔得最近,倒也聽得清。她微微一笑,“診費和藥費你無需擔心,自管安心養傷即是。”
馬和有些依唸的看着她溫柔的笑顏,眼圈倏地又紅了起來,但他立即低下頭,使勁眨眼將淚水擠了回去。他擡起頭深吸口氣,因着傷重四肢不能動彈,只能朝徐長吟深伏下首:“夫人和小姐的救命之恩,馬和無以爲報,誓願終生侍……”驀地,他的話音戛然而止,似乎想起了什麼,臉色瞬間又蒼白了幾分,生硬的轉開了話,“夫人和小姐日後有何差遣,馬和寧死不遲!”
徐長吟頗有些意味深長的看着他,這孩子年歲不大,卻很是懂事知恩。她自不會聽錯,他先前所言是願終生侍奉她和淮真,隨後想必是想起了自己逃奴的身份,若留在她們身邊只會爲她們帶來麻煩,故才轉言。於是,她也未拐彎抹角,直言道:“你可是京師派進燕王府的宦人?”
馬和身子猛地一縮,神情慘然且絕望的望着徐長吟。
徐長吟安撫道:“你莫害怕,我不會將你送回去。你是隨大軍去到京師的?”
馬和得她允諾,稍稍定了定忐忑不安的心緒,但仍遲疑的望着她,良久才幾不可見的點了下頭。
看來確實是平雲南一役的俘虜了。“你以後有何打算?”她未問他爲何出逃,端看他這一身的傷便知他受了不少苦,只怕是那些送他們這些宦官來的人所爲,這孩子八成是受不住了纔會逃走。燕王府雖說位卑也極是分明,但待僕婢宦人卻不乏寬仁,不曾苛待過,更遑論如此折磨了。
馬和的小臉上一瞬間掠過幾許茫然。他之所以逃走,是因那些惡棍將他當玩物般折磨,如果他不逃,遲早會被折磨至死。而對他本該去的燕王府,他打心底生出濃濃的反感和牴觸。那些不將他們這些俘虜當人看的皇親貴戚都是一丘之貉,他要是進去肯定不會有好下場。然而,現在逃出來了,他又該去哪,該做什麼?家沒有了,爹孃姐姐都沒有了,他也不再是正常的人,往後該怎麼辦?
他臉上流露出的迷茫和脆弱,饒着一旁的侍衛也心生幾分憐惜。淮真骨碌碌一轉眼珠,歪着小腦袋看他:“你沒有地方去嗎?那你跟我們回家吧,我們家很大的喔!”
馬和聞言心中一片感激,雖說他不能答應,以免給這些好心人帶來麻煩,但仍是動容不已。自從被俘後,他還沒有遇到對他如此溫柔親善的人。這位笑容溫柔得如同他姐姐的夫人,看着就氣度不凡,而隨行僕婢也不似尋常人家所出,加之她一言道出他應是送進燕王府的宦官,必然是北平府的高官人家,否則是不會知道這些事的。儘管猜出她們身份不俗,但是他是燕王府的逃奴,豈能讓她們因他而開罪燕王府?
“謝謝。但是我……”馬和搖了搖頭,神情落寞,“我有不得以的原因,我不能給你們添麻煩!”
淮真噘起小嘴,很不服氣的道:“我父王是北平府最大的官,誰敢找麻煩?”她怕馬和不信,拉起徐長吟的手,嬌聲道,“娘,父王最厲害了,是不是?”
徐長吟捏捏她粉嫩的小臉蛋,“就你話多!”不過,她也沒反駁淮真的話,笑望向神情驟僵的馬和。她挺是喜歡這個同自家幼弟年歲相仿的孩子,雖說吃了不少苦,但眼眸依然明亮澄淨,不染絲毫陰霾與晦暗,心思清透,又曉得知恩圖報,她確實有意將他帶回燕王府。
徐長吟沒有說話,只是笑意溫和的看着表情僵硬的馬和,眼神複雜無比,有無措有掙扎,但沒有害怕。徐長吟暗自讚許,這個孩子果然不一般。
馬和並未驚愕太久,他咬緊牙關忍痛欲下榻叩見徐長吟。徐長吟見狀忙扶住他,皺眉道:“莫要亂動,當心傷處又裂開。”
馬和確實疼得臉色又白了幾分,但他不敢再靠近徐長吟,忌諱的迅速往後一縮身子,伏在榻上低聲道:“馬和叩見王妃娘娘,叩見小郡主!”
徐長吟示意曹嵩上前給他檢查傷勢。他這一番動作,先前滲血之處已是一片鮮紅。曹嵩很快重新給他搽好藥,末了輕拍他的小腦袋,笑道:“王妃娘娘極爲仁善,你莫要害怕,有何內由大可向娘娘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