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望仔細地掐指算着,自她七歲進徐家,迄今跟隨徐長吟已有十載。故而,相較其他人,甚而是朱棣,在不少方面對於徐長吟的瞭解是最深的。然而,許多時候她還是弄不懂徐長吟。譬如她一直很困惑,性情並不算外向,舉止多數時候也很端莊得體的徐家大小姐,爲何就對爬樹戀戀不忘呢?
娉望邊努力琢磨,邊欲哭無淚地朝西頭的古榕樹奔去。在她前面,是大步流星的朱棣。所有人能夠毫無阻礙地感受到他怒氣,這也讓她心裡是越來越忐忑不安。
靶場裡的比賽已臨尾聲,但人羣的歡呼仍不見弱。而就在一株拔地參天的古榕樹上,丈餘高的粗枝樹椏間有抹雀躍的纖影正晃着秀履大聲喝彩。雖說那枝椏足有腿粗,看着份外結實,前後還有枝蔓圍繞,如非有意往下跳,斷然不會掉下去。可打樹下往上瞅,眼見那纖影不安分地晃來晃去,依然令人心驚肉跳。
幸而此處離人羣約有數十丈遠,若非特意觀望,也瞧不見那樹上的女子竟是燕王妃,更不會注意那樹下滿臉怒容的男子居然是燕王殿下!
朱棣昂立樹下,並未出聲,只是怒火中燒的瞪着樹上渾然未覺的徐長吟。古榕蒼鬱繁茂,遠望確有藏掩之用,卻也使樹上之人難以覺察樹下動靜,尤其是一心撲在靶場之人,依然毫無所覺地歡呼着。娉望眼見朱棣臉色越來越難看,剛想出聲提醒,朱棣陡然冷目橫來,她頓時捂住嘴不敢再吭半字。明峰將她拉遠,並示意衆侍轉身,遠遠圍在古榕樹周遭。
娉望心中叫苦,悄悄側身覷向朱棣。一瞧之下不由大驚,赫見朱棣幾個縱躍,已然利落地上了樹。她瞅見仍舊不知“危險”逼近的徐長吟,是心急如焚。
徐長吟伸長脖子起勁的眺望着靶場。不出她所料,火真的取勝已成定局,而隨着他最後一箭穩中靶心,她不由自主地使勁拍掌,隨人羣一起興奮的大喊“真哥兒,好樣的!”
朱棣面無表情的盯着忘乎所以的徐長吟,所立之處與她僅一臂之距。儘管他容色無表,但眼底燃燒的冰冷怒火已愈來愈烈。驀地,一羣鳥兒從枝頭扇翅驚飛,彷彿也被他的怒火灼到,而徐長吟仍舊連半絲異樣也未覺察。幸而比賽已畢,人羣漸要散去,爲免被人發現,她攀住樹杆,輕巧嫺熟地下了樹。秀履甫一沾地,她便一邊喃喃着“回去了、回去了”,一邊匆匆往寢殿方向走去。這期間,她絲毫沒朝身後瞟上半眼。
朱棣縱身下樹,緊抿薄脣,牢牢盯着有落荒而逃之嫌的徐長吟,擰成八字的墨眉間漸漸攏起抹無可奈何。看來,她並非沒有覺察,而是不敢覺察!
娉望老遠瞅見疾步離開的徐長吟,趕緊朝朱棣福身一禮,隨即跟了上去。
朱棣揉揉額心,頭痛的對走至近前的明誠吩咐道:“去嫣夫人殿裡請回王妃!”
明誠一愣,王爺怎知王妃會去嫣夫人處?
娉望氣喘吁吁地追上徐長吟,剛要開口,徐長吟陡然頓足轉身,愁眉苦臉的問她:“王爺是什麼時候回府的?”
娉望張大嘴,驚訝的道:“您知道王爺回府了?”她家娘娘後腦勺長眼睛了不成?明明沒往後瞧一眼,竟也知道。
徐長吟撫額長嘆:“那般明顯的怒氣,除了他還會有誰?”自打他們靠近,縱然一時未瞧見,但她周身卻涌起了陣陣寒意。朱棣躍將上樹後,那熟悉的怒意讓她膽顫心驚,明白事情不妙,故而連頭也不敢轉,只能佯作無知無覺地逃走。
娉望撇嘴道:“您明知這麼做不妥還要做,難怪王爺會惱了!”
“實在是那比賽很精彩,不忍錯過呀!”其實,她原先也有顧忌爬樹不雅,可後來隨着觀者越來越多,她踮腳也難瞧幾分,只得攀上樹,但了有念及腹中孩兒,沒有爬高去。可恨她如此小意,還是給他逮了個正着。雖說爬樹也並非甚麼十惡不赦的事,可是依他的性格定然會很惱怒。一想他不必懷疑的黑臉,她就想找個洞躲起來。
“走吧,去嫣夫人那裡避避!”徐長吟咳聲嘆氣的朝前走去。
主僕倆方穿過花園,旋即就見明誠帶着四名婢女等在前面。徐長吟暗叫聲糟糕,看來朱棣早知她會來賞汝嫣處躲避。明誠已然瞧見她,她要想避開也來不及,只得頹然的看着疾步迎來的明誠。
明誠揖身恭敬的道:“娘娘,王爺請您回殿!”
徐長吟喟嘆:“不是說後日纔回府麼,今日怎地就回來了?”
明誠欠了欠身。在園中遇到朱棣後,他連話都未說上幾句,自也不知朱棣提前回府的原由。
磨蹭半晌,徐長吟終究還是在明誠等人的“護送”下回到前寢殿。殿前無侍無婢,一片沉靜裡透着肅穆又緊張的氣息。她深吸口氣,慢慢朝殿門踱去。娉望剛要跟上,已被明誠阻止。
徐長吟在殿門前頓足,隔得半晌才提裾跨過殿檻。殿內靜得落針可聞,環目四顧也無一人,她朝內殿探頭探腦的觀察。內殿也毫無聲響,似乎也沒有人。她正覺奇怪,冷不丁打了個寒顫,背後逐漸蔓延開一股涼意。她不由咽咽喉頭。
“怎麼?有膽上樹沒膽轉身?”毫無情緒的語調從她頭頂澆灌而下,彷彿被一陣寒風擊中,讓她的心尖也劇烈一顫。她緩緩側首,眼裡逐漸映出張比地窖裡的冰塊還冷的臉。
朱棣垂目盯着她,漆目中迸出凌厲的寒光,讓人不寒而慄。她抑下緊張,彎眉笑眼的熱情招呼:“喲,原來是王爺!您是何時回府的,怎地不告知臣妾,臣妾也好去城外十里迎接您呀!”
朱棣對她的諂媚毫無動容,面無表情的揚聲:“李太醫!”
隨着話聲,擰着藥箱的李太醫小心翼翼地進得殿來。朱棣朝桌邊一指,她連忙識相的坐了過去。李太醫明顯感覺到氣氛不對勁,愈發小意的請過安後,便即謹慎的給徐長吟請脈。過不多時,李太醫起身拱手:“娘娘氣血調暢,脈象亦十分平和,王爺與娘娘無需憂矣!”
揮退李太醫,朱棣的臉色依然不見和緩。徐長吟暗叫苦矣,這人平素要麼不生氣,一生起氣來就沒個完。而這回她確是理虧,該怎麼“哄”好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