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二章

木芳夕讓雙喜熬了桂枝葛根湯,又在她的服侍下好歹喝進去一碗,不到中午的時候就開始發汗,她也沒吃午飯,在昏沉中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窗戶依舊沒關,但項背的酸重疼痛已經好了很多。

木芳夕有些惱火,叫了聲雙喜的名字,沒有人答應,自己試着從牀上起來,身上還是疼,但到底可以忍受了,她將被子裹了裹,撐着身子緩緩地爬起來,用力把窗戶關上,只是這麼幾步,她就覺得胸悶得難受。

深吸一口氣,木芳夕在桌上掃了一圈,並沒有找到飯盒之類的東西,看樣子雙喜見自己睡了,也沒有爲她去領午膳。

真是相當好啊,一個三等丫鬟而已,竟敢這麼囂張了。

木芳夕有些不耐煩,打開衣櫃看着裡面半舊的衣服,沒一件像樣的,更覺得糟心,好不容易挑挑揀揀找出一套能穿的衣服來,卻死活沒有找到一條合適的披風來搭,惱火地將僅有的那兩條靛青的破舊披風摔在衣櫃裡,她想了想,從博古架後找出一把油紙傘仔細看了看,發現還能用,就這樣撐着傘朝着後廚去了。

吃完藥她必須吃飯,不然身體根本沒有恢復的可能,總讓雙喜這麼有一頓沒一頓地餓着她可不行,她必須要想個法子換個丫鬟過來伺候着。

木芳夕出門的時候,天氣晴朗,但有風,她對着風的風向撐着傘,多少讓自己覺得好受了一些,順便也擋住了來往的僕從看着她的怪異眼神。

到了後廚,木芳夕進了廚房才收了傘,在廚房大娘詫異的眼神中,柔柔地笑着:“大娘,我午膳還沒吃呢,現在廚房裡還有吃的嗎?我很餓……”說到最後,木芳夕微微低下頭,做出一副若不勝風的模樣,還低聲咳嗽了兩聲。

廚房大娘當然知道這個不討喜的大小姐,只是沒想到,出了那麼大的事情,這位大小姐瞧着倒像是沒事人一樣的,竟然還能自己來討食吃,但她只是一個下人,沒得難爲木芳夕,在後廚中找了找,只找到兩個冷了的饅頭遞給木芳夕,略有些生硬地說:“大小姐,只有這個了。”

因爲現在不是飯點,她又是個不受寵的,能有的吃木芳夕就很滿足了,她含笑對着後廚大娘點了點頭,雙手接過那兩個冷饅頭,神情嬌怯,但儀態還是落落大方的:“多謝大娘。”後廚大娘畢竟沒有見過多少真正的貴族,見木芳夕這種做派,不自覺地有些拘束起來:“大小姐說笑了,這值得什麼謝啊。”

木芳夕笑了笑,並不說話,討了個小布兜子,讓後廚大娘幫忙裝進去,提着布兜子慢慢地走回自己荒草叢生的庭院。

木芳夕前腳剛進入自己的院子,雙喜就千恩萬謝地告別了嚴嬤嬤,走進院子,也不敲門,直接進了木芳夕的房間,看見她坐在桌邊,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擺了兩個大饅頭,不由驚訝地問:“大小姐,這饅頭是從哪裡來的?”

木芳夕有些厭惡她這種理所當然的做派,並未看她,只是專心地用火摺子將火爐點起來,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說:“後廚拿的。”

雙喜並沒有在意那短暫的沉默,在她的印象中,這個大小姐懦弱怕事,還遲鈍得很,更何況她已經找好了去處,再也不用跟着木芳夕受苦了,言辭間的不經意也就越發帶了出來:“誰去拿的啊?”

木芳夕終於將火爐生起來了,蓋上蓋子,小心地用剪裁好的宣紙浸了水,提着兩角蓋住了火爐蓋子的半邊,等着宣紙微微冒出了水蒸氣了,纔將其中一個饅頭放上去,邊注意着時不時灑點水上去,對於雙喜的問題只當做是沒聽見。

雙喜沒等到木芳夕的回答,想到嚴嬤嬤的叮囑,不敢在這個時候出岔子,語氣不由嚴厲了一些:“大小姐,嚴嬤嬤可負責看管着你呢,在老爺回來之前你別亂跑啊,給嚴嬤嬤惹禍了可怎麼辦?”

木芳夕停下手中的動作,擡眼,淡淡地看了雙喜一眼,面上浮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來:“給嚴嬤嬤惹禍?”

雙喜被這麼看了一眼,脊背微微發冷,本能地覺察到危險,但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讓她一時之間也沒辦法改了對木芳夕的態度:“大小姐你別讓大家不痛快,不然最後不痛快的,還是大小姐你。”

木芳夕微微勾起嘴角,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個放在火爐子上的白饅頭,用食指指腹搭着感受了一下饅頭的溫度,又等了片刻,覺得溫度可以了,纔將那饅頭拿了起來,重新浸了一張宣紙放上去,依樣熱起了剩下的那個饅頭。

雙喜站在邊上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木芳夕的回答,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莫不是癡傻了不成?”

“雙喜。”木芳夕雙手捧着熱乎乎軟綿綿的白饅頭,看着眼前這個救了自己一命的丫鬟,神情淡漠,“現在,本小姐還是你的主子。”

雙喜是將軍府中的奴,而木芳夕再怎麼落魄,還是主子,主子想要一個奴婢的性命,是不需要理由的。

雙喜的臉色微微變了變,有些恐懼,又有些不服氣,但木芳夕並不需要她說什麼,擺了擺手,淡淡地說:“晚膳不要再忘記領了。下去吧。”

雙喜看着木芳夕和往常並無二致的容顏,卻恍惚覺得她被救下來之後,整個人都和以前不一樣了,透着一股子讓人害怕的貴氣和冷漠,遲疑了片刻,她終究不敢太過違抗木芳夕的命令,不情不願地答應了一聲,下去了。

慢慢地啃完了饅頭,木芳夕覺得腹中那種冰冷空虛的疼痛也稍微緩解了一些,她解下外袍,正準備爬上牀再休息一會兒,卻見雙喜去而復返,照樣是沒有敲門,直接就闖進來了:“大小姐!老爺提前回來了,請你到側廳候着。”

側廳,小可憐果然不受重視,遭了那麼大的罪,她的父親木合德回來之後也只是在不重要的側廳見她,看樣子是沒有人能還她一個公道了。木芳夕的腳步微微一頓,轉身從屏風上扯下外袍,重新披上,看也沒看雙喜一眼,踏出寢室,就看見嚴嬤嬤和一個十八九歲的大丫鬟領着年輕力壯的僕從站在門外,看着木芳夕的眼神不約而同都帶着輕蔑和同情。

木芳夕心中微微一緊,看來這一去,是沒有好果子吃了。

事到臨頭,木芳夕也不願做無用的掙扎,順從地跟在嚴嬤嬤和那大丫鬟身後,繞過有些荒蕪了的小花園,繞過彎曲的清池,眼前的繁華盛景像一幅畫卷一樣次第展開,木芳夕饒有興致地欣賞着古代高門的庭院風光,被帶進了側廳,面上清淺的笑意也並沒有褪下去。

木合德還沒回來就接到梁氏的傳信說木芳夕弄出了件醜事,他匆匆處理了事情,剛進府就讓梁氏召集了家中兩個說得上話的長輩在側廳等着他處理這件事。

梁氏陪着木合德先到了側廳,一雙保養良好的手柔柔地覆在木合德粗糙有力的雙手上,低聲勸說:“芳夕或許就是太寂寞了,老爺你也知道,她性子又孤僻,做出這等事情來或許只是想讓老爺多注意注意她……”

木合德連連冷笑:“寂寞?晴雪不也一樣?這麼多年我教養這兩個女兒難道不盡心?但爲什麼晴雪就能處處爲我爭光,但芳夕卻成了這幅懦弱沒用的樣子!”

頓了頓,木合德看着空曠的側廳,示意守候在一邊的僕從先退出去,自己壓低了聲音和梁氏商量:“夫人,我聽說,新皇臨政,太后要爲陛下廣採秀女,名單中已經定了我們家的兩個丫頭了。但是你看芳夕那樣,就算進了宮,恐怕也只能給我惹禍!”

梁氏出身臨洛梁氏,百年前以商賈發家,最風光的時候做過皇商,近五十年來,族中也有不少人走仕途,甚至梁氏自己的舅舅就是當朝一品,官至吏部尚書,聽了木合德

的話,很快就會意過來,想到舅舅說的話,不輕不重地提醒了一聲:“夫君莫不是忘了,我們家的丫頭可還和一個人有着婚約呢。”

木合德爲人忠勇,剛正不阿,歷經兩代皇帝都備受其器重,只是先皇在設立第一任太子的時候,曾經當着衆人的面和木合德開過一個玩笑,要蘇家的一個女兒在成年後嫁給太子。但如今,當時戲言中的太子被廢,新皇當政,木合德只是將當年的戲言深深地埋在了心底,想都不敢想,但如今梁氏提起……

見木合德露出不贊同的神情,梁氏輕輕拍着他的手,看着他的眉眼間滿滿都是仰慕:“夫君,你就是我的天,我怎麼可能會做對不起你的事情?實在是九五之尊無戲言,如今陛下只是沒想起來,若您親自去求了聖旨,將芳夕嫁給蒼珣王,陛下還能不念着夫君的好嗎?”

蒼珣王就是廢太子,此人容貌無雙且決斷天成,只是在一次遇刺之中傷了身子,至今只能坐在輪椅上,被病痛折磨得生生丟了太子之位,性子也變得陰晴不定且暴虐無常起來,民間已經有人偷偷送他一個“鬼王”的代號了。只是新皇當政,恐怕這位“鬼王”心裡要更不痛快了,如何堪當女子的歸宿?

木合德雖說不喜木芳夕,但到底還是心疼自己的女兒的,聞言眉頭微皺,並不說什麼。

梁氏仔細打量着他的神情,見他並沒有露出明確反對的神情,心中微微安定下來:“這件事到底還要看陛下的意思,夫君自不必憂心。”等了約莫半刻鐘,府中的兩位長輩也來了側廳,木芳夕慢一點,但也在兩位長輩落座之後進了側廳。

梁氏和木合德坐在上首,次座是兩個年長的中年男人,整個側廳中只有兩個大丫鬟不遠不近地站着服侍,氣氛沉悶而壓抑。

木芳夕在心中早就存了最壞的打算,也想好了應對之策,這會兒見了木合德,微微彎腰行禮,面上一派從容,全無木合德印象中的慌亂和卑微。

木合德卻並不覺得欣慰,只當是她根本沒有悔改之心,當下心都硬了幾分:“芳夕,你做下這等醜事,你母親關你禁閉,你可服氣?”言下之意,梁氏處理得太輕了。

木芳夕微微擡起眼瞼,看着坐在上首的這個男人,高大、威猛、帶着一股子軍人的正氣,看着她的眼神卻沒有絲毫溫度——這就是小可憐的父親啊。

可是父親,你怎麼會知道,當時她渾身動彈不得,腹中沒有半粒米,要不是她自己懂得開藥服下,別說等到父親您宣召到側廳來,就是起牀也起不來啊。

木芳夕再次福了福身,淡淡地說:“芳夕自然是服氣的。芳夕原先都想好了,要以死謝罪。但奈何母親心善,硬是將芳夕從鬼門關上搶了回來,還讓芳夕清了腸胃、不得動彈、苦熬病痛、忍受流言蜚語而不得辯駁。芳夕……”她緩緩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來,看着梁氏和木合德,“此間教訓,芳夕將永生難忘。”

木合德直覺有什麼不對,但見梁氏聞言驟然紅了眼眶,一向愛護妻子的他當下也顧不得了,直接抄起茶杯往木芳夕身上砸過去,怒喝:“業障!還不給我跪下!你在家裡就是這麼回報你母親的?”

木芳夕渾身無力,只能微微閃避了一下,茶杯驟然碎裂在木芳夕的腳邊,亂濺的碎瓷片有一些劃過木芳夕的腳踝,她的褲腿上緩緩泅出絲絲縷縷的鮮紅來,但坐在下首的長輩對此視而不見,木合德是根本不在意,而梁氏,則在木合德看不見的角度,對木芳夕緩緩露出了一抹快意的笑來。

木芳夕眸光微閃,稍微往後退了退,避開那一地的碎瓷片和亂七八糟的茶水,端端正正地跪在了地上。

梁氏一臉的輕愁:“芳夕,你的名聲……我們會盡力爲你遮掩。現在有一門姻親擺在眼前,我們決定儘早把你嫁過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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