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七十章

由於一直都是置身於黑暗之中,沔影神醫走了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木芳夕並不能準確地判斷時間到底過了多久,只知道在自己再一次體驗到了極致的飢餓的時候,守衛她的侍衛終於送來了飯。

之前也是這樣,當木芳夕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餓暈過去的時候,就有人送來了飯--那麼,是不是說,一直都有人在密切觀察她的狀態,力求讓她維持在餓不死又不可能會有足夠的力氣站起來的程度呢?

有了這樣的猜想,木芳夕強忍着飢餓,將第二次送來的菜餚全都吃了,米飯則留下一半,小心地團吧團吧,捏得緊緊的,放進了自己的懷中收好,以備不時之需。

就在木芳夕做好這一切沒多久,假太后再一次來了。

由於一次進食的飯菜本來就沒有多少,又被木芳夕自己留了一點下來,她比平日裡更早餓得昏昏欲睡,正在半夢半醒中,忽然覺得眼前混沌的光變得刺目了起來,正要掙扎着爬起來,放在身側的手就被人給踩了一腳。

那種劇烈的疼痛瞬間就讓木芳夕清醒過來,十指連心,她無力地慘叫一聲,有些費力地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來,卻在略一動作之後,察覺到了更加難以忍受的疼痛,木芳夕豁然擡頭,就看見了假太后那張陰冷蒼老的臉。

木芳夕一咬牙,將一直藏在懷中的右手微微打開,像是再也忍受不了疼痛一般,蜷縮起身子,擡起右手,露出裡面的小瓶子,用牙齒咬開瓶塞,然後右手裝作在地上抓了一把土對着假太后揚起,邊叫道:“放開我!”陰冷的藥粉鋪天蓋地地落在了假太后的臉上身上,混雜着地上細碎陰冷的土塊,頓時讓假太后受驚不小,連忙後退了兩步,用力拍着身上的藥粉和土塊,邊斥責道:“你從哪裡學的這些下三濫的手段!一點世家小姐的風範都沒有!”木芳夕裝作笑得停不下來,一邊小心地藉着蜷縮的姿勢,用受傷的左手快速將瓶塞塞回去,將瓶子往身後的陰影中一滾,這才撐着地面,緩緩地坐了起來。

當木芳夕端正地坐好了之後,她的神情氣度微微一變,神情平靜冷淡,神態自若,自有一股端莊矜貴的氣質,雖然身上衣着襤褸,但不管怎麼樣,都要比衣着光鮮華貴、但蒼老而陰毒的假太后要尊貴多了。

假太后冷笑一聲,盯着木芳夕,道:“你可知道,哀家爲何來找你?”木芳夕並不回答,只是端端正正地跪坐着。

假太后覺得估計是這個暗室太過陰冷潮溼了,她在這裡面沒多久,就已經覺得身上發冷,便讓其中一個宮女取一個火盆進來,邊吩咐一個嬤嬤上前把木芳夕壓在地上,假太后才慢條斯理地走過去,居高臨下地看着木芳夕,道:"你可知道,哀家已經把你在哀家這裡休息的消息,告訴了木將軍。"木芳夕心中微微一動,笑道:"木將軍爲人中正,最是看不慣離經叛道的子女,想必太后和他說起臣妾的時候,被拒絕了吧?"假太后的臉色不變,語氣卻多了些嘲諷:"你還真是瞭解你這個父親。他不僅沒有表示對你的絲毫關心,還說,若是你冒犯了哀家,哀家可將你當庭杖斃,以、儆、效、尤。"饒是木芳夕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甚至都告誡自己這一切都是假太后的謊言,但是聽她說着這樣符合木合德性格的話,她的心還是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

光線昏暗,假太后並沒有注意到木芳夕臉上的沉痛之色,輕笑了兩聲,道:“不過,你畢竟沒有真正地冒犯了哀家,還未哀家帶來了哀家從未注意的消息,在這一點上,你也算是有功之臣了。”這樣明顯並且生硬的態度轉折,木芳夕瞬間就警惕了起來,假太后莫不是要對她放大招了?

假太后並沒有讓木芳夕有絲毫掙扎的可能,俯身下來,藉着宮女端來的火盆,仔仔細細地看了看木芳夕的臉,又讓宮女將火盆移到了木芳夕已經受傷的左手上,半晌,輕笑了一聲:“是哀家失了分寸。”木芳夕的左手手背已經有些破皮了,絲絲鮮血泅着。本來木芳夕在那一場午夜刺殺中就沒有受什麼傷害,頂多就是身上被潑了些血,被關押的這幾天從來都沒有洗過臉,臉上倒是有些髒污,但是她的手並沒有做什麼,依舊是白白嫩。嫩的。這樣漂亮乾淨嬌嫩的手,如今被踩得紅腫破皮滲血,實在是有些慘不忍睹。

假太后心中最嫉恨的就是貴族小姐嬌養着的身子,看到木芳夕左手的慘狀,心中一直壓抑着的痛快之情頓時就宣泄了出來,嘴裡說着“是哀家失了分寸”,但卻再一次,當着木芳夕的面,擡起了腳。

就在假太后又要一腳踩上木芳夕的左手的時候,蒼雷的一句話,叫醒了假太后,也叫停了這一場沒有意義的虐待。

“太后,皇上在殿前大鬧呢!”蒼雷神情有些慌張,“皇上還放話了,要是太后您不能將良貴妃交出來,他就要燒了坤寧宮!”假太后臉上的皮肉在瞬間扭曲了一下,命令蒼雷道:“你先在外面等着哀家,馬上派人把木妃也叫過來。”說完,假太后轉身對壓着木芳夕的嬤嬤道:“你在這裡看着這個賤婦,哀家會派人來告訴你什麼時候該把她帶出去!”那名嬤嬤連忙恭敬地答應了一聲,雙手更加用力地反折木芳夕的胳膊,對木芳夕痛得渾身顫抖的樣子視而不見,看着假太后越走越遠,當黑暗籠罩暗室的那一瞬間,她的臉上甚至露出了享受的神情。

木芳夕現在已經沒有那麼餓了,但是長期得不到有效的熱量補充,她的手腳根本就沒有力氣,再加上身邊還有一個緊緊盯着自己、時不時發出幾聲恐怖的笑聲的老嬤嬤,她也不敢做什麼,只能蜷縮着躺在陰冷的地上。

假太后和蒼雷一起出了地牢,繞着長長的密道走了一圈,出來的時候,已經置身於假太后自己的寢殿之中,蒼雷和另一個大宮女快手快腳地爲假太后換了衣袍、重新整理了鬢髮,併爲她換了鞋子,這才扶着假太后緩緩去了前殿正廳。

歐陽安予神情很是難看,但礙於自家愛妃還在太后手中,只能勉強壓抑住自己想要摔東西的慾望,焦躁地在正廳中走來走去。

見假太后終於從屏風後走了出來,連忙大踏步上前,也顧不得禮儀規矩,直接走到假太后面前,道:“母后!母后,你把良貴妃怎麼了?你明明答應過朕不會傷害她的!”假太后眉頭微皺,揮手就甩了歐陽安予一個耳光,用力之大,直把他打得偏過頭去,冷冷道:“皇帝,你要記住你自己的身份!爲了一個女人,你失態至此,實在是太難看了!”歐陽安予捂着臉,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假太后忽然覺得身上一陣陣地發冷,爲了緩解這種幾乎要透進骨髓之中的冷意,她緊皺眉頭,教訓的氣勢更盛:“哀家扶你做皇帝,可不是爲了讓你爲了一個下九流的女人和哀家翻臉的!你連調查都沒有,就敢直接跑來質問哀家……”“那我不做這個皇帝了!”歐陽安予的神情很平靜,盯着這個自己平日裡最忌憚也最害怕的老太后,冷冷地重複了一遍,“我不做這個皇帝了,讓你的親兒子去受你的擺佈吧!別以爲就你能威脅我,沒了我,你也什麼都不是!”

自從歐陽安予和良貴妃在前兩天半夜才被准許離開坤寧宮之後,良貴妃每天夜裡都會驚醒,短短兩天的時間就快速憔悴了下來,歐陽安予心疼得不行,一問,才知道良貴妃深藏在內心的恐懼,也才知道,這個傾國傾城的女人,爲了自己,都忍受了什麼。

良貴妃說,太后已經有能力把一個皇帝一個寵妃困在自己的宮殿之中,也有能力叫囂着要打死她,即使有皇帝的庇護太后都想打死她!更何況,良貴妃還親耳聽見了太后說要廢了皇后,這本來也沒什麼,但是廢立皇后這種重大的事情,是需要經過朝臣的商議才能做最後決定的,太后敢這麼輕易地說要廢了皇后,是不是就代表着她已經可以隨心所欲地操縱朝政了?那太后是不是也能在後宮之中隨心所欲地殺了她看不順眼的人……

這些話,良貴妃從來都沒有

和他說過,歐陽安予也是在無意間聽見蓮貴妃和荷音哭訴的時候聽見了一些,第一次逼問了良貴妃,才聽倒了這些肺腑之言,從那一刻開始,歐陽安予就深深地懷疑自己當初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坐上皇位的決定,是不是錯的離譜了。

良貴妃在哭訴之後,又狀似不經意地說:“聽說蒼珣王的妻子很是賢惠溫柔,蒼珣王也不像外界傳聞的那樣可怕暴戾,陛下,你說,會不會那些對蒼珣王不利的傳言,都是太后自己傳出去的,太后是不是忌憚蒼珣王的能力呀?”這一句話,讓歐陽安予如醍醐灌頂。

歐陽安予畢竟是皇帝,再窩囊也是皇帝,他有自己獨特的獲取情報的方式,也就是在良貴妃和他哭訴完的這一天,歐陽安予命人找來了所有關於太后、關於蒼珣王歐陽靖予的消息,也正是在這一天,歐陽安予發現,他那天之所以能安然無恙地和良貴妃走出坤寧宮,是因爲木芳夕做了替死鬼。

有了這樣的認知,再加上自從登基以來,歐陽安予就沒有享受過幾天逍遙快活的日子,反而是在假太后的陰影和操縱之下,過得如履薄冰、疲憊不堪,既然他現在又欠了歐陽靖予一份天大的人情,他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出了一個想法——他要讓歐陽靖予代替他,和太后去鬥去!

只是這個念頭冒出來還沒有一天,荷音忽然踉踉蹌蹌地跑來哭訴,說良貴妃不見了!

但是歐陽安予的腦子就“嗡”的一下,良貴妃那天哭訴太后可能要害她的樣子不受控制地跳了出來,草草地問了荷音兩句,知道良貴妃是見了太后身邊一個得寵的大宮女之後才失蹤的,也顧不得其他了,直接帶了人,朝着坤寧宮來了。

此時已經是晚上了,但也是用完晚膳、還沒有休息的空閒時間,歐陽安予來的路上還想着,他親自過去,就算太后有天大的理由,也不可能對自己避而不見。

沒想到,歐陽安予真的到了坤寧宮了,不僅太后對他避而不見,甚至連接待他的宮女都不是什麼重要角色。原本就被良貴妃的話說的心中惶惶的歐陽安予,再一看坤寧宮中人是這樣對待自己一個堂堂皇帝的,心中的憤怒和恐慌,不由得越累積越高。

歐陽安予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在見到假太后穿着華服錦袍走出來,看着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個廢物一般,他所有的不滿、怒氣和恐慌,瞬間就爆發了出來,也變得口不擇言。

假太后可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一向懦弱並貪戀權勢的皇帝會在這麼緊要的關頭說出這種話,她一直都以爲,就算事情到了最壞的地步,還有歐陽安予一定會站在自己身邊——一旦她倒了,歐陽安予也不可能再在皇位上繼續坐下去!

假太后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正要說點什麼來安撫歐陽安予,蒼雷忽然稟報道:“啓稟太后娘娘,木妃到了。”歐陽安予的眉頭緊皺,整個人忽然暴躁起來:“你讓那個女人過來幹什麼?你想讓她來折磨良貴妃是不是!”假太后原本叫木晴雪過來,不過是想要爲自己這個侄女爭取多一點和歐陽安予相處的機會,但是沒想到歐陽安予真的能爲了良貴妃發瘋,現在曾經害的良貴妃小產的木晴雪,不但沒有成爲歐陽安予的滅火器,反而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木晴雪歡歡喜喜地走進來,卻被迎面一個巨大的花瓶砸在了身上,鈍痛混雜着碎瓷片劃破臉頰的疼痛,以及隨之而來的巨大恐懼,讓木晴雪忍不住尖叫起來:“哪個賤人敢傷本宮!來人!快來人!把她拖出去打死!”歐陽安予本來就怒火中燒,這會兒聽見木晴雪這樣霸道狠毒的話,更是氣得不行,也顧不上什麼可不可以打女人了,上前一腳就踹在了木晴雪的身上,怒吼道:“朕打的你!你是不是要把朕拖出去打死啊!”木晴雪根本就沒有回過神來,就被一腳踹到了地上,擡眼就看見一向溫和冷淡的歐陽安予幾乎是怒髮衝冠地對她吼,還沒回過神,眼淚就先下來了,一副無辜哀愁的小白花模樣:“皇上……皇上,臣妾做錯了什麼,皇上要這樣對臣妾?”歐陽安予轉頭看了眼正快速朝着這邊走過來的假太后,冷笑一聲,忽然一把拉起了木晴雪,又一巴掌把人甩在了地上,看也不看慘叫的木晴雪,轉身盯着假太后:“太后,你若是不把良貴妃交出來,朕今天就親自動手,好好教訓一回木晴雪!”你不是最疼愛這個賤人嗎?你不是覺得整座後宮之中就這個賤人夠資格坐在你身邊嗎?老子今天偏要當着你的面惡整她!歐陽安予喘着粗氣看着假太后,一副隨時準備魚死網破的樣子。

被這麼打臉刺激,假太后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命人將木晴雪扶起來,冷冷地回視歐陽安予:“哀家並沒有帶走良貴妃!皇上,哀家還希望你不要被矇蔽了心智……”假太后的話音未落,就像是嫌一切都不夠熱鬧一樣,蒼雷忽然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尖叫道:“太后!太后!木將軍帶着大軍攻進來了!”歐陽安予心頭微微一動——木合德的中正之名是禁得住考驗的,他會半夜進宮,肯定不是想對自己不利,那麼……那麼就是他手中掌握了太后不法的證據!

太好了!

歐陽安予在那一瞬間難得機靈了一把,他本來就比假太后距離坤寧宮大門近,這會兒更是直接推開擋路的宮女和木晴雪,也不管自己帶來的人了,撒丫子就跑了出去,邊跑,還邊大叫:“木將軍!木將軍快來救駕!救駕——”

木合德選擇今天晚上率領自己剿匪的那一千將士進攻皇宮,實在是選了一個很好的時機——或者是,歐陽靖予實在太會創造時機了。

良貴妃雖說並不能算是歐陽靖予的人,但她這麼多年來做的事多少也得到過歐陽靖予的支持,但是歐陽靖予並沒有向她索取過什麼,於是良貴妃也只是將這些幫助默默地記在心裡,這一次她也不知道從什麼途徑,竟然拿到了宮門的鑰匙,直接交給了歐陽靖予派來保護她的人。

於是,在內侍拿到鑰匙後不久,歐陽靖予就得到了這個消息,在自己人的裡應外合之下,示意木合德選了守衛最薄弱的西直門進攻,並沒有驚動太多人,便進了皇宮內城。

沿途巡邏守衛的將士們並不知道這一夥人是怎麼進來的,也想過要反抗,但巡邏的侍衛能有多少,木合德指揮得當,再加上歐陽靖予和劉沉嶽早就安插在宮中的密探從中幫忙,木合德率軍朝着坤寧宮進發的過程,簡直可以用摧枯拉朽來形容,一路上絕沒有巡邏的侍衛能夠和他們抗衡的,小規模的遭遇戰也絕不會擴大範圍,以至於木合德率軍一路到了坤寧宮正殿之前了,才堪堪被發現。

還有不少本就混跡在近衛營侍衛中的密探就在這樣投降的過程中,光明正大地加入了木合德的軍隊,成了歐陽靖予明面上的新助力。

木合德對於這些新加入的人並不是很放心,但因爲劉沉嶽也跟在自己身邊,讓他不用在意,這些都是自己人。

於是,這場史上最安靜的政變,就這樣拉開了序幕。

正是因爲木合德的效率和蒼雷的配合,歐陽安予連滾帶爬從坤寧宮的臺階上滾下來的時候,木合德手下的兵才能在第一時間把歐陽安予接住。

歐陽安予平日裡做過最劇烈的運動大概就是在牀上了,在此之前他怒打木晴雪就花了他不少力氣,這又急急慌慌地跑了一路,又崴了一下,從臺階上滾下來,被士兵扶起來之後,簡直就覺得全身上下哪哪都疼,被扶到坐着輪椅的木合德身前,已經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了。

只可惜,歐陽安予費盡力氣從坤寧宮中跑了出來,卻被木合德示意兩個士兵架着,和歐陽靖予、許安和劉沉嶽以及二十幾個裝備精良的士兵一起,寥寥一行撇下大軍,獨自進入了坤寧宮。

木合德被歐陽靖予授予了控制局面的重任,留在外面,安排手下將士將坤寧宮圍起來,決不允許其人人的窺探,更加不允許坤寧宮中的人跑出去!

假太后一見歐陽安予竟然真的敢不顧掩面地逃跑,下意識就讓宮人去攔他,但

是沒想到這些宮人平日裡對着後宮的妃子耀武揚威可以,但真的讓他們對上華雲國的皇帝,一個個都手腳發軟,歐陽安予那種廢物竟然就這麼直接從坤寧宮跑了出去!

假太后連忙追出來,但還沒走出正殿,就看見坤寧宮殿正門之前,正緩緩走上來一隊殺氣騰騰的將士,被這些將士保護在中間的,有剛剛纔逃出去、此時還面如土色的歐陽安予、還有明明坐在輪椅上、也只是穿着尋常親王服侍,但神情矜貴冷靜、如同天神一般的歐陽靖予,當他被許安從那二十個將士的最中間緩緩推出來的時候,假太后甚至無法控制地往後退了一步。

蟄伏了整整四年,這個男人終於忍不下去了!在這一刻,假太后的心中有些畏懼,有些恐慌,但更多的,卻是預料已久的事情終於成真了的解脫。

此時已經是夜幕四合,因爲接連的變故,坤寧宮中的宮人還沒來得及將所有的燭火都點亮,因此周圍的環境顯得有些昏暗。

歐陽靖予淡淡地看了眼假太后,無聲地擡了擡手。

下一秒,站在許安身側的劉沉嶽就從袖兜中掏出一把小小的黑色藥丸一樣的東西,對着假太后的方向微微一笑,忽然用力將那些藥丸往周圍扔過去——藥丸分毫不差地掉進了坤寧宮所有沒有點燃的燭臺之中,剎那間,坤寧宮所有的燭臺同時爆出明亮的火花,突如其來的光明將原先的昏暗和陰沉一掃而空,將不少宮人都嚇得驚叫出聲。

假太后由宮人拱衛着,嘴角緊抿,比起驚惶的宮人,她倒是顯出了幾分鎮定,但那雙被下垂的眼瞼遮住了一半的眼睛此刻卻亮得有些嚇人:"宮中是有宵禁的,你們知不知道!蒼珣王,你身爲國之重臣,卻在深夜帶兵進宮,明知故犯,你想造反嗎!"歐陽靖予冷冷一笑:“若是此時站在衆位將士面前的是真正的太后娘娘,本王自然是要下跪請罪的。”歐陽安予好不容易纔恢復過來一些,就聽見歐陽靖予說的這句話,當即也跟着大叫起來:“原來這個毒婦竟然是個冒牌貨嗎!蒼珣王!朕命令你!殺了她!快殺了她!”

假太后臉上的皮肉微微跳動了一下,依舊保持着冷笑的表情,側身跟對於蒼雷低聲吩咐了一句:“去,把木晴雪和木芳夕帶到這裡來。”然後又轉過身來,看着歐陽靖予和歐陽安予,冷冷道:“皇帝,哀家扶持你坐上這個皇位,看中的本就是你仁慈寬厚,但是沒想到,你如今卻變得如此愚蠢又偏聽!哀家這幾年真的是……哀家也有錯。但是歐陽靖予!你若想借由哀家的這點錯誤,就想愚弄宗親、愚弄天下人,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假太后剛剛假裝成太后的那一段時間,曾經謹慎但是快速地消除了自己在後宮中存在過的證據,並且這幾年間,她也不斷地暗中安排人手,將所有可能存在"甘念"這個人的證據給毀滅了,因此,假太后並不認爲木合德能掌握什麼切實有力的證據,她只以爲,是自己平日裡的行動不小心,讓人懷疑了。

這並沒有什麼要緊的,假太后自認,所有她不合規矩的舉動和言辭,都可以退說是她年紀大了,或者是受到了小輩嚴重的冒犯,不得已而爲之。

更何況,爲了防止這一天變成現實,假太后從四年前就在謀劃佈局了,皇族宗親中有不少人都收了她的好處,更是有不少人的把柄也抓在她的手上,假太后一點都不擔心宗親們敢背叛自己。

但是假太后畢竟不是自小浸淫政治的貴族女子,她並不知道,手中握着別人的把柄,在自己足夠強大的時候,那些把柄就是自己的助力;但是一旦他不夠強大了,他手中的那些把柄,就會變成燙手的山芋、甚至是能要了他性命的刀子!

而如今,很顯然,只是粗略準備了的假太后是比不過已經精心準備並且進行了無數次推演的歐陽靖予的。

歐陽靖予冷冷地看着假太后,對於她的叫囂充耳不聞,只是對劉沉嶽點了點頭。

劉沉嶽神情平靜,對身後的將士招了招手,很快,從將士中就走出來一隊特殊的、士兵打扮的人出來。

說他們特殊,是因爲他們男女老少都有,總共六個人,其中更有不少五十歲上下的老婦人,看着假太后的眼神,就如同在看殺父仇人一般,恨不得將假太后千刀萬剮了。

假太后站在她平日裡最喜歡的正殿高臺之上,正殿中是一片燈火通明,她想要裝作沒有看清楚這些站出來的人的臉都不可能,就在這一刻,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全身陰冷的感覺再次出來了,假太后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纔將自己那一聲"你們是人是鬼"的問話嚥進肚子裡去,只是淡淡道:“靖予,這些都是什麼人?”就在這時,蒼雷帶着被打得頭破血流的木晴雪和明明藏了一點飯糰以備不時之需卻不能吃、餓得頭暈眼花腳步虛浮的木芳夕,到了假太后的身後。

坤寧宮中燈火併不旺,在那片昏暗中走過來幾個人,底下的人根本就看不清楚,更何況,此時,歐陽靖予已經開口了:“你竟然已經忘了這些苦命人了嗎?那本王就讓他們來好好地介紹一下自己。”話音剛落,其中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婦率先站了出來,面對這個當朝最尊貴的女人,她絲毫不懼,冷笑着高聲道:“眼前這個女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太后!她當初不過是個下九流的女人,和賤婦一起被選進宮,做了個浣衣局的侍女,要不是當初太后看她可憐,也不會把這個恩將仇報的白眼狼帶到了坤寧宮,最終害了自己的性命!”雖說這些將士肯對着木合德參與這一場政變,大部分是因爲歐陽靖予的安排,另一方面也是相信木合德和蒼珣王不會將他們帶進火坑之中,不少敏銳的將士已經猜到問題的關鍵在太后的身上,但是所有人都沒有猜到,太后真正的問題,竟然是她肯本不是真正的太后本人!

這是何等的皇族醜聞啊……原先那些敏銳的將士再一次機警起來--不管怎麼樣,能參與這一次“清君側”活動的人,日後飛黃騰達是必定的,但是若是管不好自己的嘴巴,人頭落地,也是一定的!

假太后的臉色十分難看,正要說什麼,卻被木芳夕給撞了一下。

木芳夕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下面爆料的老婦身上,偷偷地將手中的瓶塞再一次打開,拼着最後一點力量,將剩下的那些藥粉全都對着假太后的領子灌了進去!

就這麼一個動作,就耗盡了木芳夕的所有力氣,也爲了表演更自然,木芳夕撞了假太后一下,自己也就直愣愣地摔在了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兩眼一翻,順勢假裝暈倒。

蒼雷飛快地看了眼神情極度難看的假太后,動作看似粗暴實則溫柔地將木芳夕從地上拉扯起來,讓兩個大宮女架着。

臺下,那老婦說完了,另一個老得走路都打顫的老太監上前,拖長音說話,但言辭極爲清晰,緩緩道:“當年,是奴婢將這個毒婦帶進宮的,當時奴婢爲這個毒婦檢查了身子,她的腦門上有一顆痣,這是真正的太后娘娘絕對沒有的……”底下在說什麼,假太后已經完全聽不見了,她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正緩緩地爬上她的脊背,就像有什麼東西正緩緩地貼在她的背上一樣,讓她遍體生寒,底下的燈火通明和她身邊的光影昏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就像生死的界限在瞬間被打通了一樣,假太后只覺得自己的身邊,忽然多了一個人,一個和自己長得極其相似、但氣質舉止要雍容華貴無數倍的女子。

在衆目睽睽之下,假太后忽然狀若瘋狂,邊尖叫着邊往邊上躲去,手足揮舞,將不少宮人都打上了:“滾開!你已經死了!是我親手殺死的!我能殺死你一次,我就能殺死你第二次!太后的位置是我的!全都是我的!”昏暗的燭火中,木芳夕微微掀起眼皮,看了眼此時因爲恐懼而顯得面目猙獰的老婦,不由得低聲嘆息了一聲,但她的眼睛還沒來得及閉上,就在半空中和歐陽靖予的視線對上了,在那一刻,木芳夕整個身子都僵硬了起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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