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月的聲音帶着一向的慵懶,略有些低沉,堪稱低音炮一般,非常的磁性,更別提他這懶洋洋的一聲招呼,還帶着些難以言喻的調笑意味,聽在耳中,那分明是能讓耳朵都懷孕的聲音。
只是,就是這樣的聲音,讓木芳夕全身僵硬,像是聽見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召喚一般。
木芳夕在明面上是沒有和宗月有聯繫的,玉肌膏的事情木芳夕全權委託給了月歌來辦,若不是後來從皇后娘娘處帶來的毒藥實在是茲事體大,木芳夕甚至都打算,這輩子都不會和宗月有直接的交流的。
宗月是沔影的親傳弟子,身份神秘,性子又是出了名的慵懶任性,他不願意,沒有人能奈何得了他。但是木芳夕不同,她在外人的眼中不過是木府不受寵的嫡小姐,並不是什麼不能得罪的角色,許多想要得到沔影消息的人,或許不敢從宗月處下手,但逼問一兩次木芳夕,卻是可以做到的。
不過,宗月已經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木芳夕也不能裝作不認識,不然誰知道這位喜怒無常的大爺會做出什麼驚人之舉,只僵硬了片刻,木芳夕面上便掛上恰到好處的笑容,語氣也略略帶了些驚喜:“啊,是宗月公子,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呢。”
沈於玲還來不及驚訝於這樣處於兩個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怎麼會這麼熟的時候,就敏銳地聽出了木芳夕藏在言笑晏晏之下的咬牙切齒,不由更是疑惑。
遊大哥看着那店小二將裝着生魚片的盤子放下,碗筷、油紙包都擺放好了,等他出門之後,才關上門,對宗月笑了笑,道:“好了,東西也給你備好了,沔影先生到底在哪裡,你可以告訴我了吧。”
宗月依舊是懶洋洋的樣子,嘴角微微勾着,漫不經心地掃過桌上的生魚片,最終落在了木芳夕的身上,兀自輕笑了一會兒,直把木芳夕笑得都有些毛骨悚然了,才施施然地開口:“這個,就要問芳夕了。”
木芳夕嘴角抽了抽,面上虛僞的笑容早已掛不住,驚訝又憤怒地道:“我怎麼可能知道沔影神醫在哪裡!宗月,你不要胡說!”
自從接觸了皇室權貴之後,木芳夕已經漸漸明白,能夠得到沔影的診治,對於這些幾乎可以說是一生都生活在特權之中的權貴們是怎樣的一種特權。也正是因爲這樣,木芳夕才更加不敢暴露自己和宗月相熟的事實——宗月或許能不把這些權貴放在眼裡,但是她木芳夕還不行!
見木芳夕的臉色都有些變了,宗月纔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想了想,低聲嘆息了一聲,道:“我師父很看重你的,要是你願意,他是想和你平輩相交的。”
此言一出,滿座譁然!
先皇唯一的一次出巡天下,不慎中了奇毒,隨行的御醫束手無策,但當時距離建豐城又太遠,先皇垂危,皇后只能廣發召令以求助。當時沔影不過十三歲,接了召令,兩劑藥,就讓先皇的情況穩定了下來,後來隨行爲先皇調整了半個月,便讓先皇恢復如初。
這便是沔影名動天下的開始。
後來,沔影在十五歲的時候以金針之術,將執天下文人之牛耳的蘇太傅的腿疾徹底治癒,被天下文人所推崇;十六歲那年,沔影十三劑藥下去,救活了當世清官只楷模巢巖被判不治的獨子,得到萬民拜謝;十八歲那年,沔影救了一個受了重刑、全身筋骨盡斷、墜崖後只剩一口氣、被他撿回來的兇悍大盜,並在得知他罄竹難書的罪名之後,先治好了他,又將他千刀萬剮後吊在城牆上示衆,從此,沔影的威名震懾了江湖朝堂。
沔影今年已經三十二歲了,從他十八歲到三十二歲,爲人處世低調了許多,並沒有太過轟動的治病救人的事情傳出來,但蒙受過他的恩惠的人卻與日俱增,他的名聲也逐漸沒有早年那麼邪氣,被百姓傳頌、被貴族推崇,在這樣的潛移默化之中,沔影“當世第一神醫”的名聲,已然被認可。只是沔影行蹤不定,又是個極瀟灑的性子,這世上想要找他的人千千萬,但是真正能遇上他的人,卻實在是少之又少。
只是,物以稀爲貴,不管是人還是物,都逃不開這樣的道理。
沔影的名聲並沒有因爲他飄渺不定的行蹤而受到半點損傷,反而有如日中天之感。
但是,就是這樣一個被推崇了將近二十年的當世神醫,竟然說要和木芳夕以平輩相交?
要不是說出這話的人是宗月,是沔影親口承認的親傳弟子,怕是沒有人會把這句話當成是真的,說不定還會因此嘲諷兩句“不知天高地厚”“癡心妄想”什麼的。
但說出這話的人是宗月啊!
遊大哥率先反應過來,不等木芳夕再說什麼,就已經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用力朝着木芳夕扣了一個頭,再擡起頭來的的時候,眼眶已經微微有點發紅,語調懇切非常:“這位小姐!在下懇請您幫幫賤內,在下願爲小姐做牛做馬,在所不辭!”
木芳夕被他突然這麼一跪給嚇了一跳,連忙往邊上讓開一步,避開他的扣頭,一疊聲勸道:“遊大哥,你快請起,快請起呀!我……我要是知道沔影神醫在哪裡,我一定會把他的消息告訴你的。”
宗月唯恐天下不亂似的,笑着說了一句:“師父今天一早到的城裡,從我那裡得到了書沙行的人送來的那幾份金瘡藥的藥方,當即就樂壞了,連早膳也不用,直接就去了書沙行。我估計啊,這會兒他還賴在人書沙行中不願意出來。”
那金瘡藥的方子確實是木芳夕從一本古醫書殘卷中找出來的,只不過,這是她上輩子的事,那本幾乎代表了整個古代醫學最高水準的古醫書在她的記憶中,利用各種考古手段與高科技修復技術,也只修復了大半,而那本書,在這個朝代更是連影子都瞧不見。也不怪從記憶中找出來的幾個藥方,能引起這麼大的轟動。
木芳夕微微閉了閉眼睛,她還是小看了這個朝代醫者對於醫術的執着追求和熱情。
只是事情已經這樣了,有一個人知道,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人知道,木芳夕不習慣被動挨打,此時深吸一口氣,面上的笑容自然了許多,柔聲道:“既然是這樣,那麼還請宗月公子轉告沔影神醫,我手上,還有更好的東西。”老子一定要向沔影告狀!告狀!聞言,饒是鎮定慵懶如宗月,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眉頭微皺,重複了一遍:“你還有……更好的東西?”宗月以爲,憑木芳夕的年紀,能找到那麼些藥方已經算是非常不容易了,聽說那藥方還是從殘卷上找到的,他自然會以爲,這是木芳夕手中最後的資本了,沒想到,她手上竟然還有別的藥方嗎?那豈不是說,木芳夕手中的,很有可能不是殘卷,而是完整的一本醫書?
一本從未現世、卻有着超一流水準的醫書!
這下換成是宗月忍不住變了臉色,姿態優雅而利落地從長榻上翻身起來,上前一把拉住木芳夕的手,言辭懇切,笑容真誠:“木小姐,你若是有什麼需要在下效勞的,請絲毫也不要客氣。”
這種變化,饒是滿心憂思的遊大哥都愣了一下,更別提一直站在木芳夕身邊、從頭到尾都是一臉懵逼狀的沈於玲。
此時宗月俊美得極具魅惑力的臉出現在自己身前,沈於玲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不知道爲什麼,面上卻有些微微地發熱。
木芳夕沒有嘗試掙脫宗月的手,只是用目光指了指還跪在地上的遊大哥,和冷着一張臉站在一邊的紅妝女子,笑容很是溫柔:“既然這樣,麻煩宗月公子先將這位小姐治好吧。”
宗月哈哈大笑,緩緩鬆開木芳夕的手,語調溫柔而誠懇:“在下明白了,在下一定不會讓無關人等來擾了木小姐的清淨。”
木芳夕雖說並不能完全相信他,但此時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倉促間拿出的籌碼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已經很好了,對宗月和遊大哥笑了笑,木芳夕柔聲告了聲罪,便拉着沈於玲從雅間中出來了。
沈於玲依舊是一頭霧水:“
你……你什麼時候和沔影的關係這麼好了?”
她這話音未落,木晴雪和粱展熙正在此時從雅間中推門出來,木晴雪的視線掃了她們一下,面上沒什麼表情,和粱展熙一前一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木芳夕心中咯噔了一下,拿不準木晴雪有沒有聽見沈於玲的話,卻也不打算在走廊中讓她自由談論沔影的事了,只能強拉着她往樓梯方向走了兩步,到了欄杆邊上,周圍五步之遙沒有雅間,也沒有人,才低聲請求道:“於玲,今天這件事還請你不要告訴別人,我……我真的還沒有做好準備,要和沔影綁定在一起。”
沈於玲雖說還是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已經清楚地知道這其中的厲害關係,不管怎麼說,木芳夕還是太弱了,驟然將沔影和她的關係說出去,那不是在幫她,而是在給她招惹許多現在的她根本就對付不了的人,便也點點頭,按下心中的好奇,做了保證。
腦海中閃過木晴雪離開的背影,木芳夕的心情還是有些沉重,但不願讓沈於玲多想,便笑了笑,和她一起回到了自己的雅間中。
此時,歐陽瑾修她們一干小姐所在的雅間中,生魚片已經半點都不剩下了,一羣小姐且斟且酌,吟詩談笑,因爲不用顧忌外人,還是不是評論一下城中貴公子,真是好不快活。
陳小姐見沈於玲和木芳夕回來了,便笑着出聲招呼道:“沈小姐、木小姐,快過來。這文光閣的梅花酒就是好,花香悠遠、酒味醇厚,入口綿長、入腹溫暖,堪稱極品!好!實在是好!”說到最後,這個已經有點醉意的大小姐,也拋下了往日的矜持,笑呵呵地拍着桌子連聲讚歎。
歐陽瑾修和四五個小姐還是神色清明的樣子,但因爲酒意,也比往日要放鬆許多。
沈於玲一進來,就已經呼呼喝喝地和她們玩鬧在了一起,木芳夕不願顯得不合羣,也倒了杯酒,慢慢地喝着。
這一場聚會,直到她們在文光閣中用完了晚膳,方纔散場。
只是,各家小姐都有自家的馬車、轎子前來接,但木芳夕的家人卻沒有這般細心體貼,最後還是沈於玲看不過去,將想要獨自行走的木芳夕拉上自己的馬車,和歐陽瑾修一起,先送她回去了。
木芳夕回到府中的時候確實是有些晚了,又被梁氏一派的下人上報給了梁氏,梁氏立即抓住機會,將木芳夕宣召到了主院,毫不留情地訓斥了她一頓。
木芳夕今日本來就心事重重,被梁氏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只是左耳進右耳出,等梁氏罵完了之後,纔有些茫然地擡頭:“母親說完了?”
梁氏氣急反笑,胸膛劇烈起伏着,半晌,才冷冷道:“木芳夕,你別以爲有蒼珣王做你的靠山就可以無所顧忌了,你和殿下不過有一紙婚約罷了,你再這麼言行無狀、不修婦德,殿下要是想反悔,你哭都沒地方哭去!”這本來只是梁氏宣泄的一句話,本該沒有什麼意義纔對,但不知爲何,木芳夕聽着梁氏這麼說,心頭忽然一跳,有些隱隱的不安瀰漫了開來。
梁氏見木芳夕依舊是並不把她放在眼裡的樣子,忍不住又要發作,忽然聽見下人傳報,說是將軍已經回來了,便擺了擺手,讓木芳夕先離開。
木芳夕福了福身子,真的也不等着和木合德說說話,就轉身離開了。
木芳夕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先去月歌的房間查看了一下,發現她並不在房中,心中就輕鬆了不少——能從牀上起來,能出去走動,說明月歌的身體狀況要比早上好了許多。
帶着這樣歡快的心情,木芳夕又去了青玉墨玉的房間,兩姐妹正頭靠着頭說着悄悄話,聽見木芳夕的腳步聲,不等她敲門,自己先跑來開了門。
青玉墨玉和木芳夕行禮之後,青玉笑着對木芳夕道:“大小姐,奴婢間木晴雪並不想用夜宵的樣子,就將今日的火毒下在了她的茶水之中。大小姐請放心,木晴雪發現不了的。”
木芳夕想着木晴雪今日在文光閣中的表現,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她身上的火毒爆發出來,也不過這一兩天了。你先休息一下,不要再去木晴雪的院子,咱們,也要避避嫌。”
青玉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墨玉站在邊上,看了大小姐和姐姐說了半天,都沒有提到自己會有什麼任務,不由有些着急,連忙道:“大小姐,可有什麼需要奴婢去做的嗎?奴婢已經完全好了!絕對不會被人察覺的!”說到最後,墨玉忍不住將着急的語氣帶了出來。
木芳夕笑了笑,搖搖頭,道:“你呀,養好自己是要緊的。霽雪院和主院很快就要亂起來了,咱們先休息一陣。”
墨玉有些失望,但還是答應了一聲。
不知道爲什麼,木芳夕忽然想到了月歌,想到了歐陽靖予,看着兩人一模一樣卻表情各異、氣質更是迥然不同的雙胞胎姐妹,問了一句:“月歌喜歡蒼珣王,是不是?”
青玉和墨玉對視一眼,眼中都有些茫然:“聽說是這樣的。但是,大小姐,奴婢和月歌管事並不是一個地方出來的,在此之前奴婢也一直在訓練,未曾和月歌管事、殿下有過太多的接觸,因此並不瞭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到這樣的回答,木芳夕忍不住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安撫道:“我這麼問,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好奇罷了。”
青玉和墨玉都不是什麼好奇心重的人,聽木芳夕這麼解釋,也就接受了這個答案,並沒有追問。
木芳夕遲疑了一下,又問了一句:“你們……蒼珣王對待西苑的那些夫人,都還好嗎?”
這個問題青玉和墨玉是能夠回答得上來的。
她們除了接受守衛營的日常訓練之外,因爲又有婢女的身份,偶爾也會在西苑當差,也算是近距離接觸過幾位夫人的生活。
木芳夕又是月歌一直叮囑要好好保護的人,再加上她和自家殿下有婚約,青玉墨玉沒有想太多,便直接道:“奴婢覺得,殿下對幾位夫人是好的。幾位夫人伺候得好了,殿下從不會吝嗇賞賜。而且殿下也不曾打罵過幾位夫人,對幾位夫人也是做到了雨露均沾的。”聽到這裡,木芳夕的心中忍不住有些失望,同時又覺得挺好笑——歐陽靖予那種人,身邊有了姬妾,怎麼可能不享用?而他雖然喜怒不定,但卻不是個刻薄寡恩的人,又有着極強的大男子主義,如何也不能虧待了自己後院中的夫人。
木芳夕想到那日她不知天高地厚地進了歐陽靖予的後院,還真的就按照月歌的意思,給那些夫人一個下馬威,現在想想,那不僅愚蠢,甚至還是在挑釁歐陽靖予的威嚴。
真是……怎麼會這麼蠢呢?木芳夕忍不住擡手,將臉埋進雙掌之中,半晌,才低聲嘆息了一聲。
青玉和墨玉不明所以,站在她身邊,想要勸慰,卻發現根本不知道該勸慰什麼。
好在,木芳夕只是自我調整了一下情緒,便舒展了眉眼,笑着安撫了有些被自己嚇到的青玉墨玉,沒有再說什麼,回了自己的房間休息了。第二天一早,月歌還沒用早膳,就先到了木芳夕的房中伺候。
木芳夕的右手已經能夠自如地活動了,但動作大了還是會痛,只讓宮女服侍着自己穿好衣服,邊側頭和月歌說笑:“你今天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月歌面上也露出淡淡的笑意,和往常別無二致,道:“多虧了大小姐爲奴婢診治用藥,奴婢甚是感謝。”
木芳夕抿嘴笑了笑,道:“我準備了點東西,送給麗嬤嬤和文嬤嬤,但是一時找不到有什麼可以將它們妥帖地包裝起來,你能幫我想想嗎?”
今天是麗嬤嬤和文嬤嬤離開木府回內務府述職並將這兩個月的教導情況呈報給太后的日子,木芳夕爲這兩位盡心盡力教導了她兩個月的教習嬤嬤準備些禮輕情意重的小禮物,是很恰當的。月歌答應了一聲,問:“大小姐準備的禮物是什麼?”木芳夕指了指衣櫃
邊上的矮櫃,笑道:“就在那裡面,打開最頂層的兩個白瓷瓶就是了。”
月歌按照木芳夕的指示,將那兩個白瓷瓶子拿下來,發現其中一個是素胚白瓶,另一個則帶了些裂紋,也不知道是不是燒壞了,還是刻意爲之,她並沒有打開瓶塞,而是將瓶子湊到鼻尖下,細細聞了聞,聞到了一股輕微的藥香,頓時明瞭。木芳夕此時已經穿好了衣服,笑吟吟地走了過來,柔聲解釋道:“這白瓶是給麗嬤嬤的,她的臉色一直都不好,我就給她做了些八珍丸,平補氣血的。文嬤嬤對於青春容貌有些嚮往,這一瓶子裡是按照古方做出來的神仙駐顏延年丸,還沒有找人試驗過效果,就讓文嬤嬤試試吧。”
月歌看了眼木芳夕,心中微微一動,但到底沒有說什麼,想了想,道:“既然是分開送給兩位嬤嬤的,不如就找兩個相似的小盒子,將這瓶子裝了,再交給兩位嬤嬤,倒也不失禮。”
木芳夕笑道:“就是這麼想的,但是我這裡瓶瓶罐罐很多,卻實在找不到合適的盒子呀。”
月歌笑道:“這不是難事,大小姐且在房中稍等片刻,奴婢這就去把盒子拿來。”說完,月歌對着木芳夕微微福了福身子,轉身離開了。
青玉墨玉用完了早膳,進來服侍木芳夕,正好和月歌擦肩而過,兩人和月歌行禮之後,才進了木芳夕的房間。
木芳夕笑着招呼她們了一聲,便坐在書桌後,隨手撿了一本遊記來看看。
月歌回來得很快,手中拿着兩個小巧精緻的、用帶萬字紋的紅綢包裹着的兩個小盒子,放在桌上,將兩個小白瓷瓶細心地放了進去,將盒子蓋上,綢帶繫好,重新方在了木芳夕的面前。
木芳夕看着包裝完美喜慶的兩個小盒子,面上的笑容有些驚喜:“月歌真是生了一雙巧手呢。”
月歌笑了笑:“多謝大小姐謬讚了。”
木芳夕在房中坐了一會兒,文嬤嬤和麗嬤嬤已經收拾好行裝,上門來和她道別了。
木芳夕握着文嬤嬤和麗嬤嬤的手說了一會兒話,最後不忘將那兩個盒子分別交給了她們,最後又說了些祝福的話,這才依依不捨地將文嬤嬤和麗嬤嬤送走了。
文嬤嬤和麗嬤嬤離開木芳夕的院子之後,又去梁氏主院拜別之後,才坐上宮中來的馬車,離開了木府。
梁氏命人看着兩位嬤嬤離開,正準備到木芳夕的院子裡來抖抖威風,忽然就聽見院子前一陣嘈雜,一個僕從飛快地奔了進來,不等通報,直接在院門前叫道:“夫人!宮裡來人了,老爺請您一起去接旨。”
梁氏並不常接旨,聽見這個消息,心中還有些驚訝,但馬上就想到了木晴雪的身上去了——前四天太后親自下了讓木晴雪不日進宮封妃的懿旨,現在想想,估計是宮中的教習嬤嬤到了。
梁氏歡天喜地地派了丫鬟去霽雪院去叫木晴雪一起來接旨,自己整了整衣裳,不敢多耽擱,直接去了前廳。
梁氏到了前廳,木合德是早朝過後和宣旨太監一起來的此時官服都沒有脫,正和那太監站在一起低聲說着什麼,梁氏轉過屏風來,見狀,趕緊笑着迎上前去。
這次來宣旨的太監並不是常喜,而是內務府的副總管寶榮公公,位分要比常喜高,但真論起在聖駕前的影響力,其實是不如常喜的。
梁氏在一邊伺候兩人用茶,態度並不多殷勤,但那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釋放出來的善意和歡喜,很讓寶榮公公受用,也就樂意多等一會兒,讓木晴雪一起出來接旨。
木合德在朝堂上的名聲不錯,畢竟爲人剛正,又不迂腐,但是他的內宅實在是混亂得可以。這一點,在常喜公公宣旨回宮去之後,就在宮中下人們中傳開了。
因此,即使寶榮公公此時和木合德說得挺開心,但看着梁氏的眼神是有幾分看不上的,對於姍姍來遲的木晴雪,更是帶着點鄙夷的揣測。
不多時,木晴雪就帶着玉露和另一個貼身丫鬟來了,因爲昨晚睡得並不安穩,木晴雪秀美的雙眸中帶着淡淡的血絲,眼下更是有些青黑,神情雖然也是驕傲而歡喜的,但整個人看上去卻是有些陰鬱的。
木晴雪出現之後,木合德看了梁氏一眼,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剛剛寶榮公公旁敲側擊地告訴他,這內宅安穩必須要嫡庶有別、長幼分明,主母的心性要沉穩有度,方能家宅安寧。
原先木合德還沒有覺得什麼,但是見木晴雪都出來接旨了,但木芳夕卻沒有絲毫動靜,以前木合德會第一時間認爲是木芳夕沒教養,但是現在有寶榮公公站在一邊,木合德的心思忽然就多轉了一道,像是順口似的,問了梁氏一句:“晴雪來了,芳夕還沒起碼?”
梁氏心中咯噔一下,木合德竟然主動問起了木芳夕,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但是她面上卻沒有露出絲毫破綻,有些苦惱地笑了笑,道:“芳夕那丫頭,我也派人去請了,不過老爺你也知道,她身體向來不好,又不願見人,想來是不會來了。”
一句話,就生生將“身體不好、性子孤僻、不懂禮儀”這三個缺陷蓋棺定論在了木芳夕的身上。
話說的這麼順嘴,想來是沒少和人這麼無限芳夕小姐啊?寶榮公公想到回內務府述職的麗嬤嬤和文嬤嬤對木芳夕的評價,再看看眼前這個笑容柔和雍容、但心思險惡的當家主母,心中不由冷笑了一聲。
木合德並不會在人前反駁梁氏,只是見寶榮公公眼中微微有些冷意,對梁氏也有了些不耐煩,嘆了一聲,道:“既然這樣,就不等她了。公公,可以宣旨了。”
寶榮公公笑着應了一聲,起身走到自己帶來的人面前,面對着木合德、梁氏和木晴雪,朗聲道:“聖旨到,木將軍,接旨吧。”
木合德率領梁氏和木晴雪以及廳中伺候的下人們跪了一地。
寶榮公公的這個聖旨內容很簡單,是皇帝下召賜予木晴雪兩個教習嬤嬤,並且直接通知了要進宮的日程,最後還安慰了木晴雪一句。
木合德接旨的經驗只限於接受調派、上陣殺敵,對於這種聖旨也是一知半解,並沒有說什麼。
寶榮公公見一家子都懵懵懂懂的,心中微微嘆息一聲,到底還是不忍心見木將軍什麼準備都沒有,忍不住提點了一句:“木將軍,這兩位教習嬤嬤可都是聖上親自選出來的,還請將軍和夫人,慎重對待呀。”
這下,梁氏聽出了點不對勁來了,連忙問道:“聖上親自賜下的教習嬤嬤……這,我們晴雪哪裡當得起這樣的恩寵。”賜下教習嬤嬤這種事,向來是由後宮決定,皇后或者太后爲木晴雪選定教習嬤嬤,都是正常的,要是兩人都沒有這心思,內務府也能自己決定,但是要讓日理萬機的皇上來爲一個還未進宮的臣女親自指定教習嬤嬤……這不是懷疑那女子的品德是什麼?
梁氏被自己的想象嚇了一跳,趕忙安慰自己,若是皇上真的懷疑晴雪的品德,又怎麼可能會讓她進宮去!
心念電轉,梁氏面上的神色只是顯得有些蒼白了些,和木合德一起,垂手恭敬地接了聖旨,在寶榮公公的示意下,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
寶榮公公的視線終於再次落在了木晴雪的身上,面上沒有什麼表情,臉上帶着深刻的笑紋,側身讓開一步,招了招手,道:“這兩位教習嬤嬤可是內務府中最盡忠職守,聲望也最好的兩位嬤嬤。木夫人、木二小姐,你們真有福氣呢。”
木晴雪連忙嬌笑着道:“承蒙公公誇獎。皇上錯愛,臣女定不會讓陛下失望的。”
此言一出,寶榮公公面上本就虛假的笑意差點維持不住,意味深長地看了眼梁氏,連木合德都不再看了,輕笑一聲,朗聲道:“既然如此,那咱家就先告退了。”
木合德不知道爲什麼,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卻實在拉不下面子去請教一個太監,遲疑了片刻,還是親自將寶榮公公一行送離了木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