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這陣子有事,一直沒顧得上雜貨鋪。因此李棗兒輕車熟路地推門進去,頭也不擡就問:“楊大哥,最近生意怎麼樣?”
沒想到,回話的卻不是楊福,“你倒還有閒心管這裡的事。”屋裡的人放下手中的賬本轉過身來,卻是多日不見的雲朝陽。“該說你是心大呢?還是不安分呢?”
李棗兒一揚眉,道:“都不是什麼好話。”將針線隨手扔在一邊,疲憊地靠在椅子上打量雲朝陽,見他竟是一臉倦色,風塵僕僕的樣子,皮膚也略黑了一些,不免奇怪,“這麼些日子,你出門去了?”
“出去了一趟。”雲朝陽明顯不欲多說,坐到她旁邊的椅子上,倒了茶遞給李棗兒,道:“剛回來就聽說你家出了些事?”
“你消息倒快。”李棗兒嘆口氣,淺淺地飲着茶,心裡有事,也品不出個什麼滋味。
雲朝陽握着茶杯也不喝,只看着李棗兒笑。“這回你又要做什麼了?”
李棗兒瞪了他一眼,道:“我能有什麼法子!”
雲朝陽道:“既然你沒法子,要不要我幫你?我在外面有些個朋友,我託他們打聽打聽?”
李棗兒有點驚訝地瞥了他一眼,想了想之後,搖搖頭,道:“算啦!這是三哥自己的意思,勉強帶回來,說不準哪天又要走。不過呢……”她嘿嘿一笑,道:“難得你有這麼好心,不如幫我打聽兩件事。”
“說吧。”雲朝陽淡淡地笑道。
“第一,巧玉要嫁到誰家;第二……”李棗兒遲疑一下,道:“你可知道這附近,哪家的郎中求子的方子最有效?”畢竟是自己家的事,她說什麼也不能一點努力都不做就置身事外。
雲朝陽故意擡了擡眉,上上下下將李棗兒看了一遍,道:“你要求子?”
“呸!你才求子呢!”李棗兒作勢要把一杯茶灑過去,道:“反正你只管幫我打聽就好了。”
“呵,我知道,是你大嫂。”雲朝陽像是覺得危險,站起身走到窗邊,低聲道:“你母親終於準備給壽哥納小了?”
李棗兒別開臉,道:“你猜得倒準。”
“這有什麼難的,不是急事,你哪會來求我?”雲朝陽輕聲道,語氣帶着幾分自嘲:“我會幫你打聽着。不過,據我所知。這附近最好的大夫,現在說來,和你們家也算是親戚。”
“我家?誰?”李棗兒詫異極了。
“你二哥的大舅子,那個醫癡,徐常山。”雲朝陽道:“求子的方子如何我不大知道,但他的醫術確實是有口皆碑,你可以讓你大嫂去試試。”
“這樣……那,還得找個說法。大嫂臉皮薄,這事,可不能明說。”李棗兒自語道。
雲朝陽哂然道:“有什麼難的,依我看,你家裡人,只要把你爹爹和你四哥那邊說好了,剩下的都不用吩咐,就算你大嫂熬出滿屋子藥味,他們也都會裝不知道,一個個精着呢。”
李棗兒聽得笑了起來,道:“我家的人,你還真有幾分瞭解。”
雲朝陽笑了笑,沒再就這話兒說下去,話鋒一轉。道:“至於你要我打聽的第一件事,我也已心裡有數。不過,只怕你並不想聽。”
李棗兒心裡“咯噔”一下,緊張地捏住手中的茶杯,“怎麼?那家人不好?”
雲朝陽見她着急,忙道:“話也不是那麼說,你先聽我把話說完。”將茶杯從她手裡小心地抽了出來,他道:“那家人姓岳,也算是個富裕人家,不過沒什麼家業,就靠祖上傳下來的家底過活。當家的男人早逝,家裡現在是大夫人領着兩個妾室過活。三個女人各生有一子,眼下要娶巧玉的,就是大夫人的兒子。”
“那男人……有什麼不妥麼?”李棗兒擔心地問。
看了她一眼,雲朝陽嘆了口氣,道:“聽說,那男人性格平順老實,自幼喜愛讀書,很有些學問,又寫得一手好字。而且,對妻子十分體貼……對了,我忘記說了,那男人的原配幾年前難產死了,這次是續絃。總之,人品是不錯的。要說有什麼不妥,就是胎裡帶的,出生時……只有一直眼睛。”
“一隻眼睛?”李棗兒尚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道:“是瞎了一隻麼?”
搖頭,雲朝陽道:“是隻長了一隻眼睛。左眼。右眼的地方是平平的一塊皮肉,什麼都沒有。”
李棗兒把那情景在腦中一想,頓覺十分駭人,道:“巧玉知道嗎?”
雲朝陽頷首道:“我說了,那家人還算不錯,將什麼都說得清清楚楚,也囑咐楊小腳不可隱瞞。而且,可以不要嫁妝,彩禮豐厚,進門就是正房。別說以巧玉現在的情況,就是平日,這個條件也是十分優渥。而且,一隻眼睛而已,也不是全瞎了,嚇人是嚇人了點,但看長了也就習慣了。”
這話說得李棗兒不大愛聽,她不悅道:“照你這麼說,巧玉姐還算是撿了便宜了?”
雲朝陽笑笑,淡淡地道:“是不是撿便宜也不是我說的。不過據說岳家已經備下了十車彩禮……我想,巧玉若是嫁到你們家,大概得不到這麼多吧?”
李棗兒怒道:“這和錢有什麼關係!”
雲朝陽道:“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女人不都想着嫁個有錢人家,一輩子享福麼?指不定巧玉也是這麼想呢!”
“放……”李棗兒一激動。差一點就罵出口去,忍了忍方道:“你以爲都跟你一般見錢眼開麼!”
雲朝陽呵呵一笑,道:“我是不是見錢眼開我是不知道。不過,我卻是知道,你是十分愛錢的。”他忽露出一種十分古怪的神情,瞧着她諧謔道:“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過兩年你出嫁之時,得多少彩禮才肯嫁?”
“雲朝陽!你這個……潑皮!”李棗兒生起氣來,忍不住揮手就打了過去。
雲朝陽擡手想攔,一瞬間又收了回去。急急往旁一躲,笑道:“好了,說正經的。”他忽而整了臉色,鄭重道:“我知道你放不下巧玉的事,不過這是別人家的事,你還能怎麼着?就死了心別管了。反正是她自己命苦,攤上你三哥這麼個……”他看了看李棗兒的臉色,猶豫了一下沒有說下去,“你犯不上給他收拾這個爛攤子。”
李棗兒無奈地攤手,道:“三哥一輩子也就糊塗這麼一次……不過,他再怎麼的,也是我三哥。雖說他這事做的不對,但巧玉也太死腦筋了一點兒……”
“可人家自己願意,你別說攪和不成,就是攪和成了,那也叫棒打鴛鴦。”雲朝陽不讓李棗兒多說,“人家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門親。何況,你怎麼就認定巧玉嫁過去過不好呢?我早幫你打聽了,那男人真的不錯,我倒覺得巧玉嫁過去也不壞,好男人也不是看臉的。話又說回來,她倒是先許給你三哥了,不也沒得了好麼?所以,這事就憑天意吧。何況……”他忽然壞笑起來,“我估計過了今兒,你也沒別的心事管別的。”
李棗兒斜了他一眼,心知沒有好事,“怎麼的?”
雲朝陽嘻嘻笑道:“你前陣子不是託楊大哥進了些素色的帕子,自己回去往上面繡了點兒花樣子在鋪子裡寄賣麼?我聽楊大哥說,那帕子賣的很好,所以……”
“所以什麼?”李棗兒忽然生出不好的預感,忙問。
“所以我也進了一匹素色的帕子,描你的花樣子請了人繡。”雲朝陽從懷裡掏出一方水粉色秀冬青紋的絹怕出來,“繡工比你還好,可是價錢整整比你便宜兩文。”
李棗兒跳了起來。一把將帕子搶到手裡,胡亂地翻看了一眼,恨聲道:“你竟敢搶我生意!”
雲朝陽大笑,“我說你怎麼賣、賣什麼我不管,但我可從來沒說不搶你生意啊!書上說,‘獨樂樂不如衆樂樂’,有錢大家賺嘛!”
李棗兒細一回想,果然當初的約定裡沒想到這一條,一時也拿他不得,只能暗氣暗憋,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氣呼呼地道:“你要賣也可以。但是行有行規,你這樣壓低價錢,有傾銷……”急急收住,她白了雲朝陽一眼,“總之,你要是這麼樣賣,那我也可以壓低價錢,到時候誰也賺不到!”
雲朝陽不以爲意,故意道:“這東西能賺多少,我不過是心血來潮,圖個高興而已,就是賠了,也不打緊。”
李棗兒聞言,確有些不安,但仔細看了看雲朝陽,發現他滿臉壞笑,便意識他是有意氣她,心裡頓時穩當下來,瞪了他一眼,“小心我把你的鋪子盜空了!”
雲朝陽瞧着她雙頰緋紅,嗔怒嬌憨的樣子,甩頭一笑,道:“買賣不成仁義在。何況以我們之間的交情,還開不得一個玩笑麼?”他似有些不敢直視李棗兒一般地別開眼,“帕子我確是照你的命人繡了,價錢定得和你一樣。底料的好壞,繡工的粗細,式樣的選擇……客人們想買誰的貨,那就各憑本事了。”
李棗兒有些驚訝他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撲哧一笑,道:“這還像句人話。沒想到出門一趟,你倒長進了!對了,你到底去幹什麼了?”
雲朝陽張了張口,最後吐出兩個字:“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