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尷尬的寂靜持續了約莫一分鐘,纔有一陣掌聲響起,鼓掌人卻是露絲雅。
“我很感謝內藤先生的大仁大義,衆所周知,您現在是日本領事的經濟顧問,而冀東銀行又受日本的指揮。內藤先生可以拿到第一手資料,由您負責操作,我們的投資自然一本萬利,毫無風險。”
“真是個聰明的姑娘。只要大家肯聽我的話,自然可以獲得豐厚的回報。”
“但是我不明白,儲備券的買賣需要內幕消息麼?”
“如果是單純的儲備券買賣,老夫也沒這個興趣出面。總共幾百萬的款子,又能有多少油水? 我可以告訴大家,冀東銀行下一步將進駐貴金屬交易市場,本地的金銀價格將面臨一番巨大波動。你們可以把這個消息賣給銀行家賺一筆信息費,也可以跟着我發一筆大財,具體怎麼選擇由你們自己決定。我之所以要大家服從調遣,就是爲了保證貴金屬市場的穩定,別破壞我們發財的大局。”
喬雪開口搭腔:“利用自己的身份做這種生意,您就不怕貴國的政府找麻煩?”
“小姑娘,這個問題就有點讓人失望了。老夫敢做這筆生意,自然有把握全身而退。我在東京有足夠的關係,保證我可以安然無恙。當然,前提是事情不能鬧得太過分。”
“所以老前輩要大家聽令的目的就是保證市場可控,我們的交易幾時開始幾時結束在您控制之中,就能保證日本政府不至於受到難以忍受的損失,我說的沒錯吧?”
內藤點點頭:“聰明!大家都是聰明人,應該能看清當下的局勢,如果真激怒了大日本帝國,就算跑到天邊也難逃一死。錢固然是好東西,也得有命花才行,這一點大家沒人反對吧?”
寧立言問道:“今天在場這麼多人,老爺子就不怕有人走漏風聲,把消息賣給日本政府又或者是憲兵隊?”
“怕?我需要怕麼?”內藤冷冷一笑:“我給大家提供了一個發財的機會,衆位體面的紳士自然不會恩將仇報。如果真有這種卑鄙小人存在,我相信上天會對他施以懲罰,讓他明白做人的道理。”
“老前輩的氣魄令我佩服,既然如此我無話可說。對於前輩的建議,我雙手支持。”
“很好。其他人是否有異議?如果誰不同意這個主張可以說出來,大家舉手表決。”
老人的目光掃視着房間,如同國王在看自己的臣屬。臣子們異常恭順,沒人開口也沒人做出什麼動作。內藤點點頭:“既然如此,那老夫方纔的提議就算正式通過,按照白鯨規則,正式通過的提案就是所有會員必須遵守的臨時紀律,如果有人違反,就別怪老夫不講情面。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內藤的視線轉向寧立言,顯然是要他和自己一起走。這時喬雪卻向這邊走過來,邊走邊說:“我和立言送老爺子。”
露絲雅和其他人都沒動地方,寧、喬二人一左一右攙扶着內藤來到他那輛別克汽車前面,司機下來拉開車門。不容內藤說話,喬雪搶先開口:“露絲雅稍後要舉辦假面舞會,我和立言就不遠送了。”
“白鯨裡的人,每天不都在戴着假面跳舞?又何必單獨組織個舞會,簡直是多此一舉。”內藤哼了一聲,又看向寧立言:“你也是個要做大事的人了,不至於對這種學生的娛樂方式感興趣吧?”
“只要雪兒喜歡的娛樂方式我都喜歡。”寧立言回答的異常乾脆:“再說我剛宰了袁彰武就去老爺子那,也是給您找麻煩,大家還是忙大事要緊。過幾天我去府上拜訪,今晚就不叨饒了,您路上小心。”
司機看看內藤,隨後發動汽車,喬雪則挎着寧立言的胳膊朝內藤揮手告別。直到汽車遠去,喬雪說道:“走了,準備跳舞。”
房間裡的舞會早已經開始,或者正如內藤所說,自白鯨誕生到現在假面舞會從未結束。在內藤走後,人們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見寧立言回來,就有人主動上前攀談示好,其中也包括剛纔開口質疑的格里高利。
露絲雅見兩人回來,朝他們點點頭,隨後用木槌在吧檯上一敲:“各位先生們女士們請靜一靜,接下來我要宣佈一件事。一小時後我將在這裡舉行一個假面舞會,對此不感興趣的人可以離開,想要參加的請在冰美人那裡報名。”
離開的人超過三分之二,這其實也不奇怪,白鯨的會員以上年歲的居多,已經習慣了戴着無形面具的生活,如非必要不願再額外套上一個有形面具。留下來的多是年歲尚輕道行有限之人,還有一些則是存着這樣或那樣的想法。
留聲機裡傳來音樂聲,戴着面具的男女開始邁動自己的舞步。彼此剛剛見過面,又只是脫去外衣沒有更換衣服,面具根本起不到掩飾身份的作用。只是人們願意相信面具可以隱藏自己,隨後便心安理得的放縱,行動也變得大膽。
寧立言一連換了三個舞伴,一個比一個膽大,最後這個來自法租界的女子直接把嘴貼到寧立言耳邊說着:“我不是露絲雅,不需要年輕十歲也願意和您約會。您既然未來要管理白鯨,首先就得了解白鯨的成員,我們也需要了解您。就從我們開始,相信我,我非常願意接受您的管理,您可以對我發號施令,就像國王一樣。”
“我非常榮幸,可是您要知道,我可是個有主的男人。”
“那又怎麼樣呢?我從不想介入您的婚姻,只不過是借用您一個晚上,就像那位金司令一樣,冰美人想必不會介意。這就是您這個國家對於女性的歧視,男人可以隨便玩,女人卻不能。和您的關係越接近,冰美人離我們就越遠,您看看她現在的樣子,多讓人惋惜啊。”
喬雪沒參加舞會,而是坐在鋼琴前面自顧演奏鋼琴曲,在昏暗的燈光掩映之下,她此時的樣子竟然和露絲雅有幾分相似。
正牌的露絲雅則像只蝴蝶一樣穿梭在人羣中,隨機挑選舞伴。所有和露絲雅跳舞的男人都充滿紳士風度,不敢有絲毫過火的舉動。可見面具只會給人膽量,不會破壞理智。
寧立言目光掃了一圈,隨後在這個女子耳邊道:“相信我,我非常願意瞭解您身上的一切,不過不是現在,而是等到我們都發了大財,成爲這個城市最有錢的富翁之後。讓我們爲了那天的到來而努力吧。”
說話間他藉着舞步把女子向外一送,立刻就有另一個男士拉住了女子的手,隨後把她拉入懷中。不等第四個女人過來,露絲雅已經搶先來到寧立言身邊,拉住他的手,微笑道:“冰美人不會吃我的醋,這次你不用急着換舞伴。”
舞曲變得舒緩,寧立言也趁機可以緩一口氣。“謝天謝地,您應該早點出現的。”
“萬一你樂在其中,我提前來豈不是掃興?要知道我可沒辦法讓自己年輕十歲。”
“謝天謝地,如果您真的年輕十歲那我們就沒法像這樣跳舞了,老天作證我向來不喜歡和一箇中學生跳舞。”
“感謝您的恭維,不過你最好小心點,如果您持續說這種甜言蜜語說不定我會改變自己的原則,不需要年輕十歲也可能愛上誰。”
“我相信您不管到幾時都會愛我,愛喬雪,愛富蘭克林以及波爾多紅酒還有魚子醬。”
“確實如此,我愛這個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所以我對日本向來看法不佳。這也是內藤先生想要換人的原因。不過如果他知道他選擇的繼承人和他討厭的人在共舞,又該作何感想?白鯨可不是個能藏住秘密的地方。”
“我相信他會因爲自己沒有看錯人而非常高興,能和美麗的女士共舞這麼久的男人屈指可數,我既不是各國領事也不是財閥或是將軍,能得到這種殊榮乃是造化,如果拒絕就是個傻瓜。傻瓜不具備管理白鯨的資格。”
“事實上我和領事也不會跳那麼長的時間。男人是一種貪婪的生物,給了他們一部分,就會想要更多。與其最後鬧到大家反目,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給他幻想。”
有幾個男女想要接手舞伴,卻發現這兩人都沒有換人的意思只能作罷。露絲雅甚至還捏了捏寧立言的胳膊,隨後又是一陣大笑。
寧立言說道:“我已經感受到那種屬於小報記者的目光。如果你還不放開我,圈子裡就會有關我們以及喬雪關係的謠言傳播。”
“這種謠言不是早就存在麼?我不得不承認,其中有些故事很有想象力,我都想要把它們印刷成冊,拿到市場上發售了。我可知道,不少貴婦就喜歡這個。我是個慈悲慷慨的人,他們想要這些,我們就該給他,比如你今晚留宿在此,這個新聞他們肯定喜歡。”
“如您所願。”
“我就知道您總是能做出正確的抉擇,果然沒讓我失望。”
露絲雅忽然停下舞步,朝喬雪喊道:“親愛的,我需要你換一首曲子。我想要聽……第五鋼琴協奏曲!”
喬雪也不說話,手指敲擊琴鍵,曲聲在房間裡迴盪。這首曲子另外還有個名字:皇帝協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