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跟我用這套把戲,我的話你絕對不肯聽,多半還要反其道而行。”這一年左右的時間下來,內藤也知道怎麼跟寧立言打交道,開口就揭破他的用心。
“我只是想提醒你匯豐所藏的古董乃是不祥之物,昔日京城最大的當鋪再加上衣食無憂的七貝勒、統帥千軍萬馬的李信,都因爲這東西喪了性命。就算它價值連城也總不如自己的性命珍貴,你如今又不缺錢財,犯得上爲了些蠅頭小利冒性命危險麼?再說現如今這個世道古董賣不出價錢,一堆無用的廢物除了給你帶來危險之外毫無價值,還不如早早送個人情。”
寧立言一臉無辜,不住搖頭:“老爺子這話是從何說起啊?我寧某人可不是捨命不捨財的蠢貨,更不會爲了幾個小錢就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若是七貝勒的古董真在我手裡,肯定孝敬給老爺子,託您代呈那位男爵殿下,替我在大日本帝國的皇親國戚面前買個好。若是有那麼一位爺給我當靠山,我豈不是在日租界可以橫着走?問題是它真沒在我手裡,也不在劉黑七身上,估摸着八成落在藤田的手裡。”
內藤冷笑道:“你小子耳目倒是靈通,連男爵的事都掃聽出來了。不過你別忘了,我可是白鯨的創始人!在老夫面前也敢說伏擊李信的乃是劉黑七?”
“反正他們是那麼喊的,具體是不是我也不清楚。我當時已經下車了,聽到槍響偷偷過去,聽到他們自稱是劉黑七的人馬找李信報土倫之仇。那幫人人多勢衆,我孤身一人哪敢過去看,趁他們沒發現我自然就逃了。”
這番說辭與寧立言回到租界以後對當局警務處的彙報不差分毫,不管做賊還是做情報員“久供不離原詞”都是必要掌握的能力。寧立言前世受過專門訓練,日本人的酷刑也未曾讓他改口,內藤的軟功同樣難以奏效。
試探無果的內藤不動聲色,拋出自己第二記殺招:“可是老朽聽說,汽車上並未找到彈孔,只有車胎處有被子彈擊中的痕跡。埋伏者很有可能從頭到尾就開了一槍便解決了戰鬥,這等手段可不是土匪尋仇的風格,倒是與之前打傷你的那個聶川有幾分相似。”
“車上沒彈孔不代表只有一槍啊,我聽着那槍聲可是響了好幾聲,興許是那幫警察手藝不行,其他彈孔都沒發現。華捕那兩下子咱心裡有數,上不得檯面。再說土匪裡的好槍手很多,劉黑七的槍法就未必不如聶川,他手下這幫人也都是神槍手。若是範圍再擴大一些,天津城裡聶川那種槍手不知多少。別的不說就是海光寺日本駐軍裡面,有這種手段的也得有個三百五百吧?”
內藤長嘆一聲:“你既然堅持這個觀點,老朽也無話可說。但你拿不出像樣的孝敬,小日向那邊未必肯容你。這個人乃是匪性,若是發作起來我這張老臉恐怕未必管用。”
“您老謙虛!有道是姜太公在此,衆神退避。有您老這尊真神保佑着我,那些小鬼又怎能奈我何?不就是一個小日向麼,跟您老比差遠了,有您向着我他就不能把我怎麼着。回頭還得辛苦老人家一遭,替我跟吉川定個飯局。他讓我幫他物色勞工,我已經找了貨源,就看他的本事。”
內藤的汽車把寧立言送到日租界與意租界的分界線北安橋頭便停住,喬雪的凱迪拉克停在那等候,在汽車旁邊還站着一個班的意大利士兵。喬雪頭上扣着一頂牛仔帽上身卡其布長袖獵裝下着長褲,腳上那雙長筒馬靴漆皮鮮亮,讓寧立言的目光在上面來回逡巡不去。
見寧立言坐到副駕駛位置上,喬雪先是上下觀看了足有半分鐘確定其毫髮無損之後,臉色驟然一變,車裡也隨之變得涼爽起來。寧立言不等她發作,先吹了聲口哨:“這是哪來的仙女在這等情郎?一人無趣需不需要有個人陪你說說話啊?”
“你搞錯了,我不是等情郎而是來這收屍的。後備箱裡放了屍袋,準備把某個蠢貨的碎骨頭收拾起來扔到亂葬崗子然後嫁人。”
“嫁人是好事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人倫大事誰聽了都得雙手贊成,大美人上眼看看我怎麼樣?可着天津衛您掃聽掃聽,誰不知道我寧立言寧老三是有名的才貌雙全性情賢淑,下得了廚房上得了廳堂,大美人嫁給我保證不丟面子,誰聽了還都得給你挑大拇指說你有眼光會選爺們!”
喬雪被他這套嬉皮笑臉的辦法搞得沒辦法,臉上的寒霜終於劃開,伸手抓住寧立言的耳朵用力地擰了一陣才發動汽車下橋直奔意租界,邊開車邊說道:“內藤這次算是救了吉川全家,吉川幸盛應該厚禮相贈。”
“我若是死了,你便要嫁給吉川然後殺他的滿門?”
“我知道這事不容易辦但是我有信心,可以先給他生孩子,按照日本人的思維認爲女性肯給他生孩子便會對他百依百順,到那個時候我再動手也不晚,我連怎麼同歸於盡都想好了。保證吉川家不會有一個活人剩下。”
車裡一片寂靜,過了好一陣子寧立言將身上的雷管解下,看着喬雪說道:“雪兒,這一生我絕不負你。”
“這還用你說?”喬雪白了他一眼:“你要是敢辜負姑奶奶,我保證把這雷管捆在你身上然後親自拉導火索。本以爲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居然想到這種辦法,至於麼?充其量不過是被捕成爲人質,讓吉川拿你要挾我,這點事也值得自殺。難道本小姐是那種男人一被捉就六神無主只會聽對方擺佈的蠢女人?他就算拿你要挾我最後也無非是落個同歸於盡不會讓他佔了便宜。對我這麼沒信心,該打!”
她橫了寧立言一眼,但是彼此眼中都只剩下了情分,車裡的溫度也終於恢復正常。寧立言這時才問起那些意大利大兵,喬雪不以爲然:“露絲雅打了個電話便可以解決的問題不算什麼。他們意大利的領事也是白鯨的優秀客戶,露絲雅本人在意大利也頗有些勢力,這點兵算什麼?再說意租界現在不能不派兵保護,他們可不想再出事。”
“怎麼?趙歆那邊出了問題?”
“消滅劉黑七的部下倒是沒問題,但是我們的藤田先生還是惹了麻煩。他的別動隊對回力球館和我們的人都發動了襲擊,曲振邦和趙歆受了傷,已經送醫院了。不過別動隊這次沒那麼幸運,意大利人有準備,那幫人死傷慘重,好幾個人被抓了現行。意大利向來和日本交好,可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窩囊脾性,這次的事足夠日本總領事頭疼一陣子了。”
按照吉川和藤田的約定,劉黑七的部下乃是誘餌。一旦他們被吞藤田的別動隊就要展開行動,對伏擊劉黑七的人馬展開攻擊,優先消滅寧立言。只要行動人員不被捉,事後就可以賴賬或是推卸責任,最後無非是意租界和英租界的矛盾與日本人無關。再說英租界的督察長跑到意租界殺人本身也屬於理虧,就算鬧起來也不會有便宜可佔。
吉川早就算到寧立言不會前往意租界,提出這個計劃的目的就是讓藤田的部下和寧立言派出的人馬兩敗俱傷。那些別動隊員進入意租界之後,就已經被寧立言安排的耳目發現行跡並且向意租界巡捕房做了提醒。
本以爲不至於出差錯,可是意租界的無能遠超寧立言預料,他們並沒有真的控制住這些行動隊,反倒是讓他們成功突圍,又向趙歆他們發起了進攻。
趙歆按照和寧立言的計劃還在回力球館,不曾料到會有人殺上來,兩名巡警被殺他自己也受了重傷,如果不是意大利士兵趕到多半就要沒命。聶川那一隊也是被打了個冷不防,曲振邦捱了兩槍,那些僱傭來的白俄損失過半,好在劉黑七的手下並沒能逃走,那些別動隊員也未能按計劃逃脫。
“我們的人現在也被扣在意租界?”寧立言才知自己和內藤周旋的時候,這邊居然是連番撕殺,詢問着其他人情況。
“交戰雙方自然同時被捕,這沒什麼可說,不過總體情況還好,我們對意租界提出的要求很配合,並沒有鬧出大亂子,所有的事情都是日本人搞出來的。兩家本來是盟友關係,可是日本人先是把土匪向意租界驅逐,隨後又在意租界白晝開槍殺人簡直不把意大利放在眼裡。還有就是對回力球館的襲擊,讓意租界怒不可遏。他們爲那座球館花了血本,剛剛營業就發生槍戰還死了人,生意肯定受影響。所以我們的人可以順利保釋,那些別動隊……就很難說了。意大利領事已經給日本總領事打電話了,據說用意大利語罵了十分鐘的髒話。”
寧立言一笑:“意大利的怒火也僅止於此了,畢竟大家都是法西斯國家,算是同一陣營,怎麼可能爲了這點小事翻臉。意大利世界盃足球賽眼看就要開始,這時候不適合與友邦鬧國際糾紛。要再說墨索里尼認爲擴張領土可以減輕國內經濟壓力,一心準備對外用兵,一旦和東洋人交惡勢必影響他的佈置。罵幾句娘難免,但是不會把日本人怎麼着。”
“意大利和日本的關係未必會受多少影響,但是藤田正信的日子肯定會難過。總領事不會善罷甘休,肯定能夠要去上告,熱河駐屯軍包庇不了他,這回藤田多半得滾蛋。”
“滾蛋的人多着呢,不止他一個。我答應了麗珠嫂子幫她報仇,這個承諾該兌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