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九禎有種想吐血的感覺,敢情是被賴上了,一千個人,再拿一萬兩銀子出來,怎麼可能?不由狠狠瞪了眼袁懷山!
其實袁懷山也冤的很。
自永曆年間起,衛所制度逐漸崩壞之後,軍官侵佔田產,把普通小兵變成軍奴成了常態,但到了末年,隨着各種制度徹底崩壞,朝庭控制力下降,難免有兵油子會抓住機會,聯合衆人挾持上官,甚至以下克上,畢竟衛所軍官的權威來自於朝庭,朝庭自己都自顧不暇,哪還有能力爲他撐腰?
這種情況在歌舞昇平的南方尤爲明顯,因着陝西河南被打成了爛攤子,直隸山東又一次次被建奴蹂躪,朝庭的基本盤崩潰,正逐漸失去對南方的控制。
北方的兵,給錢給糧,好歹心裡還有朝庭,還能拉出去打兩下,而南方的兵,在與軍官的鬥爭中漸漸掌握了竅門,從上到下,幾乎都是油子兵,撈起好處,不讓於人,打起仗來,則是腳底抹油。
南明僅一年被滅,官僚的黨爭內鬥固然是個重要原因,可是兵不能打也是致命的死穴啊。
當然了,平時這些油子兵不敢過於逼迫上官,今天,革命軍都打到了家門口,多年以來積聚的怨氣總爆發,袁懷山不敢過份逼迫,索性不吱聲,望向了城下。
卻見着那軍卒跑的好好的,突然止住了步伐。
“誰讓你們停的,想死是不是?”
千戶喝罵道。
一名軍卒嚷道:“流賊有槍有炮,咱們手上只有長矛大刀,那黑洞洞的炮口正對着咱們哪,衝上去纔是送死!”
“平時這些狗官把老子們往死裡壓榨,現在流賊來了,又要老子們去送死,弟兄們,能答應麼?”
“要上自己上,讓高郵城裡的那些狗官去和流賊打,老子反正一無所有,搶不到老子頭上,真要流賊破了城,關我鳥事?”
“說不定還能趁火打劫撈一把呢!”
那近七百人死活不肯上前,反而是冷言風雨,聲音越來越大。
“反了,反了!”
千戶氣的揮着刀大叫。
“你砍誰?你孃的,動一下試試?”
“來,砍老子啊!”
軍卒不僅不怕,反而圍了上前,那長矛戳啊戳,把千戶嚇的臉面蒼白。
城頭,趙九禎也是氣的不行,抓住城垛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可是他也怕鬧出兵變,氣急交加之下,額頭滿是汗珠。
高桂英則是輕蔑的搖了搖頭:“這樣的朝庭官兵我還從來沒見過,窩裡橫倒是挺在行的。”
李信解釋道:“他們或還有另外一重身份,就是佃戶,他們的田早就被軍官侵佔光了,平時給軍官種田,哪還有什麼操演訓練,家丁也相應的演變成了管事,你把這些人當作地主佃戶就可以了,地主老爺帶着佃戶上來打仗,這不是開玩笑麼?”
“嘿!”
二瓤從旁嘿的一笑:“司令爺,這些兵不行啊,抓來了得好好管教。”
李信眉頭一皺:“從哪學來的?老百姓不懂,叫我司令爺,你還能不懂?下回記着改口。”
“得令!”
二瓤鄭重施禮。
李信哭笑不得向前望去。
那一羣兵,已經開始有人往回跑了,可是緊接着,就有驚恐的大叫傳來。
“船上有兵,船上有兵,咱們被包抄啦!”
“進城啊!”
“進什麼城?高郵能守住麼?還不如降了,反正要殺也是殺那些狗官,咱們都是窮光蛋,沒什麼好惦記的!”
聽着嚷嚷聲,那千戶急的六神無主,本能的望向城頭,城頭已經有人大叫:“別開門,別開門,莫讓流賊尾隨入城。”
趙九祉剛要張開的嘴巴閉上了,想想也是,城下亂哄哄一團,真要開了門,就怕關不上,出了任何差池他都擔待不起。
而此時,已經有船隻在靠岸,一名名戰士身手矯健的躍下船幫,迅速集結,那千戶絕望的嘆了口氣,當時傳令的只說有流賊侵襲州城,兵力多少,裝備如何,並未講清楚,他還以爲是流竄於江淮的小股流匪呢,倒也不懼,帶兵趕來。
明朝末年烽煙處處,江淮雖不如河南陝西那樣亂成了一鍋粥,卻並非沒有流賊四處流竄,只因江淮地勢平坦,難以躲避官軍的大規模清剿,不成氣候罷了。
這刻真照了面,他才知道完全不是想象的那麼回事,心裡悔恨交加。
“軍門,還是降了吧,降了纔有活路啊。”
身邊有家丁勸道。
“誒!”
那千戶最後望向了城頭,確認不可能開城門,才大叫道:“放下武器,放下武器,我願舉義!”
“嘩啦啦~~”
一羣軍卒丟下了武器,跪地受降。
“誒!”
趙九禎也是痛心的一拳擊在了城垛上,哪怕拳頭都滲出鮮血,他也未感覺到,因爲他的心更痛!
一槍未打,一箭未發,援軍就降了,而從高郵到揚州或淮安的距離差不多,都是兩百里上下,今晨求援,明天才能收到消息,哪怕及時出兵,最快還要三天,高郵能守這麼久麼?
“老刺史,老刺史,民夫帶上來了!”
這時,袁懷山從後面喚道。
趙九禎回頭一看,幾百名身着破爛的漢子被帶上了城頭,其中約有半數尚算強壯,不禁點了點頭:“爾等好生協助官軍守城,一俟打退流賊,本州將予以嘉獎,否則被流賊破城而入,玉石俱焚!
人羣中有個五十來歲的老傢伙,正是邢三,哈腰道:“我等多虧了老刺史收留,才得以殘喘至今,請老刺史放心便是!”
邢三等人先一步趕來高郵,憑着難民的身份混進了城,家眷大多分散於各富庶人家做幫傭,打零工,有手藝的當街賣藝,沒手藝的幹些偷雞摸狗的雜碎事,到現在還有幾個關在大牢裡呢,其中的小媳婦與李蘭芝一起,租了間院子住下來。
趙九禎可不清楚招來了一羣內應,轉回頭道:“袁軍門,速速安排下去,無論如何,也得守到援軍趕來!”
“得令!”
袁懷山拱手施禮,隨即招呼人手,帶領民夫做着搬運的活計,什麼滾石、檑木、油鍋,還有火藥、炮彈,陸陸續續的搬運上城。
一名邢家班的青年人瞅着無人注意,向邢三小聲問道:“三爺,可不能再搬了,越搬攻城越難啊,要不現在就發動,挾持趙九禎那幾個狗官,逼他們開門?”
邢三偷偷瞥了眼,基本上將領都被家丁圍着,於是搖了搖頭:“再等等,打起來纔有機會,對了,想辦法讓弟兄們露個臉,讓總司令看到,別給自己人轟死了那才叫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