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張曜靈這一句“是我”剛一說出口,本來還面帶笑容的王擢,一下子那臉色就變了,就連這一句驚呼,聽上去都有些變調。
“公子,你不是在說笑吧?還是我剛纔聽錯了?”
王擢大睜着一雙眼睛注視着面色平和的張曜靈,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沒有說笑,你也沒有聽錯。沒錯,我說,這一次帶人伏擊苻雄的那個人,就是我。”張曜靈早就料到了王擢一聽完自己的話就會是這個樣子,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微笑着說道。
“公子可是認真的?你真的想要去擔當這一個任務?”
王擢閉上了自己因爲吃驚而長大的嘴巴,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異常嚴肅,低沉着聲音再次問道。
“我這次來到這裡,可不是想要來打個醬油就走的。既然來到了這個戰場,就一定要去戰場上見一見血。”面對着王擢那陰沉的面孔,張曜靈的表情依然是帶着淡淡的笑意,只是聲音,也少了一些嬉笑,變得很嚴肅了起來。
雖然不太明白張曜靈所說的什麼“打醬油”是什麼意思,但是張曜靈的意思王擢已經完全明白了。
“公子萬萬不可!”王擢一步跪倒在地。
“哦,有何不可?”
“公子千金之軀,身份無比尊貴,怎麼可以以身犯險!古語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戰場之中刀劍無眼,萬一公子出了什麼事情,讓末將怎麼去向王爺交代?公子之言,請恕末將誓死不從!”
王擢一臉沉痛地看着張曜靈,語氣沉重,讓身爲當事人的張曜靈,竟然有了一種想笑的衝動。
“王將軍這又是何必?在下雖然之前從未上過戰場,但是自小也是勤習弓馬射御,真上了戰場,也不會給祖宗丟臉。王將軍上得戰場,爲什麼在下就上不了戰場?”
“在下只是一無名小卒,死不死的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既然走上了這條金戈鐵馬之路,早就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王擢直挺挺地跪在張曜靈的面前,豪邁的語氣中,透着一種視死如歸的膽氣,“在下就算有一天真的死了,所悲傷的也不過是一家三口,對這天下來說實在是算不了什麼,但公子就不同了。公子身爲涼王嫡子,肩負着承繼祖業,守護江山社稷的重任,豈可讓自己身陷險地?如果公子出了什麼意外,整個涼州,甚至整個北方,就將會掀起另一場打亂。這種後果,恕在下難以承受!”
“王將軍,只是一次突襲,有這麼嚴重嗎?況且我們早就知道了他們的全盤計劃,這一次不過是以逸待勞,守株待兔而已,出不了什麼事的。”看着王擢依舊是一臉決然得不爲所動,張曜靈的語氣也變得冷了下來,“王將軍不要忘了,在這裡,我纔是主將,一切怎麼安排,決定權在我!”
“公子,你……”王擢一下子被張曜靈的這句有些蠻橫的話給噎住了,“你”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公子,既然你知道自己是主將,就更不應該忘了自己的身份和責任!親冒矢石到第一線,是自古以來的兵家大忌。戰場之上,形勢變幻無常。萬一主將出現了什麼意外情況,那這場仗由誰來指揮?沒有了主將的統一調度安排,這幾萬軍隊難道就要因爲羣龍無首而再次命喪此地嗎?”
也許是急中生智吧,平時一向沒有什麼急智的王擢,只過了一小會兒就又反應了過來,而且還抓住張曜靈的一處語病,就開始了自己的反駁。
“王將軍,並非在下胡鬧,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來開玩笑,實在是迫不得已啊!”張曜靈看說不動王擢,於是就換了一種語氣,繼續勸道,“這次我們雖然預先知道了那個苻雄的全盤計劃,但是我們面對的形勢,並不容我們樂觀。苻雄一生征戰無數,乃當世名將,其人絕對不容小覷。而且我們現在畢竟只有三萬人,而苻雄的手中,卻有着五萬驍勇善戰的苻秦氐兵。再加上我們新佔此城,立足未穩,一個不慎就可能讓我們萬劫不復!”
“末將知道我們的形勢並不好,但這,絕對不是在下可以允許工資去冒險的理由!”
張曜靈的一番分析的確讓王擢很贊同,但是一提到這個問題,王擢還是死不鬆口,一口就回絕了。
“爲了能讓我們大打退敵人的把握更大一些,我們要在城外埋伏一隻奇兵,到時候趁敵不被,突然從後面插入,內外夾攻,讓驚慌失措的敵人心驚膽裂,潰不成軍。但是要實現這一計劃,我們不但需要一隻訓練有素的精兵,還需要一名熟悉這支精兵,並且能完全掌握這支軍隊控制權的人。而這個人,除了我之外,已經沒有第二個合適的人了。”
“說了半天,公子還沒有告訴我,到底那一支精兵,是哪一支軍隊啊?”說到這裡,王擢突然反應過來了這個問題,問道。
“其實這一支隊伍王將軍也見過的。就是一路護送我來到這裡,從涼州隨我來的那一隻衛隊。”張曜靈頗有些好笑得看着這個神經大條的王擢,微笑着解釋道。
“那支隊伍,倒的確是一支不可多得的精兵啊。”一聽了張曜靈的解釋,王擢也是反應了過來,腦海之中就出現了那一支沉默的衛隊。
從王擢第一次在桴罕城外見到張曜靈的時候,王擢就對護送張曜靈而來的那一支衛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王擢年過四十,一生征戰四方,南征北戰的,見過不少的各式各樣的軍隊。晉室、匈奴、鮮卑慕容氏、冉閔、苻雄等胡漢各族的精兵強將,都曾經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年的戎馬生涯,也練就了他對與軍事有關的一切事物的敏銳觀察力。
從第一次見到張曜靈的這支衛隊之後,王擢的心裡,就留下了一種深深的印記:沉默,這是一支無比沉默的軍隊。
不管是在城外見到王擢這一行人,還是進入桴罕城面對圍觀百姓的指指點點,王擢就沒有發現這支軍隊中有任何一個人,向外面多瞥上一眼。
秩序井然,沒有任何的竊竊私語,沒有任何的步伐錯亂。由始至終,王擢都沒有見到這支軍隊,出現哪怕一點點的騷亂。
沉默,是這支軍隊唯一的色彩。
沉默,只是爲了最後更猛烈的爆發。
在這場戰爭真正打響之後,王擢,終於見識到了這支沉默的軍隊,最後爆發出的威力。
作爲主將,自然不可能讓張曜靈跑到第一線,去跟那些苻秦士兵真刀真槍地幹。王擢陪着張曜靈留在後方,指揮着各支隊伍的進攻步伐。由始至終,王擢也沒有遇到過什麼像樣的戰鬥。唯一的一次,應該就是那一次與一羣殘兵的遭遇戰了。
那一次,王擢與張曜靈二人行走在由大夏到隴東郡的路上,身邊跟隨着張曜靈的五百人衛隊,和王擢的一千士兵。
這時的戰役已經接近了尾聲,上邽城已經拿下,整個隴西地區,已經基本佔領。所要做的,就是要清剿剩餘的散兵遊勇,穩定治安,安撫民心。而那一次,就讓王擢和張曜靈一行人,親自剿了一回匪。
其實那一次遇到的苻秦殘兵並不多,根據最後的統計,應該在五百左右。而且這五百人在遇到他們這些人之後,立刻轉身就跑,基本上就沒有什麼主動的抵抗。
這樣的一支毫無鬥志的軍隊自然沒有被身經百戰的王擢看在眼裡,唯一讓他感到震驚的,是接下來張曜靈的那一支衛隊的驚人表現。
在一發現了這支殘兵之後,還沒等王擢下令追擊,張曜靈已經先向自己的衛隊下了命令。在王擢吃驚的眼神中,已經有兩百衛兵,向敵人衝了過去。
快,非常的快。
這二百衛兵像風一樣就向前衝了過去,在那些殘兵還沒有反應過來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堵住了他們逃跑的兩處山道,僅以兩百人,就包圍了這一支五百人的軍隊。
既然逃跑的路被堵住了,那就殺吧,反正我們人多,還怕了他們這區區兩百人不成?
五百殘兵馬上掉過頭來,揮舞着手中的刀槍,就對着有些人單勢孤的這兩百衛兵殺了過來。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廝殺對決,僅僅過了不到半刻鐘,整個戰鬥就已經結束了。
戰鬥結束,整個戰場上只剩下了穿着唯一一種服色的軍隊,那就是張曜靈衛隊的黑色軍服。
大大出乎王擢的預料之外,這一場五比二的懸殊對決,果然是一場一邊倒的戰鬥。只是這戰爭的天平傾倒的方向完全與人數之比相反,竟然是隻有兩百人的那一方取得了最後勝利,而且勝得毫無懸念。
一開始面對這五百名猶如瘋狗一般的苻秦殘兵的困獸猶鬥,這兩百人並不慌亂。在幾名軍官的指揮下,兩百人分成幾十個小組,將這五百人分隔開來,捉對廝殺。
這一較量起來,這戰場的形勢就變了。
在一陷入了對方的戰陣之中後,剛開始那一點求生而激起的銳氣一失,這五百名殘兵,馬上由餓狼變成了待宰的綿羊,只剩下了哀嚎的份。
張曜靈的這一支衛隊分成幾十個小組,每個人分工明確,同時出手,又同時收手。有人負責擋格對方的兵器,有人負責迷惑對方的注意力,有人負責阻止對方逃走。當然最重要的,還有人,負責割取敵人的頭顱。
在這一羣訓練有素的殺人機器的收割下,戰場上的五百殘兵,就像是夏天的小麥一樣。在兩百人的機械收割下,成片成片地倒下,再也無法站立。
就這樣,兩百人很輕鬆地就把這五百名突然出現的殘兵給消滅得乾乾淨淨。除了那滿地的屍首和滾落一地的頭顱,整個戰場上已經再也找不到一絲苻秦士兵的生命氣息。
而完成這一系列驚人之舉的兩百衛兵,除了幾名受了輕傷的士兵之外,其餘的人又全部默不作聲地排着整齊的隊列走了回來,繼續沉默。
剛剛收割完五百人的性命,這兩百人卻彷彿剛纔只是喝了一碗涼水一樣,沒有任何人說一句話,也沒有任何人露出什麼表情,整個隊伍,沉默得可怕。
從那一戰之後,王擢才真正瞭解到這一支衛隊的威力,所以在聽到張曜靈這樣說之後,他並沒有表達什麼不同的意見。
“公子,對這一支奇兵的人選,末將並沒有什麼異議。但是這主將之職,爲何一定是公子不可呢?”
“王將軍,你知道嗎,這一支衛隊,人數雖然不多,但卻是我從五年前就開始親手訓練出來的。”無視王擢那驚訝的眼神,張曜靈自顧自地說道,“可以這麼說吧,除了我之外,這五百人不會聽任何一個人的指揮。”
“真的是……公子你……一手訓練出來的親兵?”王擢還是有些不信,遲疑地向張曜靈問道。
“王將軍不信嗎?如果不信,那不妨找幾個人來試一試,王將軍就會相信了。”
“不用不用,公子非常人,行非常之事,是末將愚鈍了。”王擢連忙擺了擺手,忙不迭地說道,制止了張曜靈已經伸出去一半的右手。
“既然這樣的話,那末將只好陪公子,冒一次險了。”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王擢也是沒有了其他的話好說。只好咬了咬牙,爲難地長嘆了一聲。
“王將軍可是誤會了,在下自然是要去的,但是將軍你,還要留在城中。居中調度,統籌大局,這份重擔,可是非你莫屬啊。”張曜靈搖了搖手指,笑着對王擢說道。
“可是……這樣子……末將實在是很難放下心來啊!”王擢垂頭喪氣地地下了腦袋,無奈地說道。
“在下只是去暗算別人,又不是去冒什麼大風險,有什麼好擔心的呢?”張曜靈對王擢的處境也很同情,但是這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最終決定,斷然不會隨意更改,所以也只好一再強逼了。
“那……公子就多帶一點人去吧。我從我這裡抽調上兩千……”
“王將軍,這樣真的可以嗎?”張曜靈打斷了王擢的話,嚴肅地對他說道,“王將軍,你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將,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安排一支陌生的軍隊與另一支軍隊混編,沒有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這兩支軍隊能融合到一起嗎?”
“這個……”王擢很快也意識到自己這是出了一個昏招,但是他對張曜靈的安全問題始終是不放心,但卻又沒有什麼好辦法,只好站在那裡愁眉苦臉,長吁短嘆了。
“好了,王將軍,時間不多了,你就先不要在這裡感嘆了。”張曜靈轉頭向外看去,月影西斜,夜幕淡去,東方已經朦朦朧朧地露出了一點魚肚白。看來這一陣折騰,已經過去了一夜了。
“時間不多了,就在今夜,到底是我們守住此城不辱使命,還是苻雄技高一籌實至名歸,成敗就在此一舉了。”張曜靈向門口走去,準備出門去召集衛隊,“我去準備選人手去了,這城裡的一切,就拜託給王將軍了。”
“拜託?我只希望,今天晚上,你能平安無事啊。”王擢苦笑着搖了搖頭,也是無計可施。只好也跟着走出門去,去準備今晚的這場逆襲。
是生是死,就看今天晚上的了。
夜幕漸漸隱去,東方朝陽初起,紅彤彤的霞光漸漸灑滿大地,又是一個新的一天的開始。
上邽城內,隨着天色越來越亮,街道上的行人也跟着越來越多。儘管城內前幾天還是一副萬人圍城的緊張局面,但是隨着苻秦軍隊的退卻,城內百姓的生活,又漸漸恢復了平靜。
五胡亂後,城頭變幻大王旗,朝秦暮楚,百姓也不知道自己明天的身份是哪一國的子民。但是這一切都無所謂,自己唯一需要要管的,就只是自己一家人的溫飽而已。
王擢和張曜靈都沒有把昨夜得到的這個消息散佈出去,真正知道的也無非就是張曜靈的衛隊,與王擢的幾個心腹大將。對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這支隊伍,張曜靈給予了全部的信任,將自己此行的任務全部坦言相告,而意料之中的,除了一聲“是”之外,這支軍隊依舊保持着沉默。
裝扮成尋常的百姓,在王擢的暗中相助下,張曜靈的這五百衛隊分散出城,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懷疑,輕輕鬆鬆地就出了城。
上邽城東的馬鹿塬,前幾日佔據了這裡的苻秦軍隊,如今已經全部撤走,只剩下殘餘的幾堆火燼,和一些殘留的營帳痕跡。
張曜靈帶着這五百士兵,悄悄地又溜上了這座笑高地,藉着苻秦人留下的一些殘留物,悄悄地躲藏了起來。
苻雄的確是一名當世的名將,即使是作爲他的內應的韓家人,也是不知道他的軍隊,到底駐紮在哪個地方。只是不管他駐紮在哪裡,一旦他發現自己的計謀被識破。那麼生性謹慎的他,到最後,總是要從城東撤離的。
而張曜靈,就在苻雄撤離必經的要道旁邊,靜靜地等待着天黑,等待着獵物的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