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漸隱去,東方的天際現出了魚肚白,很快天際出現了層層金色的霞光,初升的朝陽漸漸升起,紅彤彤的朝陽露出了頭,將萬道霞光照向大地,爲清晨的桴罕城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只是這陽光雖柔和,卻也無法驅散這沖天的殺氣,又一場血戰即將開始。
麻秋將手中的八萬步兵分成四隊,列隊在桴罕城的四周,一排排,一列列,表情嚴肅,卻不急躁。外圍的騎兵雖不參與攻城,卻也散佈在四周,冰冷的馬槊寒光點點,斜指前方。許是感受到了這股肅殺的氣息,胯下的馬兒不安的輕踏地面,低低輕嘶,安慰着同樣不安同樣輕搖的青草。勁風吹拂。大旗獵獵,城上和城下的士兵都冷冷的看着對方,今天他們還要繼續昨天未完的殺戮,將長刀刺入對方的胸膛,或者被對方將長刀刺入自己的胸膛,這就是戰爭。
天邊有云彩飄過,天空中的朝陽許是也知道將要有一場血戰即將開始,不忍再看,偷偷地躲進了雲中,隱去了天邊的霞光。
就在這時,長的號角聲嗚嗚地響起,攻城再次開始!
沒有人喧囂,沒有人呼喝,四面的攻城部隊靜默的向前徐徐推進,只有那沉悶的腳步聲遠遠傳來,震撼着戰場上每一個人的心靈。
每一面的步兵都是列隊前進,。前方千餘人均是手持有人身那麼高的大盾牌,下方尖銳,可戳地抵抗弓箭硬弩的襲擊。盾牌後只露出頭盔雙眸,虎視眈眈。四面大軍齊攻過來,像是四道滔天的巨浪席捲而來,要將這座小小的桴罕城淹沒、摧毀,濃重的陰影壓在了每個守城士兵的心上,許多人的眼中已經有了不安。
張悛面色凝重地看着徐徐前進的羯胡攻城軍隊,看着四周的士兵眼中的惶恐,心中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敵軍以四路大軍全線功來,就是要對守城的士兵造成心理壓力,使其產生畏懼之心。狹路相逢勇者勝,城中兵力又是不足,若是有了畏懼之心,其結果只有敗戰一途了。
羯胡軍由慢加快,很快就到了城下。前排的盾牌手散開,隱在後方的雲梯和樓車緩緩地來到城下,無數步卒手持短刀開始向上攀爬,攻城正式開始。
“放箭!”看着羯胡軍的士卒一爬到了城牆的中部,城頭上的弓箭手開始射出如蝗的箭雨,怒射向如蟻般向上攀爬的羯胡軍,鋒利的箭矢輕易的穿透了甲冑不全的羯胡軍的身體,帶出一片血雨,在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呼聲中,爬在最前面的攻城士卒墜下了城牆,變成了一具具噴血的屍體。
利箭如雨般傾瀉而下,不斷有攻城者墜下,只是後續的羯胡軍依舊源源不斷地向上衝去,如蟻般不管不顧,前仆後繼,連綿不絕。在羯胡軍這悍不畏死的瘋狂攻勢下,前面的先鋒部隊逐漸推進,在付出了無數具屍體的代價下,最後終於爬上了城牆。
羯胡軍攻上了城牆,桴罕城上的弓箭手整齊的退後,長槍手和短刀手紛紛涌到前面,與羯胡軍砍殺在一處。他們之間素不相識,無怨無仇,卻在這裡生死相搏,爲什麼呢?他們不知道,也沒有時間去想清楚,他們只知道要把手中的刀砍入別人的身體,不然,就是被別人殺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沒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殺戮是唯一的本能,鮮血是這裡唯一的顏色。
天空中的太陽漸漸升到中央,驅散了雲霧,將金黃色的陽光灑下,只是陽光也無法遮蓋那妖豔的血紅色。太陽改變不了這城上的殺戮,漸漸西斜,變成了同樣的豔紅色,映襯得血流成河的桴罕城更是一片鮮豔的血紅。
一天又過去了。
夜幕徐徐罩下,砍殺了一天的羯胡軍停下了瘋狂的攻勢,在淡淡的夜色中退下了城牆。而同樣拼殺了一天的桴罕城將士也垂下了早已疲憊不堪的手臂,一個個垂着頭坐在城頭,即使地上滿是鮮血也不加理會,他們今天見了太多了,已經麻木了,也已經太累了。
張悛指揮着預備隊打掃着戰場,將受傷的士兵帶下去治療,又將死屍搬走,白天殺聲震天的戰場變得的安靜了許多,只剩下士兵疲憊地喘息聲和拖動屍體的摩擦聲。
“大人,今天羯胡軍的攻勢比昨天還要猛烈,從昨天到現在,士卒已死亡一千一百五十一人,重傷致短期內無法再戰的有四百六十七人,負傷者過千人,城衛軍傷亡已超三分之一,西門和東門的守衛已經有些捉襟見肘,清大人示下!”天剛黑,在城頭上指揮了一天的張悛就急匆匆地走進校尉府,一臉沉痛的對張璩說道。
“羯胡軍的傷亡是多少?”張璩的心中也是有些隱隱作痛:這可都是現在桴罕城唯一的守衛力量了,一下子損失了三分之一怎能讓他不心痛。只是他爲官多年,還能沉得住氣。
“今天羯胡軍分四面攻城,攻勢雖猛傷亡也大,應該約有近萬的敵軍陣亡。”張悛略一思索,接着答道。
“唔,我們傷亡不小,城外的敵人也是傷亡慘重,我們還要堅持下去。”張璩想了一下,對張悛說道,“這樣吧,從後隊裡抽出一部分人來到城頭上去,加強一下西門和東門的守衛,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明天還要有一場惡戰呀!”
“這是爲人臣的本分,我責無旁貸。“張悛擡頭望着張璩的眼睛,一臉的期待,“大人可有姑臧的消息?援軍何日可到?”
“援軍?”張璩歉意地看着張悛,有些無奈地說道,“昨日我就已排除快馬向姑臧求援,援軍……,恐怕還需再等幾日吧。”
“再等幾日?還要再等幾日呢……”
桴罕城內的張悛和張璩都在爲渴盼援軍而焦慮,而城外的麻秋的心情卻很好,一點也不焦慮。雖然打了兩天,扔下了上萬的屍體都沒有打破桴罕城的城門,但他現在卻充滿了信心,因爲桴罕的援軍沒有到,他的援軍卻到了。
“劉將軍一路辛苦了!”麻秋對着一身甲冑的劉渾說道,他就是這次援軍的將領。雖然麻秋的態度並不恭敬,但那人卻絲毫不以爲意。
“大人說哪裡話,末將此次來是輔助大人進攻涼州,一切任憑大人差遣!”劉渾恭聲道。他不敢不恭敬,面前的麻秋可是涼州刺史,封疆大吏,是此次進攻的最高將領,比他這個小小的將軍可是強了太多。而且此人和當今的天王石虎交情匪淺,深受石虎信任,他更是不敢得罪。
“不知將軍這次帶了多少兵馬啊?”麻秋漫不經心地問道。
“回大人,此次末將帶來了步卒一萬五千人,騎兵三千人,還有一千人是押送輜重的兵馬。”劉渾接着說道。
“嗯,不錯。劉將軍遠來辛苦,先下去歇息一下吧,明天還要靠劉將軍攻城。”麻秋擺了擺手,示意劉渾離去。
劉渾躬身退出,看到劉渾遠去,一部將問道:“大人,這劉渾就帶了兩萬人來,還有一部分不能攻城,是不是有些不對啊?”
“當然不對,和原來商定好的少了不少。而且這兩萬人也不是什麼精銳之師,好在他們還不敢太過分,沒給我送來一些老弱病殘。”麻秋譏誚的一笑,笑容卻有些陰冷。
“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與大人作對?這涼州之戰可是天王親自下的命令,他們也敢從中作梗?”一人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道。
“天王的年紀有些大了,鄴城的某些人有些不安分了!”麻秋抽出一把精緻的小刀來,拿起一塊布精心地擦拭。公然說出這些話可是有些大逆不道,不過麻秋卻是輕飄飄的就說出來了,可以看出在場的都是他心腹,也可以看出他的狂妄。
“那……大人打算如何辦呢?”聽到涉及皇權,這些人都很識趣的閉嘴了。只是有人掣肘,不知道麻秋有何打算,明天的攻城如何籌劃。
“還能怎麼辦?接着打啊!”麻秋沒有擡頭,接着擦拭那把刀,擦得很用心,似乎對部下們說的大事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大人,這援軍少了,有人掣肘,這城還要這麼打嗎?”一個親信小心地問道。
“打,當然要打,爲什麼不打?”麻秋繼續擦拭那把刀,“援軍少就少吧,光憑我手上的這十萬人拿下這座桴罕城不成問題。這城裡的守軍不過才幾千人,打了兩天了,已經傷亡了上千人,頂不住幾天了,有什麼好擔心的?”
“可這城一時半會兒也攻不下來,如果再拖幾天,等到涼州的援軍到了的話,恐怕又不太好辦了。”有人接着問道。
“用不了幾天,明天,我們就可以在這座城裡喝酒吃肉了。”麻秋終於擦完了這把刀,擡起頭來看了一眼有些奇怪的部下,輕晃了晃手中的刀鋒笑道:“最大的敵人不是來自外部,而是來自自己最信任的人。明天,桴罕城必破!”
鋒利的刀刃上閃過一道白光,燭影搖曳,映出了一片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