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蟋蟀鳴西堂賦

張隨

張隨,韶州曲江(今廣東韶關)人,爲張九齡族人,見《新唐書·宰相世系表二下》始興張氏。《全唐詩》卷七八二存詩三首:《早春送郎官出宰》《敕賜三相馬》《河中獻捷》。“三相”謂李晟、渾瑊、馬燧,河中獻捷則指平定李懷光之亂,可知張隨爲興元、貞元間人。《全唐文》收其賦九篇,皆律賦。

此賦載《文苑英華》卷一四二、《全唐文》卷九○一。蟋蟀入堂,意謂着秋天的到來。此賦即是抒發秋思的。

歲雲秋矣[1],秋亦暮止。西堂寂聽之時,蟋蟀寒吟之始,紛稍稍以驚節[2],洞喓喓以橫耳[3]。若夫八月在宇[4],三秋及門[5],清韻晝動,哀音夜繁。潘生感而增思[6],宋玉傷而斷魂[7]。於時招搖北馳[8],河漢西瀉[9],煙澄寥廓[10],露肅原野。背暑而出爾草間,驚寒而入我牀下[11]。或有聲相應,氣相依,雜蠨蛸於內屏[12],混熠燿於前除[13]。羅幌燈寂[14],珠簾月疏[15],掖庭聞而夜久[16],華省聽而秋餘[17]。若乃愁雲結陰,暮雨流溼,拂寒威之密邇[18],當暝色而逾急。我堂既在,我室既入,亦可異羣鳥養羞[19],昆蟲閉蟄[20]?懶婦也惟爾可以促女功[21],羈人也惟爾可以催客泣[22]。

夜如何其夜未央,天晴地白月如霜。士有衣綌[23],坐藜牀[24],怨空階之槁葉,聆暗壁之寒螿[25]。乃言曰:“何彼蛩矣,與時行藏[26]。”火氛鬱蒸[27],跡邁於中野[28];秋氣融朗[29],聲聞於西堂。然後屏輕箑[30],卷涼簟[31],時歲忽以徂謝[32],功名曷其荏苒[33]。美豳化之有成[34],陋晉風之太儉[35]。夫如是,莫不驚白露之蟲躍[36],望青雲之鴻漸[37]。

(《文苑英華》卷一四二,中華書局影印本)

[1]雲:語助詞。下句“止”也是語助詞,無義。

[2]稍稍:才,剛。驚節:驚歎節序的變換。

[3]洞:響亮。喓(yāo)喓:蟲鳴聲。《詩經·召南·草蟲》:“喓喓草蟲,趯趯阜螽。”

[4]在宇:在庭檐。《詩經·豳風·七月》:“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牀下。”

[5]三秋:秋季的第三個月,即農曆九月。

[6]潘生:西晉文士潘岳。潘岳《秋興賦》:“熠燿粲於階闥兮,蟋蟀鳴乎軒屏。”

[7]宋玉:戰國楚人。宋玉《九辯》:“獨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

[8]招搖:星名,在北斗杓端。斗柄向北轉動,季節則由秋入冬。

[9]河漢:銀河。夏天的銀河是南北方向,冬天則變爲東西方向,所以銀河向西傾斜則季節入秋。

[10]寥廓:指天。

[11]牀下:《詩經·豳風·七月》:“十月蟋蟀,入我牀下。”

[12]蠨(xiāo)蛸(shāo):即喜蛛。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卷下:“蠨蛸長踦,一名長腳,荊州河內人謂之喜母。此蟲著人衣,當有親客至,有喜也。”

[13]熠(yì)燿(yào):螢火蟲。《詩經·豳風·東山》:“町畽鹿場,熠燿宵行。”毛傳:“熠燿,燐也。燐,螢火也。”除:臺階。

[14]羅幌:幌爲緯幔。

[15]珠簾:編珠爲簾。簾子的美稱。

[16]掖庭:指宮中的屋舍。

[17]華省:指官署。

[18]密邇:接近,靠近。

[19]養羞:貯存食物。《禮記·月令》仲秋之月:“盲風至,鴻雁來,玄鳥歸,羣鳥養羞。”鄭玄注:“羞,謂所食也……養也者,不盡食也。”

[20]閉蟄:昆蟲冬眠。《左傳·桓公五年》:“凡祀,啓蟄而郊……閉蟄而烝。”

[21]懶婦:陸璣《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卷下:“蟋蟀……幽州人謂之趣織,督促之言也。里語曰:‘趨織鳴,懶婦驚’是也。”

[22]羈人:滯留在外、不能歸家之人。

[23](chī)綌(xī):葛布。《詩經·周南·葛覃》:“爲爲綌,服之無。”毛傳:“精曰,粗曰綌。”

[24]藜牀:藜制之牀。藜爲草名,其莖老後木質化,可以爲杖、牀等。

[25]螿(jiāng):蟬的一種。

[26]行藏:行與止。語出《論語·述而》:“用之則行,舍之則藏。”

[27]鬱蒸:形容天氣悶熱。

[28]跡邁:猶言跡發,即發跡。

[29]融朗:涼爽清明。

[30]箑(shà):扇子。

[31]簟:席子。

[32]徂謝:消失,零落。

[33]荏苒:漸近,推移。

[34]豳化:《詩經·豳風·七月》毛傳:“《七月》,陳王業也。周公遭變故,陳后稷先公風化之所由,致王業之艱難也。”

[35]晉風:《詩經·唐風·蟋蟀》毛傳:“《蟋蟀》,刺晉僖公也,儉不中禮,故作是詩以閔之,欲其及時以禮自虞樂也。此晉也而謂之唐,本其風俗。憂深思遠,儉而用禮,乃有堯之遺風焉。”

[36]白露:白色露水。又節氣名。

[37]青雲:青色的雲,常以喻高位。鴻漸:謂飛鴻漸近於高位。《周易·漸》雲:初六,鴻漸於幹,六二於磐,九三於陸,六四於木,九五於陵,以次而進,漸至高位。

此賦爲一律賦。此賦借蟋蟀鳴西堂一事,將悲秋之情抒發得十分動人,絕不等同於一般敷衍經典的作品。如其描寫蟋蟀之聲:“若乃愁雲結陰,暮雨流溼,拂寒威之密邇,當暝色而逾急。”使人有一種秋天到臨的緊迫感,不禁爲之竦然而聽之。“時歲忽以徂謝,功名曷其荏苒”,光陰流逝,歲月無情,正是促人發憤之聲。賦的最後說:“莫不驚白露之蟲躍,望青雲之鴻漸”,希望有所作爲之意於此點出,從而完成全篇。張隨的律賦工麗而不凝滯,錯綜而不散亂,情理兼長,是其特徵。

(尹佔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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