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昇天中永棄塵俗“爲韻
蔣防
蔣防，字子徵，常州義興（今江蘇宜興）人。元和中歷右拾遺、右補闕。長慶元年（821）充翰林學士，又加司封員外郎、知制誥，貶汀州刺史。又爲袁州刺史，入爲中書舍人。工詩文，撰有傳奇《霍小玉傳》。《全唐文》收其文一卷，其中律賦二十篇。
此賦載《文苑英華》卷六、《全唐文》卷七一九。本篇爲一篇著名的律賦。關於嫦娥的神話起源甚早，大概周時就已存在。《淮南子·覽冥》：”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高誘注：”姮娥，羿妻。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未及服之，姮娥竊食之，得仙，奔入月中，爲月精。“《藝文類聚》卷一引張衡《靈憲》：”姮娥奔月，是爲蟾蜍。“本篇即據此傳說寫成。爲了使故事更美好，遂不取嫦娥入月化爲蟾蜍之說。
昔姮娥服仙藥於俄頃［1］，指陰靈以馳騁［2］，嗟人世之如流，覺天衢之何永［3］！於是竦身騫翥［4］，霽月凝冷［5］。振環鏘佩，雜珠露之珊珊［6］；雲帔花冠［7］，渡銀河之耿耿［8］。伊立志之有恆，果躡景而可憑［9］，出乎寥廓［10］，愛此清澄［11］。企予望之，想蟾蜍之下視［12］；進吾往也，軼埃壒而上升［13］。且夫碧虛望而自致［14］，清質瞻而不墜［15］，天迥而音塵已沒，風落而芳馨微至［16］。往而不返，誰謂與子偕行［17］？仰之彌高，孰雲不我遐棄［18］？窈窕輕舉，圓明映空，遺九族於脫屣［19］，冀孤輪之處躬［20］。獨往孤高，若集瑤池之上［21］；潛來煙霧，如分紈扇之中［22］。迷晶皎［23］，亂曈融［24］，神明合，柔德通［25］。想泛金波，詎假琴高之鯉［26］；將搖桂魄，寧因禦寇之風［27］！冥冥晬容［28］，規規皓質［29］，乘飛廉兮竦踊［30］，迫望舒兮寥慄［31］。初疑妝以臨鏡，形影猶分；終類冰之在壺［32］，輝華相失。故得享年代之悠久，與乾坤而齊一。
明明配日，高高在天，對陽烏之升降［33］，伴顧兔之昭宣［34］。滿時而玉貌和光［35］，難分皓皓［36］；虧處而蛾眉共麗［37］，不辨娟娟［38］。炯若通輝［39］，超然絕俗，想明眸而下鑑［40］，並玉鉤而傍燭［41］。閨中結恨，感予於三五之時［42］；笛裡傳情，聽我於關山之曲［43］。豈伊異人，學道全真［44］？湘波之妃［45］，洛浦之神［46］，曾不足繼其芳塵［47］。
（《文苑英華》卷六，中華書局影印本）
［1］俄頃：須臾，一會兒。
［2］陰靈：謂月。日屬陽，月屬陰，故云。
［3］天衢：天上的道路。
［4］騫翥（zhù）：展身飛翔貌。
［5］霽月：晴空的月亮。
［6］珊珊：環佩撞擊聲。
［7］雲帔（pèi）：以云爲披肩。
［8］耿耿：明貌。
［9］躡景：追逐月光。
［10］寥廓：本意爲廣闊，此以指大地。
［11］清澄：指月亮。
［12］蟾蜍：神話傳說月中有蟾蜍。《淮南子·精神訓》：”日中有踆烏，而月中有蟾蜍。“
［13］軼（yì）：超越。埃壒（ià）：塵土。班固《西都賦》：”軼埃壒之混濁，鮮顥氣之清英。“
［14］碧虛：指天空。
［15］清質：指月亮。
［16］芳馨：香氣。
［17］”往而不返“二句：《禮記·曲禮上》：”往而不來，非禮也。“《詩經·秦風·無衣》：”修我甲兵，與子偕行。“二句語出此。
［18］”仰之彌高“二句：《論語·子罕》：”仰之彌高，鑽之彌堅。“《詩經·周南·汝墳》：”既見君子，不我遐棄。“二句語出此。
［19］九族：泛指親族。《尚書·堯典》：”以親九族。“後世對九族的解釋不盡相同。脫屣（xǐ）：喻輕易。《漢書·郊祀志上》：”嗟乎，誠得如黃帝，吾視去妻子如脫屣耳。“屣，鞋子。
［20］孤輪：指月亮。處躬：安身。
［21］瑤池：神仙所居處。《穆天子傳》卷三：”乙丑，天子觴西王母於瑤池之上，西王母爲天子謠。“
［22］紈扇：細絹製成的團扇。相傳班婕妤所作《怨歌行》：”新裂齊紈素，鮮潔如霜雪。裁爲合歡扇，團團似明月。“
［23］晶皎：晶瑩皎潔。
［24］曈（tóng）融：暗而漸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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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柔德：女性與月皆屬陰，陰主柔，故曰柔德通。
［26］”想泛“二句：金波，如水波一樣的月光。琴高，傳說爲戰國趙人，爲宋康王舍人，學修煉長生之術。後遊冀州，入涿水取龍子，與諸弟期某日返，至時果乘赤鯉魚出。留一月餘，復入水去。見劉向《列仙傳》捲上。
［27］”將搖“二句：桂魄，月中桂樹。禦寇，即列禦寇，列子。《莊子·逍遙遊》：”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
［28］冥冥：高遠貌。晬（zuì）容：青春的容貌。
［29］規規：圓貌。皓質：潔白的本質。
［30］飛廉：傳說中的神禽。《漢書·武帝紀》元封二年”長安飛廉館“顏師古注：”應邵曰：飛廉，神禽，能致風氣者也。“竦踊：企立而踊躍。
［31］望舒：傳說爲月亮駕車的仙人。《楚辭》屈原《離騷》：”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王逸注：”望舒，月御也。“寥慄：冷靜悽清。
［32］冰壺：盛冰的玉壺。鮑照《白頭吟》：”直如朱絲繩，清如玉壺冰。“
［33］陽烏：《文選》左思《蜀都賦》”陽烏回翼於高標“劉逵注：”《春秋元命苞》曰：陽城於三，故日中有三足烏。“後以指日。
［34］顧兔：《楚辭》屈原《天問》：”厥利維何，而顧兔在腹？“王逸注：”言月中有菟，何所貪利，居月之腹而顧望乎？“後以指月。
［35］玉貌：形容女子美麗的容顏。
［36］皓皓：潔白貌。
［37］蛾眉：形容女子細長而彎曲的眉毛。
［38］娟娟：明媚美好貌。
［39］炯：明亮貌。
［40］下鑑：下照。
［41］玉鉤：指簾鉤。
［42］三五：陰曆十五，爲月滿之時。《古詩十九首》其十八：”三五明月滿，四五蟾兔缺。“
［43］關山：《關山月》，漢樂府橫吹曲名。
［44］全真：保全本性。
［45］湘妃：指舜二妃娥皇、女英。舜死蒼梧之野，二妃追至，南望慟哭，自投湘江而死。後爲湘水女神。
［46］洛神：即宓妃。相傳爲伏羲女，溺死洛水，遂爲洛水之神。
［47］芳塵：指行蹤，多用於女性。
評
此賦先寫”奔月“，突出姮娥嚮往清澄、往而不顧的精神。再寫”居月“，在這裡，姮娥與月已融合爲一，她們美麗而永存，令地上的人們嚮往不已。作者顯然是將姮娥作爲一個追求理想與自由的形象來描寫的，熱情讚揚了她”遺九族於脫屣“的行爲，這種思想與封建道德觀念多少不甚契合。此賦想象極爲豐富，充滿浪漫主義色彩。故事本身就浪漫而優美，在作者華美的文辭的渲染下，更使故事平添了更多的美色。李調元對此賦評論說：”唐蔣防《姮娥奔月賦》雲：’振環鏘佩，雜珠露之珊珊；雲帔花冠，渡銀河之耿耿。‘寫奔字最佳。中幅雲：’初疑妝以臨鏡，形影猶分；終類冰之在壺，輝華相失。‘刻畫精妙，乃在無字處着筆，所以爲高。至雲：’往而不返，誰謂與子偕行？仰之彌高，孰雲不我遐棄？‘貪用成語，此宋人所心慕手追者，然未免質直，於題不配。按此題限’一昇天中永棄塵俗‘爲韻，第五段失點’一‘字韻，亦疏。“（《賦話》卷二。按：賦雲：”享年代之悠久，與乾坤而齊一“，即押”一“字韻，李說未確。）餘丙照也說：”點綴依媚，有情有景，通篇從虛處着筆，故爲高手。“（《賦學指南》卷一一）
（尹佔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