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宮一隅,一座不常用的偏殿之中,祁睿寒着臉站在一旁,注視倚靠在臥榻上的祁桓吞下藥丸。祁桓卻並不看自己大哥,而是自陳顯手中接過茶盞,緩緩飲着其中香茗。桌案之上的金琺琅小薰爐青煙嫋嫋,纏繞在祁桓木蘭雙繡的衣袖之間,隨着他舉手投足,流光溢了滿目。
“少爺,這是今日才送來的西瓜盅,您嚐嚐看。”
陳顯從旁又遞上瓷盅,祁桓接過來,仔細取了一小塊,放於口中緩緩品着,不住點頭,滿意道:“嗯,不錯,不錯。”
祁睿一蹙眉,劈手奪下瓷盅放置於旁,“這大冬日裡,吃什麼西瓜?”
“這可是在南疆冰窖裡,自夏天起就一直冷凍小心封存起來貯藏,到眼下才快馬加鞭運送過來,待冰一化,便立即食用的稀罕東西,就是要極冷時節品嚐,才別有一番滋味,這大哥你便不懂了。”祁桓說着,不以爲然地又以銀匙取出一塊,遞到祁睿面前,“大哥,你要不要也嘗一嘗?”
“夠了!”祁睿似是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揮開祁桓伸向自己的手,怒目而視。
祁桓手中銀匙飛了出去,應聲而落,打了幾個旋,清脆的聲響始終迴響在空寂的屋子裡。銀匙裡的一小塊西瓜落在幾人不遠處,嫩粉水靈,彷如新生,可人之情感,又豈能封存?一旦過了盛季,恐是再難如初。便如這父子、兄弟間的裂痕,即便表面上修補,亦將那道深深的傷,刻在了心上。
祁桓凝視了那西瓜片刻,勾起脣角輕輕一笑,“不吃便罷了,大哥何必發這樣大脾氣?”
“你這又是何必?離玲瓏用蠱的法子確實有些極端,可你若是依了她,她又怎會出此下策?你看自己,現在像個什麼樣子?每日皆要靠解藥來維持,這日子難道好受?”
“大哥言重了。”祁桓站起身,不緊不慢展臂在祁睿面前轉了一轉,袖口精美的織繡更顯栩栩如生,襯出他丰神俊朗,面容如玉,“你看,我這不活得甚好?每日好吃好喝,一時半刻還捨不得死。”
“
爲了那女人,你真要做到如此地步?”
“大哥,這話你已問過不止一次,我並非爲任何人,只依着自己的心。”
“可笑,你回宮之後,不向父皇請安,不見衆多朝臣,不回原本居所,整日裡閉門在這清冷地方,難道便是你想做的事情?”
祁桓雙手一攤,無謂道:“隱閒情先修於心,並無不妥。”
“隨你!”祁睿一副恨鐵不成鋼模樣,一揮衣袖,“不過相信很快,父皇便會斷了你這念想。”
說罷,他先行轉身,踏着大步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偏殿。
祁桓望着祁睿離去的背影,良久不語,窗外穿透門扉影照進來的光影,將他身形拖曳得頎長,映着冬陽,蕭瑟而單薄。
“少爺,門口風大,您還是到暖爐邊來坐吧。”陳顯開口道。
“陳顯,皇兄方纔之言,怕是另有深意。”祁桓未回頭,但凝了些憂慮的語義,顯示出他此刻心境,“難怪父皇會無緣無故將我召回來,也並不急於處置我,看來又被他老人家利用了一把,他想必早已放出消息去,想要引墨他們來長安城纔是真。”
“那百里公子和蕭姑娘他們,豈不是很危險?”
“要想辦法通知他們纔是。”
“可是少爺,每日進出長安城之人何其多,百里公子和蕭姑娘肯定亦不會明目張膽走在街上,要尋到他們,猶如大海撈針,恐不容易。”
祁桓不語,只轉身行至榻上重又坐下,拿起手邊毛皮外氅,披在肩頭,眼底已重又是一片自若微笑,“生死邊緣都走過幾個來回,這事又有何難?陳顯,你儘速去查查看,最近長安城內,有無何特別異動,回來告知給我。”
“是。”陳顯應下來,快步走了出去。
祁桓攏緊身上外氅,微微閉上眼眸,遮住黑眸中那片漣漪陣陣,碧水濯濯。這天下之間,惟願那兩個對他重要之人,能夠安好。
三日後再訪司馬府,連月清流也被應樓奉山要求,擋在了書房門外,只邀百
裡墨一人進入書房之中。月清流等人,則被請至前廳,喝茶靜候。
一干司馬府僕人被月清流婉言遣了下去,廳中只剩月清流、蕭紫衣和魅殺三人。月清流手執茶盞,緩緩湊到脣邊飲着茶,香茗的溫熱霧氣,在他雙脣間迴旋起嫋嫋薄霧。即便着着賀老爺滑稽的容貌,掩去水藍色眼眸,但自若的姿態還是自眉目間流轉了出來。
魅殺則靜立於一旁,一言不發,面色沉靜。
唯有蕭紫衣,略顯坐立不安。她單手撫着桌上茶盞,卻並未去掀蓋,只是目光搖曳,似是神思已飄向了他處。
“這司馬府的茶水,隨比不得皇宮內院,亦或神殿之中,可也還不至難喝倒令人不敢品評,紫衣你何至如此?”月清流放下茶盞,悠然開口,“我可是特意屏退左右,讓你得以坐下喝杯茶,你也未免太不給面子了。”
“清流,你明知我放心不下。”四下無人,蕭紫衣也就以真名來與月清流互稱,“此事關係着祁桓的安危,以及墨的國仇家恨,我又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坐在外面,而只等消息?”
“你可相信墨?”
蕭紫衣神色一凝,卻也即刻明白了月清流之意,堅定點了點頭,“自然。”
“那你便該交由他自己去解決,若他日推翻大祁帝,百里墨也該是獨當一面的皇帝,我與雲破天所做的一切,他必定亦能做到。”
月清流聲音輕緩,卻字字句句敲擊在蕭紫衣心中。如一縷寒光拂過,直直照進現實。有些事,不去仔細思索,回首處卻不能抹去。
她明白,終有一日,百里墨會走上自己的道路,而那條路,不再需要她並肩。因爲蠱蟲在體內,也許連陪伴,她都不再能夠。這便是她極力壓制在心底的一根刺,吞不下,拔不除,惟能裝作感受不到。
“屋子裡有些悶,我到庭院中走走。”爲了不讓心思縝密的月清流看出端倪,蕭紫衣站起身,走出了前廳。
在她身後,傳來月清流輕柔的叮囑,“別走太遠,自己小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