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紫衣倚在窗前,任夜風自敞開的窗子吹入,充斥滿懷。
她仰頭望月,有多久,未曾有過這樣片刻的寧靜。逃出禁宮,危機重重,每次皆是才一安定,便又生枝節,即便有些微喘息時間,內心也難得如現在這般,有種塵埃落定的安逸與釋然。
整理清楚了自己的情感,且能傳遞給對方知曉,原來是一件這樣幸福之事。儘管在蠱毒一事上還有所保留,但就算是眼下的短暫相牽,也能令她滿足。
清冷的夜色中,悠悠揚起一縷清幽婉轉的笛聲,不急不緩,每一個音都融化在靜夜中。抑揚頓挫,如山泉繞水,又似空谷禪音,若興之所至,劃破夜暮蒼茫,彷彿拋卻了濁濁塵世,遺世獨立一般。
心緒亂,浮光一曲似當年。情難怨,欲說還休空流連。
蕭紫衣凝神聽了片刻,隨手拿起身旁一件外衫,披在肩頭,推開門踏入了院中。
一股雨後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蕭紫衣深吸了口氣,精神也振奮了許多,側耳聽去,那笛聲很近,猶似就在耳際。她循聲走到不遠處一棵大樹下,還未開口,笛聲忽停了下來,唯剩餘音繚繞。
蕭紫衣仰起頭,往樹上看去,葉子已落得斑駁的枝椏間,一抹月色身影桓橫,還沒來得及看清,一個陰影便從天而降。蕭紫衣向旁一躍,靈巧地避過,“啪”的一聲,拿東西掉到了地上,但卻並未裂開,只兀自“滴溜溜”打着轉。定睛一望,原來是個打磨過,刻紋精美的黃銅酒壺。
“你要用這個當兇器?”
蕭紫衣望向樹枝間,月清流虛浮地坐於一根並不粗壯的樹枝上,袍子領口微敞,露出平滑的胸前肌膚,衣袍下襬被掀起,隨意地搭在腰間,兩條只着了白褲的長腿,交疊在旁邊另一樹枝之上,黑髮漫過樹枝,彷彿在葉已凋零的枝上,開出妖嬈的花朵,姿態愜意無比,在這樣的夜中,如一顆難掩其芒的明珠,魅惑無聲
。
他一手執着一支玉笛,初送自己回崇州城時,蕭紫衣似也聽到過這笛聲。而他的另一手,則空空如也,但蕭紫衣絕對有理由相信,那酒壺,便是方纔在那手中。
月清流身形未動,笑聲輕揚,“我怎麼捨得殺你?”
“夜露濃重,你不回房去睡覺,在別人房門前又吹笛,又是喝酒,所謂哪般?”
“一輪月,一壺酒,一世灑脫能幾何?”
月清流揚手,寬大的衣袖隨着他的動作微微垂下,那白皙如玉的手指,沿着明月的輪廓輕撫而過,月光如銀,灑落在他身上,朦朧得竟不似真實。
蕭紫衣微眨眼眸,目光自月清流身上移開。這一句話,她卻聽出其中微涼。自己與百里墨之間的一切,月清流想必皆看在了眼裡,以他通透的心思,又怎會不明白?
但她的心只有那一方天地,終究還是需做出選擇,而負了另一人。
“你從來都是個瀟灑之人。”蕭紫衣若有所指道。
月清流輕笑,收起玉笛,翩然落地,清風襲來,他就這般立在蕭紫衣面前,藍眸流光,遠似天邊蒼穹,深幽而繾綣。他毫無預兆地一伸臂,便將蕭紫衣擁在了懷裡,下巴抵着她的頭頂,嗅着她淡淡髮香。
“清流——”
“別動,紫衣,就借我抱上一會兒,你不會如此小氣,是不是?”月清流戲謔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話尾一轉,卻化作脣邊一聲輕嘆,“我也一直認爲,我能凡事入眼不如心,可有個人卻偏是要住在了心中,再想移出來,已是太難,紫衣,你說該要怎麼辦?”
月清流開口時,一股濃敷的酒香,隨着他吞吐在四周纏繞,若有似無。
“清流,你醉了。”蕭紫衣動了動,努力讓自己語氣聽來平靜。
“也許吧,酒不醉人人自醉。”
“清流,對不起。”可我卻還清醒,後半句話,蕭紫衣並未說出口。既不能在這懷抱中沉醉,既已作出了決定,就不該再有太多曖昧不明,剪不斷,理還亂。
蕭紫衣伸了手,欲輕推開月清流,
但才觸及月清流胸前,月清流便先放開手臂,拉開兩人間的距離。
“紫衣,我要走了。”
“去哪裡?”蕭紫衣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月清流撫了撫晚風中飛揚的髮絲,語氣又重歸漫不經心的閒適淡然,“我好歹也是月國大祭司,作用何其重要?最近一直沒回去,估計那邊早就有人思念甚篤,想要再偷懶下去,也不容易,只好回去賣命。”
“清流,你這都是爲了幫我們——”
月清流擺了擺手,打斷蕭紫衣話語,“我只是爲自己,依了自己的心,人生在世,處處爲他人而活,豈不太累?紫衣,你何時也能明白這一點?”
“人總有太多事放不下,能如你這般心思的,又能有幾個?”
“好好抓住幸福的機會,紫衣,你若不快樂,我不介意你隨時去找我。”月清流頓了頓,不等蕭紫衣開口,復又補充道:“不過,你如果和百里墨相親相愛,就不用去了,我也是很忙的。”
蕭紫衣望着月清流,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什麼。
月清流言下之意很明白,你若安好,我便遠望,你如不好,隨時守候。這份厚意,何以爲報?
月清流以手掩口,姿態優雅地打了個呵欠,“好睏,該說的話已說完,回去睡覺。”
“清流,謝謝你。”
“你再說謝,我就以吻封住你的嘴。”月清流眨了眨藍眸,媚眼如波,“你也快回房去,睡眠不足的女人會老得快,小心百里墨不要你。”
蕭紫衣揚眉看着他,月清流卻又繼續道:“但那樣也好,便還有機會讓你成爲我的女人。”
“我只屬於自己,從來都不是誰的。”
“不錯,總是如此特立獨行,我喜歡的便是這樣的你。”
月清流說罷,轉身離去。
那背影,在碎銀般的月色中,凝結了一層令人微醉的霜華。
第二日一早,月清流便帶着魅殺出了崇州城,返回月都去了。蕭紫衣並未去送,因爲她知道,該說的話,昨晚月清流都已說出了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