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州城南，本是一片荒野，百里墨來後，在冬末初春，用了一個月率人將此處開墾出來，變成一塊開闊的營地，除了平日練兵於此，更設立了簡單的大帳，以便做指揮時使用。
此時大帳中，百里墨凝神注視着面前一幅大祁地圖，神思中多了幾分沉靜。這一筆一劃，每一寸山河，都曾是百里家的天下，而如今卻需要籌謀和流血的代價，才能再次立於曾經熟悉的土地之上。這一段路，尚有多漫長？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驚醒了百里墨，儘管來人走得很輕，但輕踏着雨水的微響，還是傳入耳中。百里墨轉身，脣角輕揚起一抹笑容。
蕭紫衣掀簾而入，將頭上斗笠摘下，放置於門邊。帳外帶着潮溼空氣瞬間涌入，如林葉簌簌，撲面掠起些許寒涼。簾落，帳內重又歸於寧靜。
百里墨並未擡頭，只輕快開口問：“這次勝負如何？”
“城主大人您覺得呢？”
“這是第多少次了？”
蕭紫衣偏頭一想，“好像這個月以來第四次，總共三十二回。”
百里墨在桌案旁坐下，一雙墨石般的眼眸晶亮向着蕭紫衣望來，“左右翼兩軍對戰，似乎從未有懸念，左將軍商厲軒雖驍勇善戰，可排兵佈陣並不擅長，戰術不夠靈活，大家都在說，右將軍戰成風那裡，有你這個軍師在，就註定了不會失敗。”
“那是他們太看得起我了。”蕭紫衣也繞到桌邊坐下，爲自己和百里墨各倒了一杯暖茶，“其實商厲軒資質不錯，只是欠缺戰術統籌，再加上他有些固執，不願聽我建議，轉變起來自然慢一些，他需要多幾次失敗，才能領會到自己所缺失的部分。”
百里墨緩緩飲了口茶，也點頭道：“商厲軒之前在雲破天麾下，也屬良將之才，因此雲破天才會對他委以潛伏在翼城守軍中，協助斬殺城守破城的重任，雲破天將他派到此處，怕還是割愛了。”
“商厲軒對雲破天甚爲尊崇，來崇州城爲我們效力，必定頗有微詞，但我覺得他像是針對我的不滿更多些，墨你有時間去多勸勸他，也許還有些作用。”
百里墨頷首應下，其實他也明白商厲軒爲何會專與蕭紫衣對立。商厲軒正是當日他與雲破天闖入翼城時，爲他們殺了城守，打開大門的那年輕將領。他自然也明白，雲破天入城，爲的不僅是創宮奪權，更主要的，是要救出蕭紫衣。
明眼人都能看出，雲破天對蕭紫衣，有着非同一般的重視，而他派兵協助的舉動，從某種意義上說，也不可否認有着這一層關係。
百里墨在崇州城外駐軍後，便將現有軍隊分爲左右兩個主力，戰成風與商厲軒各領一支，爲左將軍和右將軍。左右兩軍一切公平對待，但在訓練時，還是採用了蕭紫衣的兩軍競爭的法子。除了各種訓練中左右軍皆會分別計分比試外，實地對戰也是重要的一次短兵相接，只是，商厲軒的左軍從未曾贏過，這也使得左軍在成績上，大大落後於右軍。
商厲軒即便再不願，身爲軍人，也還會聽命於百里墨，可對名義上作爲軍師的蕭紫衣，就不那麼客氣了。在戰術商議中，他屢次對蕭紫衣的方法提出異議，於是，蕭紫衣在兩軍對戰中，便旗幟鮮明地站在了戰成風一邊，以便通過行動，來讓商厲軒信服。
百里墨隨手拿起桌上一份政務公文，纔看了幾眼，長眉便微微蹙起。
“可是遇到了什麼棘手之事？”蕭紫衣見他神色，關切問道。
“城東的村子裡，又發現了疫病。”
蕭紫衣眼中也閃過一絲凝重，“這已是第幾個村子了？”
“圍繞崇州城四周，已有三、四個村子，城中百姓也有的染了疫病，且根據醫官上報，還有蔓延的趨勢。”
“疫病橫行可並非好事，若不及時控制住，怕是會比戰事還要厲害。”
“我已讓醫官將所有藥材都用上，盡力抑制疫情，可一時還未見減緩。”
蕭紫衣沉吟道：“但凡瘟疫，定有因由，需要找到病原，纔可有效防範以及治療。”
“醫官之人已檢查過城中水源，城外十里我也都派出兵士去巡查過，皆未發現問題。”百里墨眼底憂色更深幾分，“但不知是哪裡出了
異狀。”
“最近可有自城外採買過東西？”
百里墨想了想，“入冬降雪之時，城中一些食物不夠，我曾讓事務官到城郊附近的村子去買過些。”
“從哪個村莊買來的？可有去查過？”
經蕭紫衣這樣一提，百里墨也似是意識到了什麼，忙起身行至帳門，“我儘速返回城中去找事務官問個清楚。”
“我同你一起去。”
蕭紫衣說着也站起身，兩人前後走出了大帳，立即有親兵上前，牽過兩匹馬來。兩人翻身上馬，揮鞭策馬，向城內策馬而去。
入了城門不遠，便是城守府，雨勢雖已漸小，濃重的潮氣還是打溼了兩人衣衫。蕭紫衣回房換過衣服，再來到城守府前廳時，發現事務官已被招了來，而端坐於椅子上的百里墨，卻依舊還是方纔那身衣服，甚至不曾換過。
蕭紫衣默然轉身又走了出去，吩咐廚房熬些薑湯，才返回前廳，坐在一旁。
“事務官，我記得你初春上報時，曾提及冬日採買一事，你可還記得？”百里墨迫不及待地詢問。
事務官行了一禮，答道：“確有此事，按照您的吩咐，前往附近村莊收了些米糧以及臘肉等乾製品。”
“米糧不會感染疫病，若是帶病，該是肉類最爲可能。”蕭紫衣分析道。
“事務官，你那些臘肉，是自哪個村裡買來的？”
“城西潁村。”
“明日一早，帶我去看看。”百里墨忽而道。
事務官一驚，忙勸阻，“城主不可，如果真是潁村有問題，必已爆發瘟疫，您又怎能去以身犯險？”
“不親赴潁村去查看，我不放心。”百里墨擺了擺手，“我心意已定，無需多言。”
事務官見百里墨態度堅決，又轉向蕭紫衣，“蕭姑娘，您也勸勸城主。”誰人不知，倘若世上真有一人可左右城主的決定，必是蕭姑娘無疑。
蕭紫衣望着百里墨，緩緩而笑，聲音淡然中生出些氣定神閒的自若，“我不會再勸他，只會和他一起前往潁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