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崇州城籠罩在一片寧靜祥和之中，唯有城守府的書房內，依舊燭火搖曳，似春日微醺的夜中，一團錦繡暖色，在層層夜幕之中渲染開來，與天邊一輪明月遙相呼應，融進柔和的夜色裡。
蕭紫衣手拿一件黑色織錦披肩，小心地推開門走入書房，果然見百里墨伏在桌案上小憩。濃密的睫毛遮住他漆黑的眼眸，眼底投射出些許疲憊的陰影。
蕭紫衣神情不自覺添了幾許柔和，當初大祁宮中，圍獵歸來突生變故，他也是像這樣常忙碌通宵，然後沉沉睡去。那是她看着僅是心疼他的勞累，可眼下想到他如此努力，是所爲何故，便又多了幾分沉沉的痛。
她走上近前，做着依稀中與宮變那晚相同的動作，將披風輕覆在百里墨肩頭。脣角不禁自嘲地微揚，卻原來，世事不過如陀螺一般往復，重複着一樣的軌跡，然後，又因力道方向的不同，而劃出迥異的迴旋。
可這次百里墨顯然睡得不沉，只這樣一個輕微的動作，他便睜開眼醒來。
蕭紫衣一怔，“我可是驚擾了你？”
百里墨搖了搖頭坐起身，披風隨着他的動作滑落。他視線掃過那黑色披風，眼神中漾出柔和的清輝。他拾起披風，重又披上，“無妨，我本來也就是想小睡一會兒，繼續看公文，你來正巧叫醒我。”
蕭紫衣不答，上前拿過桌上紙筆，不由分說放在一旁，“別再看了，回房去休息。”
“紫衣，我確實還有些事沒做完，你先回去睡吧。”說完這句話，百里墨又像是意識到什麼，隨即低沉笑道：“我怎麼覺得，我們這對話好像是老夫老妻？”
“你真是越發學得臉皮厚了，也不知天天研究陣法練兵，還是油嘴滑舌。”蕭紫衣嗔怒地瞪他一眼，臉上卻掩不住一絲嬌柔的羞赫，“我看這樣，廚房裡還有下午剩下的薑湯，我去熱一熱端來，就在這裡陪你看公文，你不去睡，我也不走。”
百里墨知道，蕭紫衣是在用這法子bi他去休息，可他也清楚蕭紫衣言出必行，自己偏拿她沒有絲毫辦法。
“好了，算我怕了你，我這就去睡覺，你滿意了？”
蕭紫衣愉悅一笑，“這才聽話，明日還要前往潁村，須知要抵抗瘟疫，就要提高自身體質，必要的休息很重要。”
“紫衣——”百里墨說話間，已然起身走到蕭紫衣面前，“你真要跟去潁村？”
蕭紫衣仰頭望他，盈盈笑臉中，沉澱着難以言喻的堅定，“你說呢？”
百里墨眸光流轉，伸手想去撫她的鬢髮，卻在要觸及她肌膚時，與蕭紫衣澄澈視線相觸，手微一頓，轉而遲疑地拍了拍的肩頭，“好，瘟疫算得了什麼？我們一樣輕鬆解決了它。”
蕭紫衣不是不明白，百里墨在方纔那一刻，究竟在猶豫些什麼，是自己一直未曾表明的態度，讓百里墨心中暗含着各種不確定。有些話不說出口，繾綣在心裡便成了愁，不忍碰觸，小心翼翼，彼此試探。
然而，連她自己皆無法理清的心緒，又怎能輕易承諾？怕若真是如此，一個轉身，於人於己，便都是傷害。
陪伴、關心、支持，除了承諾，其他的，她蕭紫衣都給得起。
潁村距崇州城中並不遠，策馬不過片刻，便來到了村口。昨日剛下過一場大雨，入村的道路充滿泥濘，路又尤其的窄，馬匹難行，一行人只好下了馬改爲深一腳淺一腳地步行。
事務官領路在前，蕭紫衣與百里墨居中，身後還跟着自城中帶來的幾名醫官。才行至村口，便覺這小村子非同一般的寂靜，風過揚起一片陰霾，竟似無人一般。
蕭紫衣揚手阻止衆人腳步，轉而詢問醫官道：“可備好了防治瘟疫的措施？”
醫官點點頭，取出幾方紗布，疊成幾層發給大家捂住口鼻，不至讓病毒侵入，又依舊能夠保持呼吸，衆人這才進了村子。
一入村口，便有一口水井，從村子規模來看，這許是潁村中唯一一口井。
百里墨一揚手，醫官便會意上前，取了水中樣本，開始進行檢驗。而其他人則繼續前行，到村子更深處去勘察。
村子裡見不到一個人影，連牲畜嘶叫聲皆無。踏着出奇的寂靜，幾人推開破敗的幾間茅草房，其中有的空無一人，有的則橫七豎八躺着幾句人和牲畜的屍首，看似已死了多時，散發出陣陣惡臭。
蕭紫衣與百里墨對望一眼，雖未交談，卻從彼此眼中看出憂慮之色。
在一間茅草房前駐足，從村頭走至村尾，這已是最後一戶人家，若再找不到活口，怕是便斷了潁村的線索。
推開房門，一眼望去，但見與之前所見場景無異，令所有人的心皆沉了下去。屋內地上躺着一女人屍首，露在外面的肌膚，幾乎無一處完好，遍佈着大大小小的濃疤惡瘡，有不少甚至潰爛流出黃白的膿水，混合着些許血絲，看起來猙獰而可怖。那原本的面目，也如戴了張鬼魅面具，難以辨出最初的模樣。
心知這女人可能死於瘟疫，百里墨等人也不敢貿然靠近，剛欲轉身而去，卻忽聞一陣細微聲響。循聲望去，水缸旁角落暗影裡，抱膝蜷縮着個看身形約摸五六歲的小男孩，一塊粗布遮住半張臉，唯有那一雙眼睛，露在外警戒地打量着他們。
蕭紫衣心下一動，擡步剛要走過去，卻被百里墨攔住，“紫衣，危險。”
“無論怎樣，他都只是個孩子。”
眼前男孩，令蕭紫衣想起蕭非，初入蕭家那是，小非也差不多這個年紀，只一眼，便好似觸動了內心某個柔軟的角落，忍不住想要更加靠近。
蕭紫衣說着，已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生怕驚動了如兔子般的男孩。她在男孩面前站定，蹲下身與他平視，掩在面紗後的脣角，揚起一抹溫柔笑意。
“我叫蕭紫衣，你叫什麼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