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蕭紫衣和百里墨的功夫,不可能未發現她接近。可她二人方纔都太過於沉浸在自己心事中,沒能及時察覺。
而此刻,王婆正站在兩人面前,惡狠狠盯着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身後,還跟着執鞭的家僕,一看便知是有備而來。
蕭紫衣想起香蓮之前說過的話,王婆最不喜看到下人們兩情相悅,自己又得罪了她,聽她話中意思,想必是打算借題發揮了。她動了動,想放開百里墨的手,百里墨卻五指一攏,反握得更緊了些,指尖蔓延出一抹無聲的堅定力量。
見他們不說話,王婆以爲是怕了,繼續得意道:“也不看看這將軍府內是什麼地方,豈容得你們做這等見不得人之事?來人,給我罰,各打二十鞭子!”
王婆話音剛落,便有家僕邁步上前。蕭紫衣與百里墨都明白,王婆這次下定了心意要報復,不達目的,絕不會罷休。
他們自然大可不必捱打,只需使出功夫點倒這些人,但如此一來,身份就要暴露,眼下雲破天就要回府,此時惹出事來,無異於讓之前的努力和等待皆功虧一簣。
電光火石間,兩人的心思都轉了幾轉,誰都沒有動,依舊保持牽手的姿勢坐在原地。
執行的家僕,已即將走到近前,伸手去拉蕭紫衣。百里墨一揮衣袖,正擋開他的動作,霍然起身,走向了王婆。
“你,你要幹什麼?”
隨着他步步走近,王婆頓感一股無形壓力,如陰雲般罩了下來,周身彷彿風雪中飄搖的草木,似要抵不住這一片嚴寒。
她不明白,不過一個相貌普通的下人罷了,何來這種霸道中充滿威嚴的氣勢?
百里墨在王婆面前站定,居高臨下雍容斜睨着她,“你方纔說,多少鞭子?”
“二,二十——”王婆磕磕巴巴答道,復又反應過來,自己纔是說了算的那個人,有何可怕?她挺了挺腰桿,瞪着百里墨,“怎麼,怕了?現在求饒也太晚了!”
百里墨凝視忍不住有些顫抖的王婆一眼,便轉身指了指蕭紫衣,“她那二十鞭,我帶她受。”
“不可——”
蕭紫衣直覺要奔上前阻止,可百里墨卻向她輕搖了搖頭。她在他眼底望見了磐石一般的堅定不移,一如當年中秋河邊,儘管面臨箭雨拼盡全力,他也未曾放開她一樣。
黑眸中一縷波光,聚攏又散開。蕭紫衣停住腳步,只靜靜與百里墨對視。這一眼,天地靜止,唯有彼此身影,卻是愈發清晰。
蕭紫衣因百里墨這一句話,露出的驚慌、心痛,看在王婆眼中甚爲滿意。不管眼前這家僕是什麼人,她要整治的唯有蕭紫衣。如
若打了這男人,能讓蕭紫衣難過,那便再合她心意不過,比打在蕭紫衣身上,更讓人心情愉悅。莫說再打上二十鞭,打死了纔好。
王婆冷笑一聲,“好,既然你如此有心,我就成全你,男的領四十鞭刑,女的關到柴房去一日,斷絕了吃喝,明早再放出來!”
蕭紫衣麻木地跟在押着她的家僕後面,往柴房方向走去。離開前盈盈眼波自百里墨身上流轉,他那直立的身影,仍看起來不動如山。
身後隱約傳來鞭子無情抽打皮肉的聲音,竟是聽不到百里墨出一聲。
蕭紫衣感到雙腿像灌了鉛,恨不能馬上轉身回去,飛奔到百里墨身邊。可她不能,她只能面無表情地接續走着,且越行腳步越快,超過了領路之人,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中,搖曳出一道惶惶背影。
夜涼如水,一抹清冷月光,透過柴房破敗的屋頂,灑落在幽暗的屋內,給四周鍍上一層銀白。那色彩固然奪目,但看在蕭紫衣眼中,卻好似風中綻放的罌粟花,美得不甚真實,美得將所有陰暗皆隱藏於虛浮之下。
這般夜色,越美越寒涼。
她抱緊膝頭,強壓下衝出去看百里墨的衝動。這鎖根本鎖不住她,可她離開若被發現,怕又會節外生枝。
墨怎樣了呢?他雖年幼習武,身體強健,但那四十鞭子,就算打在頑石上,恐怕也會留下印子,又何況血肉之軀?而這一切,還都是因自己而起。若不是那日她站出來管了香蓮之事,王婆便不會故意生事;若不是爲了她免受鞭刑,墨便不會平白多受了二十鞭子。
去救香蓮與碧桃,她不曾後悔,可那鞭子聲重重打在她心頭,蔓延開的疼痛,卻讓她甩脫不去。
忽然門外傳來一陣細碎聲響,門被打開一道縫,一個纖瘦身影一閃而入,飛快返身重又將門關上。
“碧桃?”看清來人,蕭紫衣微微驚訝。
“秀兒,你沒事吧?”碧桃將手中竹籃放在蕭紫衣面前,打開取出裡面幾碟食物,“我聽說你被王婆罰了關在這裡,便給了守夜的家僕一些錢,進來看看你,想必你還沒吃東西,我從廚房拿了點剩菜,你湊合着吃,總比餓着肚子好。”
“謝謝你。”蕭紫衣望着碧桃,透體的冷意中,生出些許溫暖。
碧桃用力搖了搖頭,“要說謝的人該是我,那天要是沒你,我怕是也和香蓮一樣,被王婆打死了。”
提及香蓮,碧桃臉上露出一抹黯然。
“我只是說出實情罷了,倒是碧桃你勇敢的很,那種時候敢站出來爲香蓮求情。”
蕭紫衣這話倒是真心,客房初見磕得頭破血流的碧桃,她便感到心絃被
輕輕觸動,這少女,骨子裡有着她所欣賞的堅毅。
“可我最終還是什麼也做不了。”碧桃幽幽一聲嘆息,“王婆常年剋扣下人們的銀錢不說,還定期向一些地位最低的下人收取銀子,美其名曰監管費,香蓮幾次和我說過對此的不滿,說那是她存了等將來出府去,要做嫁妝的錢。那日王婆便是要香蓮到客房去找她交錢,不知是否香蓮和她發生了爭執,纔會打破了花瓶。”
蕭紫衣靜靜聽着,卻漸漸將事實勾勒出一個清晰的影子。香蓮不願將賺的血汗錢給王婆,王婆意欲強取,兩人推搡間,花瓶落在了地上。所以,王婆纔會想要打死香蓮,掩蓋真相;所以,在自己一襲試探般的質問下,王婆纔會匆匆收手,心虛而去。
只可憐了香蓮,豆蔻年華,香消玉殞。便是命運,便是流年,留不住,只剩一縷芳魂。
蕭紫衣收斂了思緒,將飯菜食不知味地塞進嘴裡。雖然心中擔憂,可身體是資本,吃飽了肚子,才能去做更多事情。
“秀兒,你如今因爲這事得罪了王婆,以後的日子定不會好過,我這裡有些碎銀,你索性離開將軍府去吧。”碧桃說着,推過一個小包袱。
蕭紫衣並沒去接,望着碧桃,神情堅定,“不,我不能離開。”
蕭紫衣說這話時,如水般的目光,漸漸匯成了河,打旋出深不見底的水渦,籠着皎潔月色,竟讓碧桃看得怔住了。
光影流動,靜夜無聲。
半晌,碧桃纔像是反應過來一般,理解道:“也對,你與王歡感情好,他現在定是不方便一起走,想必你心裡放不下他。”
聽她提起百里墨,蕭紫衣忙順勢問道:“王歡他怎樣了?”
“聽說一直在房裡歇着,有趙林在那裡照應着,我一個女子,也不方便過去探看,不過那四十鞭子挨下來,唉——”
碧桃的話到一半,便嚥了回去,化作一聲長嘆,清淺迴盪在空氣中。蕭紫衣的心,就在這聲嘆息中,浮浮沉沉。
她放在身側的手,握緊又放開,在懷中摸索一陣,掏出一個小瓶,塞到碧桃手中,“碧桃,你幫我個忙,將這個拿去交給趙林,讓他給王歡塗在傷口上,就說是秀兒給的,他會明白。”
“好,我這就去。”碧桃收拾起碗筷,提着竹籃,起身走向了門口。
“碧桃,謝謝你。”
蕭紫衣低緩的聲音,在身後傳來。她知道碧桃來此,冒着多大危險,這份感激,皆融入這一句話中。
碧桃腳步頓了頓,回身一笑,“別客氣,再說謝就見外了。”
門開啓,重又關上,月光依舊,只是思緒更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