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我覺得此事可以交給郭營長他們。”
百里墨凝神望着他,“你爲何不願做?”
“不是末將抗命,只是——”商厲軒遲疑片刻,復又下了決心繼續道:“末將認爲,攻下江城是個極好機會,我們應趁熱深入大祁,一舉追擊,讓末將留下幫助您,定能踏入大祁四分國土。”
“你這建議甚好。”百里墨握了握拳,“只是,我現在還有更爲重要的事要去做。”
“您可是爲了蕭軍師?”
“不錯,大祁帝既是有備,想來他們也會有危險,我要趕去與他二人會和。”
“您難道要爲一個女子,而放棄攻佔大祁的時機?”
“我答應過她,無論何時,皆不會輕言放棄,可這次怕是要食言了。”百里墨轉過身,任城頭清風吹起他衣衫,堅毅的神色中,流露出如水般的溫柔,“若沒有她,我兌現諾言又給誰看?”
“城主——”
“不必再說,我心意已定,左將軍,你想違抗軍令不成?”
“末將不敢。”
“郭先,你帶着兄弟留在江城駐守,左將軍,你將藥材送回崇州,然後自你麾下撥派幾個營,前來支援郭營長,按我命令行事!”
“是!”郭先與商厲軒齊聲應道。
“六子,你去挑選幾名伸手好的兵士,隨我一起前往雲州城。”
“遵命!”
交代完一切,幾人分頭下去做準備,唯留百里墨站在城牆之上。他挺拔如竹的背影,映在城下兵士們眼底,成了一道墨色風景,但卻無人能解他心中焦慮。
百里墨向着不遠處雲州城方向極目眺望,心卻已飛躍遠山近水,恨不能立即就去往蕭紫衣身旁。
紫衣,你可還好?希望凡事都還能來得及——
雲州城內一地處偏僻的客棧房內,月清流自懷中掏出一顆清香四溢的藥丸,在淨瓷碗中碾碎,並加入溫水和勻,端着緩緩行至牀邊
。
蕭紫衣依舊緊閉雙眸,躺在牀上,距離中毒已是第七日。四十九日,過了一個輪迴,還剩下四十二天。這七日來,他每天以珍稀藥材製成的藥丸餵給她,比起剛中毒那日,蕭紫衣面色已不再青紫,只是印堂間隱有一層灰色霧霾,揮之不去。
在藥效下,蕭紫衣並無毒發的狀況,但一直靜靜沉睡着,好似活死人一般,除了必要的吃喝還能做出反應,可也是吐得多,吃進的少外,對外界其他一概沒有了反應。看着她迅速消瘦下去的臉頰,月清流心中亦是心憂如焚,因爲他知道,這些藥並不治本,既便能暫時延緩毒性蔓延,毒素也終究會侵蝕入裡,帶走蕭紫衣的生命。
蕭紫衣中毒昏迷之後,月清流抱着她謊稱娘子重病,在這客棧中暫落下腳,爲她用藥壓制毒氣。但月清流也明白,隱身在此絕非長久之計,只要一日不出雲州城,就有可能會被追兵找到。因此這七日來,他幾乎未怎麼合過眼,在他本是澄澈的藍眸中,泛起點點血絲,有如盛開在深海的一抹紅花妖冶中掩不去憔悴。
月清流扶起牀上的蕭紫衣,將藥送入她口中,伸掌抵在她背心,將一股真氣送入她體內,幫助藥力運行。
一炷香的功夫,月清流也已是汗溼了衣衫,他又將蕭紫衣重放回牀上,取來乾淨的帕子,打溼爲她擦試着脣角流下的藥汁。帕子拂過她的一點櫻脣,沿着白皙得幾近有些透明的肌膚,劃過她的鼻,流連在蕭紫衣微蹙的眉眼。即便在睡夢中,她也並不安穩,睫毛輕顫,眉心攏成了個川字。
隔着薄薄的帕子,月清流可清楚地感覺到蕭紫衣的溫度,自指尖纏綿地傳遞過來,勾起他心底最柔軟的一絲繾綣。自從山洞中,她不顧自身安危的入毒陣爲他解困,他便在心裡發誓,要好生在她身邊保護她,若非爲了她,他也不會佈下心機,去奪去大祭司的位置,權勢天下,與他何干?
翼城一役,他不在她身邊,他曾怪過百里墨未能護得她周全,讓她受了那樣重的
傷,可不成想如今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卻也讓他束手無策。
月清流的手,細細在蕭紫衣秀眉上輕撫,帶着生怕驚醒她的小心翼翼,雖明知她並不會醒來。他只想化開她臉上一抹哀愁,不管何時何地,他皆希望她能快樂幸福,就算夢中亦是如此。
忽而,蕭紫衣動了動,吐出一聲輕喚,“墨……太好了……”
嚶嚀之後,蕭紫衣卻並未醒,而是繼續沉沉昏睡過去。但月清流的手卻微一抖,沉沉自她臉上拿了下來,只一雙藍眸緊鎖住蕭紫衣嬌美的容顏,眼底流露出幾分漩渦般的苦澀。
蕭紫衣昏迷這些日子來,反覆念着的,就惟有這一句話,月清流又豈會不懂其中意味?蕭紫衣中毒倒在他懷中時,直至最後,也還念着這話語——墨沒事,太好了。這便是她最爲牽掛之事,昏睡中也時刻不能忘懷。
以爲可以閉目不看,充耳不聞,卻原來仍似灼灼火光,滲進了內心,點燃一片最深的痛。縱如煙在焚,總未能割斷那早已縱橫的牽絆,浮生若夢,滌盪不絕,心事成海。
房外一陣吵鬧聲,驚醒了兀自沉思的月清流,只聞砸亂東西的“噼啪”聲響,和高低揚起的人聲。
月清流眸光一凝,起身翩然來到窗邊,自縫隙中側目望去,只見數十官兵涌入客棧,幾刀便將掌櫃夥計劈倒在地,鮮血四濺,殷紅刺目,如花盛開,落了一牆一地。
爲首那士兵卻連眼也不眨一下,生命隕落,便如草芥。
他手一揮,狠戾道:“給我搜,據消息那兩人就藏在這裡,一男一女,不,看見活的都給我抓出來!”
月清流臉上微光閃過,他知道這些官兵是衝着他們而來,看來避無可避,唯有硬闖出去一途。
他復又返回牀邊,傾身溫柔地抱起蕭紫衣,他如緞長髮散落她衣衫上,在這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中,暈染勾畫出幾許暖色。
月清流抱緊懷中人,邁開輕緩卻堅定的步伐,往門外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