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互望一眼,皆明瞭他們要找之人,定自他們入陣起,早就在桃花林外觀望,直到陣法竟被攻破,才現身出聲。
順着聲音處撥開桃花叢,又行了少頃,眼前豁然開朗。一道羊腸小徑,劃分出涇渭分明的楚河漢界,左邊是一片紅如火的桃林,似雲霞遮天漫卷,右邊是一片青似碧泉的竹林,蔥鬱蒼茫,入目清亮入骨。
強烈的色彩差異衝擊着視野,令人有一瞬的恍惚,此景只應天上有,落入人間不忍驚。
而在竹林前,有一隻松木竹椅,爲了行動方便,椅子下面安裝了兩個輪子,在蕭紫衣看來,有些類似現代的簡易輪椅。竹椅上坐着一個老人,年已及艾,卻是精神矍鑠,鬢髮半白,梳理得一絲不苟,身上一襲粗布素袍乾淨齊整,看不見一絲褶皺,足見老人嚴謹的xing子。
只是垂在椅子下的衣襬隨風捲起,可看到行動不便的雙腿。這不禁令人想起,百里墨曾提及康莊爲當時的祁山王所害,被打折了雙腿,無法再復原。可即便如此,他身邊卻無一人服侍,看來這康莊遭逢變故後,xing情中多少流露出孤僻來。
“是哪一位破了桃花林中的幻陣?”康莊開口問道。
月清流向前一步,讓康莊看清自己,輕啓脣吐出一個字,“我。”
康莊仰首,目光卻在觸及月清流面容時,微微一顫,一抹微恙自他眼底閃過,如天邊流星一瞬即逝,可卻分明映在這些心思玲瓏之人的眼中。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月清流。”
康莊凝視他,繼續追問:“姓月?月國神殿之人?”
“不錯,我正是現任月國神殿大祭司。”月清流不急不緩地答着康莊每一個問題。
“什麼?”康莊始終維持的冷然,似乎有了一絲裂痕,他欠了欠身子,像是才又想起自己行動不便,復又平靜地坐了回去,但掩不住語氣中幾分急迫,“神殿之前的大祭司,又怎樣了?”
月清流仔細端詳着康莊臉上每一個神情,“關在大牢中。”
“所犯何罪?”
“謀害同僚,對國不忠。”
自古成王敗寇,大祭司想除掉月清流未成功,卻被他反剋制住,權勢既已易主,月國皇帝並無干涉之權,自然也就以月清流上表之理由詔告天下,僅僅八個字,掩藏了神殿之內多少風雲變幻,陰謀殺機。
“不可能——”康莊低下頭,輕聲自語。
他的話聲音雖不大,但傳到面前的月清流耳中,卻是分外清晰。他微揚起眉,“康神醫,你與前任大祭司認識?”
“不,只聽過其名罷了。”康莊語義堅決,話尾一轉道:“你們找我有何事?”
“救人。”這次答話之人是百里墨。
康莊這纔看向他,“救誰?你懷裡的女子?她中了雙七之毒,不過應是有人給她用了奇藥,才能令四十九日該發作的毒,延緩了近一倍時間,現下才能保持清醒。可要完全清楚,需要鍼灸配以藥療,否則治標不治本。”
“康神醫既然這樣說,想必有醫治她的法子?”百里墨關切問。
“辦法倒是有——”
“那您可是還有何顧慮?”
“二皇子,暫且不要急切,年輕人還是穩重些好。”
百里墨聞言心中一沉,但也暫且壓下心頭焦急問道:“康神醫認得我?”
“那是自然,大祁帝的通緝令早已發遍大祁境內,即便我這深居簡出的廢人,也是略知一二。”康莊輕頷首,“當年我離開皇宮,你母后還只生下太子一個皇兒,如今連你皆長這樣大了,只可惜,物是人非——”說罷,一聲輕嘆,纏繞着無限感慨,消散在空氣之中。
“康神醫,若是您責怪當年我父皇聽信讒言,還您至此,我百里墨願受您任何責罰,只是這女子的毒,還望您一定要幫忙解。”
“二皇子你想太多了,我康莊從不是氣量這般狹小之人,所謂冤有頭債有主,這筆賬,要算也應算在從前的祁山王,當今的大祁帝身上,又怎會遷怒於無辜之人?不過你們來此之前,也有大祁帝派出的人幾次三番欲
闖林通過,因此若我猜得不錯,你等前來應是還有其他更爲重要之事。”
“康神醫說的是,大祁帝在崇州城內投放下瘟疫,城內百姓性命堪憂,我們依照藥方上尋找藥材,這最後一味藥,便唯有您這裡才能找到。”
“二皇子,你們既能找到我,想必也應對我脾氣秉xing做過一番調查,我隱居在此多年,早已不問世事,輕易不會再行醫術。”
“無論哪一樁,皆是性命攸關,還望康神醫您能網開一面。”百里墨抱着蕭紫衣,不便施禮,但還是深深點頭,以示敬意。
康莊凝視他片刻,才緩緩道:“看在你二皇子和月國大祭司的面子上,我可以應允你們一件事,至於兩相選擇,就要看你們自己之意了。”
“墨……”在百里墨尚未開口之前,蕭紫衣輕喚百里墨,目光盈盈,“你可還記得答應過我的承諾?別讓我對你失望。”
百里墨眼底神色一黯,他自然未曾忘記,自己答應過她,無論何時,都不要輕言放棄江山,換而言之,便不能捨棄了天下百姓。可她的性命,他也輸不起,即便坐擁江山,只能曲高和寡,又有何用?
答案就在脣齒間呼之欲出,但理智與情感在心底拉鋸,扯出一道緊繃的疼痛,讓百里墨遲遲開不了口。
“我不管其他人如何,紫衣是一定要救。”月清流cha話進來打破沉默,卻一改往日漫不經心,帶着前所未有的堅持。
蕭紫衣也毫不退讓,“不行,我一人怎能與崇州城無數百姓相比?”
“看來,你們還需要再考慮清楚。”康莊見兩人相持不下,悠悠道:“我給你們三日時間,你們可暫時在竹林中小屋住下,時限一到,告訴我你們的決定,再晚了我是無所謂,只怕這姑娘堅持不住。”
康莊說罷,示意三人跟上,自己則先轉動竹椅,往竹林深處而去。
三日,日月更替,便會又是怎樣一番光景?
竹林中樹影斑駁,搖曳出點點日光灑落,卻暖不化因兩難抉擇而籠上的沉重心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