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紫衣忽然笑得燦爛,豔陽流水一般,光華繚繞,偏又生出一股決然來。月清流,你難道忘了,我是那種爲達目的,什麼都做得出的人?
她的笑容,忽讓月清流心中一慌,每次她做出不要命的舉動時,都是這般無所畏懼的笑着,輕柔淡雅,卻透出破釜沉舟的決心。
“大祭司,這分明是——”
歐陽逐心似還要說什麼,卻被蕭紫衣打斷,“無妨,紫影多謝相幫。”說罷,她又轉向大祭司,“祭司大人,這夜明珠無論藉助何種工具來取,皆是污了它的光芒。”
大祭司的視線,自高臺上望了下來,“哦?那你打算怎麼做?”
“上等明珠,自然是該捧在手心裡。”
蕭紫衣臉上笑意更深,但卻做出了出其不意的舉動。她竟將手緩緩放入了油鍋中,探手取出了其中的夜明珠。
人羣霎時變得喧鬧,月清流神色一變,眼底如驚濤拍岸,摒棄了優雅從容。他兩手抓緊椅子扶手,用盡全力,才強迫自己穩住身形,沒當衆站起身躍下臺去。就連一直面不改色的大祭司,見此情景也是臉色白了白。
只片刻,那被沸油滾過的手,原本白皙的肌膚,便飯捲起紅腫的血泡,皮肉裂開露出猙獰,沒有一絲完好之處。
可場中少女仍在笑,用她那燙傷的手,高舉着夜明珠。
那笑容貴而冷,似秋雨寒風,掠過金碧輝煌的飛檐,滿捲起銅鈴同時叮咚作響,直傳天際,震懾人心。
“很好,紫影姑娘有勇有謀,本祭司記下了,一月之後,來神殿任職,定委以重任。”
大祭司起身,又意味深長地望了蕭紫衣一眼,然後站起身,轉身踏着紅毯離去。其他人也跟在了她身後。
蕭紫衣要的,便是這種效果,不鳴則已,一擊即中,只有出奇招,才能給大祭司留下深刻印象。
那抹笑在脣角凝滯,微微淡了下去。精神一旦鬆懈下來,才感到右手火辣辣的疼,十指連心,那灼熱的痛
楚,似要將心撕裂,丟到冷水裡去浸上一浸纔好。
她眼前漸漸模糊,意識剝離飄遠。
在倒下前,朦朧中光影浮動。
她看到月清流走遠前,最後回首一望,一雙藍眸中無聲的沉默,似一朵陰雲,層層壓了下來;她看到魅殺企圖擠過人羣,過來扶她;她看到百里墨的身影,自不遠處飛奔而來,一臉焦急,抱她在懷中。
她閉上眼,感受着那雙臂彎裡傳來的溫度和力量。
纖長的眼睫遮住黑眸,將那幾近可以燎原的火苗,掩在了重重簾幕之下——
這一覺,蕭紫衣睡得很沉。恍惚中,她夢到了前世今生,然後發現,穿越前近三十年的種種,竟如沒入雲煙深處一般,早已記不真切。反倒是到了這裡,從遇到孃親和小非,再到入了蕭家,失去親人,與百里墨及祁桓相識,再逃離至今的記憶,似妙筆生花的點畫勾描,歷歷清晰。
前塵似夢,夢落飛花,經時光的打磨,鐫刻上了現實的印記。夢裡不知身是客,亦或是原本就該屬於這裡?她已經辨不清。
除了右手燒灼般的刺痛意外,蕭紫衣因發燒渾身都在疼,只覺得身體如一葉小舟,在風雨的水面上飄搖,卻時而冰冷不已,時而灼熱不堪。除了半夢半醒地躺在牀上,什麼都做不了。
昏沉中,似乎有人站在了牀頭,她嚥了咽口水,嗓子裡火燒般的灼熱卻沒有絲毫的減輕,蕭紫衣喃喃道:“水……”
那人動了動,蕭紫衣被扶起來,立即有一股甘甜流轉在了脣邊,沁入心脾。然後,她又被小心放回到牀上。
周身的疼痛迅速蔓延開來,牽動着她的每一根神經。蕭紫衣掙扎着想睜開眼睛看看來人,卻無論怎樣努力,也只能將眼眸撐開一條縫隙,一抹深海雲天般的藍,晃動在眼底。
“你這女人總是這樣,對自己太不愛惜。”嘆息般的聲音,在深水靜流中滲了出來,飄散在十丈紅塵裡。
她手上包紮過的傷口被打開,那人細心地
爲她的傷口塗上藥,然後重又包紮好,原本火熱的傷處,瞬間被清涼所覆蓋,便又舒服了許多。
“我希望你能來,但又不像你身陷險境,紫衣,我該拿你怎麼辦?”
她能感覺到那人伸出手,帶着微涼的手指輕觸她的額頭。每次輕柔的碰觸,都彷彿淨水流過,在炎炎烈日下,激盪出點點清涼。迷濛中有一絲纏綿的溫軟,帶着無法抗拒的溫柔,能讓她那灼熱的痛苦減輕幾分。
“我不能留太久,日後不管發生何事,保護好自己。”
隨着最後一個尾音結束,清風一揚,屋中已消失了其他人的氣息。
是月清流嗎?蕭紫衣朦朧地想着,又有人推門而入,但她已無再多精力支撐,復又睡了過去。
一向感情最好的蕭姑娘和百里公子陷入了冷戰,院子裡的每一個有眼睛之人,都能看得真切。
百里墨並不是不體貼,他甚至每日皆親自陪在傷病的蕭紫衣牀邊,除了沐浴更衣和就寢,餵飯、送水、煎藥等等其他事情,都是他一手承擔,連碧桃要幫忙,都被他拒絕了。只幾日功夫,他那清俊的面容,便顯出幾分憔悴,其中深情,不言自明。
可自那日抱了燒傷昏迷的蕭紫衣回來,他始終未開口跟她說過一個字。身體略好了些後,每次蕭紫衣試圖與他交談,百里墨只是緊繃了脣角,連一個笑容都吝惜給。那種低氣壓盤桓在院子中的每個角落,其他人皆叫苦不已,又幫不上,勸不得。
蕭紫衣明白,百里墨是在生她的氣,因爲她沒遵守約定,用了非常手段將他留下。今日若換了她,想必會比百里墨反應還要大,可易地而處,百里墨面對她的選擇,恐怕也會這樣做。
有些事,明明理智上分析得透徹,情感上往往無法接受。
若不關心,何來煩憂?便是入了心真正在意了,纔會融入骨血裡,一心所念,即生煩惱。
這樣一耗,便到了一個月後該入神殿的時候,蕭紫衣的傷,也已好得差不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