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融融,人影交錯,傍晚的長安城內,愈發熱鬧起來。蕭紫衣失去了記憶,月清流看似也並非大祁之人,雖然蕭紫衣從不曾問過,但他那異於常人的樣貌,早已將答案昭然若揭。兩人找人詢問之後,才知許願樹需要繞過城中之河,在河的另一畔。
兩人沿着人流行至河畔,河兩邊早已擺上了許多小攤,吆喝叫賣聲,說笑交談聲,迴盪在清波漾漾的河上,交織成一幅帝都繁盛之景。
蕭紫衣目光落於粼粼河面,恍惚間,光影交錯,似一支利箭穿透了時空,徑直射入心裡。耳邊回想起一道稍顯稚嫩,又尚帶着些霸道的聲音:拿着,和你弟弟一起去放了。
眼前浮現出一盞精緻的河燈,五色星芒,中間一點燭火,似萬花叢中一抹翩然蝶舞。
蕭紫衣的頭有一絲隱隱作痛,即便是努力去回想,那人面貌卻總是模糊,宛如水中月影,越是心急,便越是抓它不住。
“你可是有什麼地方感覺不適?”月清流察覺蕭紫衣異樣,關切問道。
蕭紫衣輕搖頭,在一切未明之前,她不想讓月清流爲她擔心,但月清流心思通透,絲毫細微變化,怕是都難逃他的目光。她略一思索,指着不遠處道:“那許願樹好像就在前面,我忽然肚子有些餓,清流你可否幫着去看看有什麼可吃,買些回來,我先去那樹下等你。”
“一起去吃些東西便是,反正我們對許願之事,也並無興趣。”
“可見這許多人皆參與其中,我們既然來了,不去看上一看也未免可惜。”
月清流打量的視線在蕭紫衣臉上巡視,但蕭紫衣始終柔美地笑着,就算是月清流那銳利的眼眸,也難看穿她靜若秋月的面容之下,究竟隱着何種心思。
月清流終是妥協道:“就依你,你且好生候着,切莫四處亂走,此處人多,當心走散了。”
“放心,我相信你總能找到我。”
“這話說得甚得我心。”月清流滿意點頭,這才轉身沒入人羣中。
蕭紫衣緩步
前行,終於行至許願樹旁,樹前已簇擁着不少年輕男女,小心翼翼地往樹幹上繫着紅線者有之,一臉或期盼、或羞澀觀望者亦有之,但如蕭紫衣神色這般平靜淡然之人,還真寥寥無幾。
蕭紫衣的注意,已被眼前這棵粗壯的大樹完全吸引了去,這樹枝葉繁茂,看似已有了不少年頭,依然蓬勃生長。可樹幹偏是斑駁不已,縱橫交錯着深淺不一的疤痕,彷彿經歷過疾風暴雨的侵襲摧殘,千瘡百孔一般。
她腦海中“嗡”的一聲,似是有什麼轟然炸響,蕭紫衣奮力撥開人羣,躋身到了樹前,伸出顫抖的手去,先是以指尖輕觸仍能看出些許凹凸不平炕洞的樹皮,再用整個手掌貼了上去,輾轉撫摸,眼中漸漸浮動起一層氤氳的霧氣。
“喂喂,那女人在做什麼?”
“不知道,許是想起傷心事了。”
“今晚乞巧,莫不是被情所傷了?”
“真可憐,觸景生情,怕是更爲傷心纔是。”
四周的議論之聲漸漸遠去,蕭紫衣幾步抽身,上前隨手抓住一人,那般急切的模樣,驚得那人一愣,竟忘記了反應,唯有瞪大眼,面帶恐懼地看着她,好似她真生了失心瘋似的。
“這棵樹,可是原本就在此處?”蕭紫衣雙目灼灼問道。
“並,並非——”那人答得磕磕巴巴,雖不明所以,但也不敢抗拒,老實解釋道:“這樹本生在河對岸,前幾年中秋放燈祈福,前朝二皇子在此遇刺,中箭受傷,宮內那些個貴人們覺得此樹不吉利,想要伐去,聽說是那時的百里皇子求了情,纔將這樹留下,移至這裡。但大家都知,當日百里皇子中箭,是爲保護一名少女,因此事情傳來出來,竟被所有人看作是庇佑感情的吉祥樹,常有人在此許願,漸漸衍生出了乞巧祈願的習俗。”
對方說得越來越快,像是怕蕭紫衣不滿意,極力說明得詳實。待他說罷,卻覺有一顆水珠,落在手上,綻開微涼。仔細望去,發覺眼前的蕭紫衣,不知何時已是淚水漣漣。
“姑娘,你可
還好?”那人遲疑問道,此時也不復初始時的驚怕,反倒對蕭紫衣此舉,有了些好奇。
蕭紫衣怔怔放開那人,浮光掠影,飛掠而來,時光如織錦,總會遮去許多繁雜,但惟有潛藏在內心最深處一抹情,剪不斷,理還亂。
中秋放燈之夜,凌亂的漫天箭雨之中,百里墨將她與蕭非護在身後的背影,似一道光芒照入,像是打開所有回憶的一把鑰匙,那記憶中的盒子一旦開啓,便似洪水洶涌,攔也不住,頃刻便將她滅頂。
是了,她怎會忘記,是誰在危機時捨身相護?怎會忘記,近十年的風雨陪伴?怎會忘記,曾經堅定的情感?便是邁過紅塵萬丈,卻依舊能夠歷久彌新。
紅牆金瓦一雙人,薄霧清風擁作懷。
蕭紫衣揚手,抹去臉上淚痕,自懷中掏出那“知心”首飾盒來。當時以爲已是生離死別,便將蝶形玉佩留給了墨,眼下能與墨有所牽連之物,便僅有這一樣。
她走到許願樹旁,仰首凝視,片刻,眼中盈起一抹柔光,擡手一拋,將手中首飾盒高高扔起,首飾盒的青玉,在星光掩映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落在枝椏之間,如一顆最耀目的辰星,熠熠生輝。
如見此物,恰如其人,若是有緣,定能相見。
倘使在此七夕之夜,月老真有靈性,便會庇佑每一段誠信所至的真情。蕭紫衣思及此,微微揚脣一笑,她雖不盡信,可心存一念,總可讓人滿懷希望與無限勇氣去繼續前行。
在距她幾步之遙的人羣中,月清流昂然而立,夜風拂過他鬢髮,將他的眉眼,勾勒得越發清澈澄明。蕭紫衣脣邊那抹微笑,映在他眼底,心中有些微涼的刺痛,然而同時,卻也生出了些許欣慰。
他皆記不起,有多久未曾見過她這般發自真心的笑容,似乎自得知百里墨的婚約後,便每每一笑,盡是牽強。
她該是想起了所有吧,若能自此展露歡顏,重做會原本山洞初遇時,那無所畏懼,勇往直前的蕭紫衣,那麼即便送她遠走,亦該是甘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