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璃身不能動,只在眸光中旋起一縷漩渦,然後如薄霧復又散開,只剩眼底一片氤氳,滌盪起一層溼意。神情中有悔恨,有驚異,最後皆化作春山碧柳般的柔和。
“康神醫,我看她已想清楚,您可以解開對她的制約了。”只需一眼,同爲女人的蕭紫衣便懂了月璃的心思。那種絲絲縷縷漫出的情意,做不得假。
康莊自枕下取出一顆藥丸,“璃兒,吃下去。”
月璃依言吞下,動了動手腳,雖仍有些麻木,卻也行動自如。
她顫抖的手撫上康莊該在薄被下的腿,一顆晶瑩的淚水,自頰邊滾落。康莊將手覆於她手背之上,輕搖了搖頭,此時無聲,更勝千言萬語。
“之前是我誤會了,對你,對清流都做了許多不可挽回的錯事。”
“現在尚有機會彌補,璃兒,你先幫他們解開蠱毒,否則明日天一亮,他們又要受蠱蟲噬心之苦。”
“我——”月璃閉了閉眼,緩緩吐出一句話,“蠱毒的解藥,我只有一個,我沒想到,蠱蟲竟會一分爲二。”
這句話,如驚雷打下,所有人皆明白這句話中含義。解蠱毒必須要有解藥,也就是說,只能救一人。
蕭紫衣聞言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幾日以來,她安慰自己,找到月璃,拿瞭解藥,便一定能幫月清流和百里墨解除痛苦,可如今,卻連這唯一的信念都被毫不留情地擊破,化作泡沫幻影。
康莊亦沉默半晌,才遲疑地問:“那還有何其他辦法?”
月璃搖頭,“此蠱名爲‘烈火’,以對男人心懷怨恨的女子心血餵養,上面附着了幽怨,因此專門用於男人身上,中蠱者先開始還能控制自己,但隨着每次發作皆更爲厲害,漸漸會控制了中蠱之人心智,令他們在承受骨血啃噬之痛時,會發狂最終致死,除了以藥解蠱,別無他法,且通常這種男女之蠱,必須由施蠱人親自來解。”
“如此說來,以解藥做引,不能將兩人體內的蠱蟲同時引出?”蕭紫衣撐起精神問。
“應是可以,但即便這樣也沒有用。”月璃答道:“蠱蟲一旦引
出,要麼毀掉,要麼重新尋找宿主,而解藥的另一用途,便是溶解蠱蟲,將其盡毀,可解藥只可溶解一次,蠱蟲既已分開,想必已在他們體內各自生長,成爲兩隻獨立的蠱蟲,解藥的效力,無法一起解決掉,若不能除根,兩人怕是都救不了。”
蕭紫衣神色一沉,“也就是說,不解蠱毒,最後便是死亡?”
“不錯。”
“解蠱講究時辰,這‘烈火’,需何時解?”康莊開口詢問。
“明早蠱蟲最爲活躍之時,以解藥將其引出。”
康莊轉頭向窗外,望了望濃重的夜色,似囈語,又似低嘆道:“還有兩個時辰,都去歇息片刻吧,也許那時還能想出兩全之策。”
幾人皆心知這話僅是安慰,兩個時辰,生死難擇,又能有些什麼?
可眼下別無他法,月璃堅持留在康莊身邊,蕭紫衣也只能暫時返回房內,將那安靜的空間,留給一對因誤會與執拗,而彼此折磨太久,空蹉跎了太多時光的有情人。
燭影明滅,好似那凌亂不堪的心緒,陰沉地壓在胸口,訴不盡,解不開,化作千風直吹得遍體冷意。
蕭紫衣良久坐於桌旁,維持單手支頭的動作已一個多時辰,腦中無數個念頭繁雜交錯。
兩者選其一,要放棄月清流與百里墨中任何一人的性命,於她來說,都想起皆是痛。如有一把刀懸在心頭上,只要落下,無論左右都能剜出空蕩蕩的血洞來,再也無法癒合。
如果決定權在康莊和月璃手中,那麼最後能得救的,必定是月清流。月清流是他二人親子,即便相逢不識,即便爭鬥半生,總有割不斷的血脈,更何況,這正是化解恩怨,一家團圓的好時機,無可厚非。只是,他們還未說出口罷了。
思及此,百里墨的面容襲上心頭。
自蕭家初遇,走到現在,每一個生生死死的瞬間,皆彷彿電影畫面,一幀幀拂過,失去百里墨,她想都不敢去想。遇到百里墨前,她習慣了孑然一身,但在身邊有了個人陪伴後,她發現,已無法回頭去顧念品嚐那種孤獨的滋味。
蕭紫衣的
腦海中纏繞着月璃之前一襲話,忽生出個念頭來。
她緊握了握拳,望向窗外漸明的天色,堅決地站起身,往康莊房內而去。
敲開門,月璃依舊坐在牀邊,爲康莊整理着衣衫。見她走進來,兩人皆齊齊望向她,心知她爲何而來,卻不清楚她要什麼。
蕭紫衣站定,開口道:“月前輩,若將‘烈火’之蠱,引到女人身上,會是如何?”
“‘烈火’屬陽,只對男人作用比較大,女子中了此蠱,通常不會發作,但不可陰陽交、合,否則便如開啓了機關,形同男子,每日發作,直到深入骨髓,癲狂而死。”月璃說到這裡頓了頓,忽像是意識到什麼,徒然睜大藍眸,“你不會是想要——”
“我想過了,兩人都要救,解藥月前輩就給清流用便是,至於墨體內的蠱蟲,引到我身上即可。”
“這怎麼行?那兩個孩子如此重視你,要是讓他們知道——”
“天知地知,兩位前輩與我知曉,只要不告訴他們,他們又從何得知?”蕭紫衣毅然截斷康莊的話,眉目間涌動着不容更改的決心。
月璃輕聲一嘆,化解了心結後,神情中不似從前充滿戾氣與寒涼,而是眼波間生出春日裡溫醇的柔色,“你可知對於一個女子來說,這意味着什麼?以後即便你有心愛之人,也要面臨兩難的選擇。”
“日後之事,誰又能說得清?人活一世,只念今朝,不然豈不太累?”
“你這丫頭,小小年紀,說話怎這般老氣。”月璃慨嘆。
“人之心境,不在年歲,而在經歷。”蕭紫衣牽脣微微一笑,“月前輩既沒有拒絕,我便當做您答應了我的提議。”
“我似乎並無說不的餘地。”
“但引入蠱蟲必然身體會虛弱上一陣子,清流懂醫術,我怕他會懷疑。”康莊道。
這一點,蕭紫衣早就想好,“無妨,就說是上次中毒後尚未歇息全好就是。”
“我看時辰即將到來,我去煎些藥給他們備着。”
“我來幫你。”月璃說着,起身去攙扶康莊坐上竹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