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如玥已經換好了衣裳。妝容依然精緻,綰了繁複的髮髻。以一顆光彩熠熠的紅寶石爲鈿,貼在了眉心中央。對着鏡子的時候,她甚至也不能從自己的面容裡看出半點憔悴,徹夜未眠又如何,依舊是沉魚落雁的容顏。
昨天從長春宮回來,沛雙就一句話都未說過,難得的安靜。已經有許久,沒有這樣安靜的陪着了。小姐沒有說話,心裡一定是難受極了的。
“時候差不多了,起駕吧。”如玥一開口,才發覺聲音嘶啞的有些厲害。
芩兒體貼的端了蜜糖水,雙手呈遞於如妃面前:“娘娘,喝點蜂蜜潤潤喉嚨吧。天氣燥熱,這一跪,便是一整日的功夫。奴婢當真是怕您吃不消哇!”
“吃不消又如何,於我而言,不過是三日的功夫罷了。可皇上罰了王嬪一整個月不是麼,日日從天明跪倒日暮。就不怕她吃不消麼?”如玥的冷寂的眸中,閃出的光芒唯有絕望,原來皇帝當真是如此薄情。
“小姐,您又何苦如此。”沛雙心疼的遞了帕子:“都說不吃眼前虧,和皇上說一句軟話,許就不會這般了。”
如玥側首,對上沛雙的眼眸,心中隱隱作痛。而面上的笑容,卻冷豔無比:“軟話?皇上聽得還少麼?柳氏兩位貴人個個嘴甜話美,那媚貴人又是頂會裝可憐的主兒。怕是後宮裡再沒有人能比她們說的好了。就怕本宮是東施效顰了,愈發的惹人笑話。”
從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無論是從前在府上,還是這些年來於後宮。如玥早已經看倦了形形色色的面孔,哪怕是身份低賤的宮婢攀爬上皇帝的龍牀都好,心裡也從未如此堵得慌。有些不能用力,哪怕是大口吸氣,都覺得心疼肺疼的不行。
“本宮可以沒有皇上的寵愛,但絕不能沒有爲人的骨氣。”如玥噙着淚,固執的不肯流出眼眶。努力的朝上看,睫毛輕柔的抖動,哪怕是痛的有口難言都好,要她示弱絕不可能。“跪又怎麼了,總不會軟了膝蓋就死。”
言罷,如玥行動捲風的走了出去,目光觸及的地方,宮人們怯生生的垂下頭去。心中憤懣,如玥臉上的臉色自然不那麼好看,沒有人敢輕舉妄動,甚至連大氣兒也不敢出,均是顫顫巍巍的拘着禮。
“都給本宮聽好了,永壽宮一如從前,無論本宮受到了什麼責罰,當伺候的伺候,當揚着頭的就給本宮好好揚着。寧可伸着脖子讓人把頭砍了去,也不准你們畏首畏尾,當什麼縮頭烏龜丟本宮的顏面。可記住了。”如玥甚少這樣說話,宮人們自然是警醒着神兒,爽脆的應下。
可這話聽在芩兒與沛雙的耳朵裡,卻格外的不是滋味。“娘娘,你要放寬心,總會過去的。”芩兒少不得勸上一句。
沛雙亦是忍着難受,不讓臉上表情,有半分的怯懦。甚至連半點委屈都沒有,隨着如玥盛氣凌人的往外走:“小姐,奴婢陪着您去。”
養心殿內,皇帝已經準備去上朝了。明黃色的龍袍襯托出皇帝健碩的身形,不怒而威的面龐帶着些許的涼意,想必這一刻皇帝心裡也是不好受得。
“皇上,您腰間的香囊看着有些舊了,不如讓奴才給您換個新的吧。”常永貴沒有直接勸皇上收回成命,卻是旁敲側擊的說了無關緊要的話。
皇帝看了看腰間的香囊,輕“嗯”了一聲當做允諾。
忙有宮婢捧着各色的香囊呈上來,常永貴一眼就認出了九龍戲珠,吞雲吐霧的那一枚是如妃親手繡的。還記得樂喜兒送來的時候,小馬子誇讚了好一會兒功夫呢。說如妃娘娘的針黹越發的精湛了。
“皇上,這枚九龍戲珠大氣磅礴,針腳細又密。”擱在鼻前輕輕一嗅,常永貴面帶喜色:“且除了有各色的花材,還擱了皇上最喜歡的薄荷。提神醒腦不說,夏日裡佩戴更是神清氣爽,涼快着呢。要不就這一枚吧?”
打眼一瞧,皇帝心裡也覺得很滿意。“也好。”
常永貴得了允許,彎着身子取下了緣由的那一枚,手腳麻利的替皇上換了香囊。這才道:“看樣子,像是如妃娘娘親手繡得。手藝怕是連宮裡的繡娘也是比不上的。娘娘對皇上您的心,當真是癡情極了。”
“你又想說什麼?”其實常永貴一開口,皇帝便料中了是爲着如妃求情的話。只是畢竟他也是常年跟在自己身邊的老人精了,到底是要有些底子纔好開口的。可能是自己沒有排斥如妃的香囊,才使得他好開口了些。
“奴才沒有旁的意思,只不過皇上的心裡記掛如妃娘娘。奴才是怕皇上您自個兒心疼啊。”常永貴陪着燦笑,口口聲聲爲皇帝着想。
皇帝的眉宇一擰,隨即嘆道:“陟罰臧否不宜異同。朕這麼做,自有朕的用意。休要再言其他。”
“嗻。”常永貴碰了一鼻子灰,心裡卻踏實了一些。皇帝表面上很抗拒如妃,可說到底還是在意的。
“日前朕有耳聞,說如妃有心爲難媚貴人,你可也聽說了?”皇帝心裡放不下的,正是怕如妃日漸做大,成爲後宮裡真正翻雲覆雨的主子。一旦跋扈之勢養成,怕是要籠絡前朝官員,逐漸形成自己的羽翼了。
先前皇帝爲難皇后,處處不給好臉色看也正是因爲此種擔憂。不想皇后哪裡總算是平息了,如妃獨大之勢卻有漸成。前朝官員相鬥,必然要左右鉗制纔好。後宮妃嬪爭風吃醋,也總得雨露均沾。
這麼想着,皇帝便覺得自己的旨意沒有下錯。畢竟誠妃、莊妃、玉嬪都與如玥是一把聲音,若是當真形成盤根錯節的門戶,那麼旁人豈有立足之地。
“皇上啊,奴才可沒聽過。”常永貴總算是知道事情的癥結所在了,有人將歪風吹進了皇上的耳朵裡,這也就難怪聖怒難平了。“後宮裡,人多口雜,是最平常的事兒了。奴才不信如妃娘娘會刁難媚貴人。再者說,如妃娘娘成日裡那麼多瑣碎事兒要打理,哪有那經歷啊。”
皇帝又是一聲長嘆,隨後才道:“朕去了她協理六宮之權,必然是傷了她的心了。不過暫且讓她平靜兩天也好。上朝吧!”
“皇上擺駕乾清宮。”常永貴拉長了嗓子吆喝了一聲,心裡卻盤算着怎麼把皇帝的心思透給如妃纔好。畢竟放眼後宮之中,再也沒有誰當得起協理六宮的重任。常永貴私心以爲,也只有如妃能替皇上分憂了。
王嬪一早就已經跪在了螽斯門外,身後是花兒謹慎的跪陪着。旋身瞧見如妃也來了,心裡漾起難過:“如妃娘娘來了,臣妾昨日當真是冒失了。”
如玥沒有說話,徑自走上前從容的跪了下來,與王嬪比肩。
“其實笑薇並未受傷,臣妾看見的血水,八成是欑子那腌臢貨做出的樣子。當時常娘離得遠,沒看真亮,光顧着與本宮一起心慌了。這才活生生的打死了那名宮婢,說起來,連我也沒察覺到,究竟何事欑子送了笑薇往永壽宮去。”這些話王嬪憋了一晚上,總算能一吐爲快了。
想來如妃知道真相了,必然與她一樣的激動。可話說完好一會兒了,如妃也不吱應一聲。王嬪詫異的側過頭去,細看身邊的人兒。“娘娘是怎麼了,爲何不說話?”
如玥同樣轉過頭來,與王嬪四目相對:“事已至此,本宮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不如省下這口氣來,撐下這一天的罪。”
“娘娘莫非認命了?還是太傷心,傷心的糊塗了?”王嬪不高興了,沒想到如妃會這樣順從的認了。“明知道是那狐媚蹄子爲禍,如妃你竟能忍下來。她不過是從宮婢爬上龍牀的下作東西,詭計再多也是敗類一個。如妃你爲何要妥協,退讓?怕了她不成麼!”
“娘娘您息怒啊。”花兒少不得提醒一句,只因王嬪激動,說話的聲調也陡然提高了好分。
如玥微微一笑,竟然生出幾分鮮有的孤傲美豔,眉宇間鎖着一抹淡淡的哀愁,卻不是妄自菲薄,膽小怯懦的軟弱。“單單是一個媚貴人,何足爲懼啊。姐姐看不出來麼,皇上這是故意要懲治你我。那蹄子不過是噱頭罷了。”
王嬪張了張嘴,半天沒有說出一個字來。可心性如此,她也馬上明白瞭如妃的意思。“人心涼薄,果然一點都不假。深宮之中哪裡會有什麼真情實意,倒是我自己糊塗了。”
這話像是一把利劍,硬生生的戳穿瞭如玥的心,徹夜未眠,她反覆的問着自己,難道皇上對她真有過情意麼?到頭來,其實或許還不如媚貴人之流,沒喜歡過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