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你,你後來去哪兒了?”她震驚極了。
“我接到家書,匆匆回家了一趟。後來事情辦妥,我忍不住又回到這裡,聽客棧老闆娘說你去了無涯山。鬼使神差般,我也去了無涯山,等了數日,卻不見你來。”
“我不知道你……你原來……”一種熱流涌上她的心房,令她情不自禁地哽咽。 “你一直在那兒等着嗎?”她忍不住道。
他依舊是那樣明朗的笑意,似蘊着無盡的溫柔,“我就是知道你一定會去。你果然去了不是嗎?”
是麼,她的心酸,彷徨,失落,最黑暗的人生時刻,他都看到了吧!難怪他那日在地道的密室中說,“你這個千金大小姐怎麼會知道花間派?”他其實早就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了……
“是麼? 你一定很得意吧,以爲你非常瞭解我,猜中了我的所思所想,是吧?”她冷笑,沒來由地氣憤快要衝暈了頭腦。
“你爲什麼要這樣想……”他柔聲道,“我以爲,你早就明白我對你的心意……”
“我最討厭你這種自以爲是的人了!”靈越莫名惱怒起來,起身大步走開。
“阿越! 阿越!”他在後面緊緊跟着她。
靈越充耳不聞,一路健步如飛,走到一棵高大的花樹下,猛然停住腳步,轉身大怒道:“你別總跟着我!”
不料他在後面跟得太緊太近,猝不及防地,她驟然轉身,便撞上了他結實的胸膛,落入他的懷抱。只覺嗡的一聲,靈越的臉似着了火一般熊熊燃燒起來。
他伸出長長的雙臂將她環在樹上,眉目深深,俱是說不出的溫柔,“阿越,你到底在生氣什麼?”
“我……”聞着他身上的氣息,靈越忽然說不出話來,只是覺得委屈,分外的委屈。她伸手想要推開他,但他溫熱寬廣的的胸膛卻令她更心慌意亂,只能用力後退靠着樹上動彈不得。
“阿越,阿越!”他輕聲呼喚着她,一聲比一聲溫柔。“你一直在躲避我,你在害怕什麼?”
靈越擡起霧濛濛的眼睛,迷惘地看着他。
她在害怕什麼,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和路小山相處的時光,有時心中明明是歡喜的,可下一刻卻是酸酸的。
就像吃檸檬。
對,就是檸檬。
酸酸的,又帶着一種甜。
他看着她的眼睛,雙手慢慢捧住了她的臉,令她無法逃避,只能面對。靈越輕輕閉上了眼睛,不敢看他,心裡怦怦跳動的,猶如小鹿在撞。
忽然嘴脣上輕輕地溫潤了一下,她的心彷彿要炸開了。
他在親她!
這個親吻就像花朵第一次在春風中綻放,像小魚兒盪開了圈圈輕柔的漣漪,又像月光輕撫過臉龐。
他的動作是那麼小心翼翼,那麼輕柔,又帶着一絲笨拙。
靈越傻傻地愣在原地,忘記了掙扎,忘記了原先的氣憤。她哆嗦地抿了抿嘴脣,又用手摸了摸嘴脣,感覺非常奇異。
路小山似乎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住了,他呆在花影裡,兩人一動不動,時光彷彿被凝住了,只剩下溶溶的月光在兩人之間無聲地流淌。
慢慢地,他又俯身下來,手臂環住她的腰身,自然而然的,她的人貼着他的身子站起,兩人距離近得讓他感覺到少女身體的溫暖,還有那急促緊張的呼吸。他對着那櫻脣,忘情地吻了下去,她的脣柔軟而輕柔,溫潤如美玉,初時茫然,漸漸開始迴應,甜美無比。月色迷離起來,花影婆娑,如同夢境。
不知過了多久,周遭傳來一聲似有似無的哭泣。
一個淡淡的影子如同青煙般飄過樹梢花間,在月光蹁躚而去。
“路小山,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一個女子的聲音在風中遠遠傳來,猶如夢囈。
月光如紗,依稀可見路小山的臉色大變。
下一刻,他如夢初醒, 竟然鬆開靈越的手,向着那月下的影子飛身追蹤而去!
靈越摸着自己的嘴脣,怔怔發呆。
等她意識到路小山不見了,忙飄然而起,也追了出去。然而一路花影重重,月光微微,追了幾裡地,哪裡見到路小山的影子?
一夜無眠。
靈越躺在朧月居的牙牀上,身下是清涼的玉席,輕薄的絲綢單被溫潤地貼在肌膚上,爽滑的感覺是那麼溫柔。
——就像他在脣上留下的那個輕吻。
她的心又不可抑制地狂跳起來,一時心亂如麻。
因此,當沙漏流到寅時時,她終於忍耐不住,起身做了簡單的梳洗後,推開門,披衣走出去。
外面已是黎明,晨曦初初照進庭院,院中的一切看起來都朦朦朧朧,恍如夢境。
她信步走到一廊下,那窗下栽種着許多茉莉花,此時雪白細小的花朵恍如星星般點綴在碧綠的枝葉之間。
她這才恍然,原來不知不覺到了路小山的房前。
她臉上一燙,眼睛卻瞥見他的房門竟開着一條縫,竟未關嚴。
難道他昨夜一夜未歸?
靈越心中涌起不安的感覺,伸手一推房門,房門果然是虛掩,應聲而開。
玄機山莊的客房佈置得十分雅緻,路小山的房間字畫陳設與靈越的房間大同小異。
牀上的絲被疊得整整齊齊,沒有一絲人睡過的痕跡。
難道說,他昨天追出去之後,再也沒有回過山莊?
他追的那個女子……不知道爲什麼想到她,靈越的心裡泛起一種奇異微妙的感覺。
是什麼,是什麼呢?她問自己。
啊,是嫉妒!
她居然在嫉妒那個神秘的女子!
她本能地感覺到,那個神秘女子和路小山之間一定有交纏的過去。
難道是他以前的情人?
這個突入其他的想法將她的心狠狠地揪在一起,難以呼吸。
她捂住心口,坐在花間,直到明晃晃的太陽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曬得她的皮膚生痛。
她站起來,迅疾走向落月居。
莊玉煙已經起身,坐在鏡臺前,兩個侍女正在爲她梳妝。
她見靈越前來,眉眼之間皆是笑意:“今日靈越怎麼這麼早來? 可用過早餐了?”
靈越的肚子不聽話地嘰裡咕嚕了一下,聲音非常之響。她羞紅了臉,低聲回答:“不曾。”
莊玉煙笑笑,轉頭吩咐侍女:“月繡,讓廚房將早餐送到落月居來,今兒我和靈越娘倆一起用早餐。”
娘倆?
靈越心中一動,這麼親密無間的稱呼,她還是第一次聽到,不覺心底涌起一陣暖意。
莊玉煙在梳妝盒裡翻來翻去,手指在碧玉簪和白玉鳳尾簪之間遊移不定,想來是左右爲難,不知選哪個好。靈越見她今日衣裙淺淡,便笑着說,“何不選碧玉簪?夫人今日衣裙十分雅緻,配上碧玉簪,更是清新。”
莊玉煙面色一喜,拿起碧玉簪比劃一下,插在略略傾斜的髮髻上。侍女打起一面精緻的菱花銅鏡,讓她仔細照看後面,她前後端詳,喟然嘆道:“還是歲月不饒人啊!”
她從地牢出來已然數日了,初時畏見陽光,便隱居在這花陰濃重的落月居。莊妙融悄然將莊月明與歐飛揚合葬,莊中人只知道莊夫人如今不理事了,卻不知道已換成了莊玉煙。
靈越爲她開了調養方子,配合莊妙融昔日從天山帶回來的藍色冰蓮,果然有奇效,莊玉煙服用數次之後,滿頭白髮竟然漸漸轉黑,昔日美貌已然恢復七八成,悉心將養之下,她的氣色一天好過一天。今日她穿着一件豆綠色菱紗襦裙,淡淡碧色的衣衫上暗紋浮動,袖口和領口都滿繡着深綠色疊翠牡丹。臂上搭了一條濃紫色的團花披帛,一條小東珠串就的項鍊點綴脖間,面上薄施脂粉,顯得年輕了好幾歲。
“照花前後鏡,花面相輝映。夫人天人之姿,依舊動人呢。”靈越的讚美真心實意。
莊玉煙站起來,攜着她的手,將她端詳一番, “你這孩子,纔是生得好,我越看越喜歡。想我們在水牢相遇,我才能得見天日,你竟是我的福星一般。”她面色微微一頓,欲言又止。
靈越心中猜想她要說什麼,忙先開口:“夫人,我今日前來,實是有事相問。”
“你有什麼事,儘管問吧!”
“那日我被人打暈,丟在地牢中,慌亂之中我曾經誤入地道,見到一間密室,那間密室的大門上有一個花紋。夫人你可知道這是何物?”靈越拿出一張宣紙,那日出了地牢,我就憑印象畫出大門上的花樣。
莊玉煙拿起畫紙,透着陽光,拿遠了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皺眉道:“這個花紋,我倒是有幾分印象。好像在哪兒見過……”
她冥思苦想半天,忽然眼神一亮,輕輕拍手:“是了,就是了!”
“夫人想起來了?”靈越的心揪到了嗓子眼。
“我還是小姑娘的時候,曾經跟姐姐捉迷藏,躲進了一個小樓,在樓上看到了一個錦盒,那盒子非常漂亮,但是打不開。我就拿給父親看,央求父親打開。父親看了一眼,卻說這是太祖母的東西,後來就收走了。 那錦盒上的花紋可不就是這個?”
“你可知道這個花紋有何含意嗎?”
“父親曾告訴我,這種花名叫彼岸花,又叫曼珠沙華”
“那您的太祖母是?”靈越緊追不捨。
“我的太祖母啊……”她想了想,面露難色,“這可太久遠了,我得查查家譜才能知道。”
她叫來侍女,“靈兒,你去找公子,讓他將山莊族譜送過來。”
靈兒應聲下去。
房間的圓桌上擺放着精緻的餐點,天水碧的茶碗裡茶香四溢。兩個人邊吃邊聊,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莊妙融飄然而至。他今日穿着青色的寬袍,面色略有憔悴,眼底隱隱可見兩處青黑,想來夜間並未睡好。
他見到靈越,眉眼之間依舊流露出溫柔之意,輕輕點頭示意。靈越想起昨日飛雲亭誤會了莊妙融的舉動,頓覺尷尬起來。
莊玉煙訝然,“怎麼兩個孩子倒客氣起來了?”
靈越面上一燙,莊妙融的神情也不自然起來。
莊玉煙冰雪聰明,看出些許苗頭,忙問:“融兒,靈越剛問我太祖母的事,我年紀大了,哪裡記得清楚? 你快來找找家譜說說。”
莊妙融深深地看了靈越一眼,修長的手指輕快地翻動着厚如磚頭的族譜,停留在一頁上,飛快地看了幾眼,又合上, 輕問:“靈越,你想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