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越心想,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她暗提一口真氣,縱身躍下,穿窗飄然而出,一路藉着夜色飛檐走壁,回到朧月居。
待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擡頭而望,一輪金黃的圓月已經高高地升上了天空,清冷的流輝將一切染上淡淡的輕霧。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回想適才小樓經歷的那一幕,如夢如幻。
“這不是真的!”她撫摸着滾燙的雙頰,喃喃道,“這不是真的!這一定是我做的一個怪夢!”
“這自然是真的。”一個低沉的聲音卻淡淡地從她頭頂傳來。“你不是都看到了?”
她不可思議地擡頭,是他!路小山!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她竟然絲毫不曾發覺。
此刻路小山翹着二郎腿,以手爲枕,悠然自得地躺在屋頂上看月亮,好似剛纔在莊妙而發生的一切都與己無關似的。
她縱身一躍,飄然落在屋頂上,抱膝坐了下來。
“喂,你先前不是在和莊妙而喝酒嗎? 爲什麼喝着喝着,她卻倒下去了吧?那酒裡是不是被你殺了藥?”
“她遞給我的酒……裡面有合歡散……”他似笑非笑,“不過我喂她的酒裡卻有千機變……”
千機變,她自然知道,乃是江湖上最厲害的**,無色無味,令人難以防備,卻是非常難得,爲什麼他會隨身攜帶?
她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腳邊的路小山。
他就躺在她的旁邊,呼吸清晰可聞。她忽然覺得這樣的姿勢未免過於親密,於是悄無聲息往旁邊挪了挪。
她那交織着困惑和羞窘的神情,都被他收於眼底。他於是微笑起來,喝了一口酒,醉白雲的清甜,正合他的心意。
“喂,你不覺得這個玄機山莊個個都古里古怪嗎?”她的聲音悠悠傳來,在月色中似乎閃爍不定。
她總是叫他喂……
路小山又起了逗她的心思,“哦?哪裡古怪了?”
“你好像一點也不驚訝? ”她忍不住問道。
“驚訝什麼?”他故意問道。
“莊妙而那麼天真可愛,居然……居然……”她一時想不到詞來形容。
“居然是個淫 娃 蕩 婦?”他直截了當地替她說出了這個詞,她當即呸了一聲,想起莊妙而薄紗掩蓋下若隱若現的玉 體,臉騰地一下,如同着了火一般,再次火辣辣地燒起來。
“她的確很會裝,卻騙不過我的眼睛。”他側過身來,面向靈越微微一笑,整齊細密的牙齒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你早就識破了她是僞裝的? 那你爲何還要接受她的邀請,夜赴香閨呢?”
哼,去就去了,還將莊妙而的春心傷了一地。
他到底是想幹什麼?
靈越想起他一會扮着乞丐,一會扮着公子,都那麼自然,彷彿曾經就真的當過乞丐,當過貴公子一般。
這神秘的路小山,他的身上又曾經發生過什麼樣的故事呢? 她對他的好奇之心更強烈了一些。
“路小山,你到底是什麼人呢?”她凝視着月光下他忽而鮮明的臉,金黃色的流輝照在他的半邊臉上,銀亮而耀眼,而另一邊留在黑暗裡,只看得見模糊的五官。
靈越發現,他的臉其實非常俊朗,近在咫尺的呼吸,沒來由地令她心中一顫。
他忽然坐了起來,離靈越是那麼近,她簡直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他的臉越湊越近,近到快要碰觸到她的臉,她的心狂跳起來,右手暗自用力,準備再給他一個耳光,他卻好似察覺了她的想法,停下來猛地站起來,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我是好人,一個愛管閒事的好人。”說罷哈哈大笑起來,一躍而下。
靈越的身體不覺癱軟在屋頂上,順勢躺了下來。
夏夜的風輕柔地吹過她滾燙的臉龐,凝視着頭頂的月亮。
不苟言笑武功莫測高深的管家,看似天真無邪實則放蕩不羈的小姐,遊蕩十年忽然回來的玄機公子,青春永駐忽冷忽熱的莊夫人,還有這個神神秘秘的路小山,他們的臉不停在她腦海裡旋轉,她感覺眼皮越來越沉重,睡意漸漸襲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聲奇怪的長嚎將靈越驚醒。
她側耳傾聽,又是一聲怪嚎,隱約還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了迷霧般的月色。
不待她細想,路小山的身影也從房間中奔,猶如一道黑色的閃電,飄出庭院,她忙提起身形,幾個起落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一路在假山怪石之間穿行,他的身法十分迅捷,她拼盡全力,方沒有跟丟,待到躍過一座假山,路小山停了下來,靈越定睛一看,眼前卻是一片黑乎乎的密林,藤蔓密佈。
這不是白天見過的禁地嗎?
更令她驚訝的是,一個白色的身影蹲在林邊,不知道在幹什麼。
只聽嘶啦一聲輕響,路小山燃起了火摺子,燦然花火現於黑暗之中。
那個白色的身影看到火光擡起頭來,他的眼睛裡閃着可怖的光芒,火光之中,白色的衣服上斑痕點點,清晰入目。
竟然是他!
莊妙融!
莊妙融看到路小山和靈越出現,略略吃了一驚,隨即大聲道:“快把火摺子拿過來!”
路小山緩緩走了過去,火摺子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地上,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穿着山莊侍女的衣服,衣服連同血肉撕成了碎片,喉嚨處一個森然的黑洞,血肉模糊,滿地狼藉,慘不忍睹。
他舉起火摺子又照了照周圍,不遠處的地面的泥土似被血侵染,一個巨大的腳印十分清晰,有點像狗。再待細看,火光倏然熄滅,周遭又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難道是狼?”靈越想到剛纔的叫聲。
“莊公子,你爲何在這裡?”路小山問道。
“我今夜不在弦月居,乃是在藥廬裡與周叔商議要事,後來就在燈下看一本醫書,正看得入神,忽然聽到一聲怪異的嚎叫,還有女子的尖叫聲,心想山莊可能出事了!等我趕來時,發現這個姑娘躺在地上,已經沒有了氣息……”
從藥廬到禁地並不遠,莊妙融聽到清晰的尖叫聲還是有可能的。
“那你趕過來時,有沒有看到什麼異常?”靈越問。
“其實我只比你們來片刻,我趕過來時月亮還沒有被雲彩掩蓋,朦朧之中,好像看到一個影子進了禁地。個頭巨大,有些像野獸……” 他的聲音隨着描述也變得有幾分古怪。
金色圓月又衝出了雲彩的包圍,皎潔而分明,周圍的黑暗漸漸退去,莊妙融的臉在這潔白的月光之中漸漸顯現,他的眼中帶着幾分迷離,又有幾分痛楚,糅合成幽暗的光華,閃爍不已。
“快,快!好像是這邊!”
“公子,是你在那邊嗎?”
忽然人聲鼎沸,幾路火把如同火箭一般,劃破靜夜的黑暗。原來是山莊裡的護衛和家丁聽到異常浩浩蕩蕩地趕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管家上官鵬,他見到公子衣衫上血跡點點,忙問,“公子,你受傷了嗎?”
“沒有,這是方纔查看屍體時不小心沾上的。”莊妙融取過一支火把,指着地上的屍體,“上官叔叔,你可知道,這個姑娘是誰?”
上官鵬蹲下來,舉起火把查看了一下地上的屍體,皺着眉頭道:“這是新來的丫鬟桂枝,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新來的下人?”莊妙融眉目之中躍上訝然之色,“難道上官叔叔不曾告知這裡是我們山莊的禁地嗎?”
上官鵬道緩緩站起,冷然道:“這些下人們自第一天入府,屬下就再三訓誡,要謹守山莊的規矩,不該去的地方不要去,這桂枝看來是把山莊的規矩當成耳旁風了。”
“這位桂枝姑娘,是從哪裡來的呢?”靈越忽然問。
上官鵬見到她和路小山也在場,神色未變,微一思索,回道:“好像是益陽人,此次進來的下人俱是身家清白,下午才進府的。”
路小山望了一眼幽深的山林, “上官管家,可曾聽到有猛獸的叫聲?”
上官鵬道:“這裡密林幽深,有野狗野豬也不足爲奇。”
“可有狼出沒過?”靈越想到那個腳印,總覺的是狼。
“狼?”上官鵬光一閃,“屬下在山莊多年,倒是從未見過野狼出沒。”
莊妙融點點頭,“也許是別的猛獸也未可知。你們一路喧譁,可曾驚動母親?”
上官鵬的臉上現出崇敬之色,道:“夫人今日有些勞累,早早安歇了,不曾驚擾夫人。”路小山卻盯着那個腳印一動不動。
莊妙融嗯了一聲,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身體,“若是野獸傷人,逃入密林倒也罷了,若是進了莊子傷人,就麻煩了。
上官鵬肅然道:“屬下這就加派人手在山莊巡邏搜查,公子和小姐不如先回去休息,待到天亮,再做計較。”
路小山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道:“說的也是,我困了,回去睡覺了。”
說罷一拉靈越的衣袖,“好妹妹,走吧!”
靈越回頭看了一眼莊妙融,他凝視着大樹上密密麻麻的藤蘿,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