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姑,你說的妖人是……” 靈越的心狂跳起來,她沒有猜錯,鳳姑娘果真是花間谷的人!然而鳳姑娘很快打斷了她的花,令她入墜冰窟:“我離開花間谷時曾立誓,不可透露花間谷的秘密。丫頭,我不能再對你多說一個字了……”
深秋的陽光溫暖和煦,卻無法穿透藤橋的雲霧。
靈越揹着包袱,踩過咿咿呀呀的藤橋,一眼看見了昔日的白馬正悠閒地吃着草,時不時打起一個響鼻。環顧四周,不見福慧和尚的蹤影。
“小白啊小白,想不到如今又只剩下你和我了!”
她將包袱系在馬背上,用手輕輕撫摸着白馬的鬃毛。白馬擡起頭,嗅了嗅靈越,似乎認出了舊主,激動地磨蹭着靈越的手。
“我們去京城吧,小白!或許京城有我想要的答案,還有我想見的人……”靈越將臉貼在白馬的臉上,路小山黑亮的眼睛恍若在眼前,異樣的熱潮流過她的心頭,說不出是歡喜還是悲傷。
她解開繮繩,翻身上馬。舉目四望,但見青山莽莽,白雲幽幽,林深泉響,前路茫茫。
“駕!”靈越挺直脊背,裹緊身上的厚披風,輕斥一聲,大白馬散開四蹄,朝着來路奔騰而去。
大白馬腳程甚快,不過顛簸了半日,靈越下午便到了華陽門,誰知進城就傻了眼。
這京城十分繁華,遠非廬州青城可比。一眼望去,人來人往,宛如流水,車馬交錯,恍若行雲。沿街的店鋪一家接着一家,叫賣聲聲不斷。
靈越信馬由繮,隨着人羣不知不覺到了一處繁華的街道,描金招牌上“仙客來”三字忽然映入眼簾。
仙客來?難道是朱雀大街上的仙客來?她頓時激動起來, 透過朦朧的淚眼,一幢古色古香的三層小樓,跟記憶之中別無二致。
昔日父親抱着她坐在窗前,珠簾高卷,綠柳如絲,鶯啼不斷。父親指着那描金招牌問:“靈越,你可認識那三個字啊?”
她笑嘻嘻地看了一眼,奶聲奶氣地回答:“不知仙客來何處?各把宮桃慶女家。女兒知道,這家酒樓喚作仙客來。”
父親撫掌大笑:“我的女兒真是聰明過人!”
仙客來酒家的小二見靈越牽着馬立在招牌之下,忙過來招呼:“姑娘是用飯呢還是住店呢?我們仙客來的秘製醬鴨乃是京城一絕,姑娘不妨嚐嚐?”
靈越微笑點頭,解下白馬身上的包袱,將繮繩交給店小二:“先用飯吧!我的馬你可要好生照料。”
小二忙不迭地應下,招呼一聲,又有一個夥計出來招呼靈越:“姑娘,樓下客滿了,您樓上請!”
靈越信步而入,童年記憶似漸漸甦醒一般,處處是當年與父親一起留下的印記。
她一級一級走上回旋高聳的樓梯,想着當年十分頑皮,竟趁着父親不注意順着光滑的扶手旋轉而下,惹得父親出了一身冷汗,不禁微笑起來。
“哼!”一聲冷哼忽然從頭頂上傳來,隨即一個身影攔住了她的去路。
這聲音……語氣似乎還有點熟悉。
小巧華貴的挖雲紋絲履,京城時興的輕綿柔滑的百褶裙,纖細的腰身,咦,似曾相識的銀紋腰帶上墜着一枚潔白光潤的翡翠,織錦挑花的桃色小襖,再看那張臉……
靈越微微一怔,不覺頭痛起來。
真是冤家路窄,擡頭不見低頭見。
站在她上方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嬌蠻的千金小姐唐錦心。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靈越,嘴角漾着得意的笑容,身後跟着兩個穿紅着綠的丫頭,可不正是友蓮和飛虹?此刻脾氣火爆的飛虹正怒衝衝地瞪着眼,叉腰大聲道:
“看來有的人真是厚臉皮,竟敢無視我們小姐的警告,竟巴巴地跟到京城來了!也不看看京城是誰的地盤。”
靈越不想生事,不去看她,只對唐錦心說含笑拱手:“唐小姐,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唐錦心一愣,似乎沒有料到她竟然如此平心靜氣,斜眼看着她,冷笑一聲,“你的消息倒也靈通,這麼快就趕到京城來了。我告訴你,京城不是你想來就能來的地方,你還是快快滾回去,別再纏着遠舟哥哥……”
靈越走上臺階,身量又長了不少,站在唐錦心的身邊,更顯窈窕:“唐小姐,我竟不明白了。什麼時候這仙客來在天子腳下成了尚書千金的地盤,我一個民女竟然來都不能來了?”
她的聲音清越,故意將尚書千金叫得分外響亮,最後一句喊得更是全樓的人都能聽到。一時全樓的人都停下來,將好奇的目光投射了過來。
唐錦心感受到四面八方來的目光,臉上一會紅一會白,看得出她正欲發怒,友蓮忙拉了拉她的衣袖,輕聲在她耳邊說了什麼,她先是一驚,接着眼睛一亮,喜色滿面,對兩個丫頭低聲說:“去三樓蓮心號雅間。”說罷看也不看靈越一眼,急匆匆跑上樓去了。
靈越頓時舒了一口氣,旁邊的店小二方纔見了唐錦心猶如貓見了老鼠噤若寒蟬,這時又活泛過來,低聲對靈越說:“這京城裡誰不知道唐大小姐?唐大人位高權重,當今蕭皇后又是她的姨媽,從小出入宮廷,深得當今聖上和皇后的寵愛,竟把一些不得寵的公主王爺都要比下去了,誰見了不禮讓三分?在這京城裡,你得罪了誰都好,千萬別得罪唐家大小姐。”
“照你這麼說,這唐小姐這麼囂張跋扈,難道竟沒有個人管得住她嗎?”靈越邊走邊笑着問。
“姑娘,你是外地來的吧?這京城裡可早就傳遍了……大唐大小姐只服一個人……”小二忽然笑得很曖昧。他在一個雅間停了下來,好巧不巧,正是當年父親帶着靈越吃飯的雅間。
靈越一時感慨萬千,她雖然已經猜到了答案,依舊忍不住問:
“誰啊?”
“江州王府的小王爺呀!”小二嘻嘻笑着回答:“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唐大小姐的心上人便是他。兩家結了親,不到一年半載,恐怕唐大小姐就要便過門了……”
“是麼……”
靈越低聲呢喃,身形微微顫抖起來,她順着椅子慢慢坐了下去,珠簾之外,隱約可見柳條黃葉盡落,早已不復當年的青翠,滿目蕭索。
“可不是嘛……”小二隨口應道:“姑娘,除了我們酒樓的秘製醬鴨,你還想吃些什麼?今日正好有新挖的蘆筍,又新鮮又甘甜……”
靈越無心聽他囉嗦,直接吩咐:“就照你說的上菜,再添一大碗米飯就好。”
小二應聲忙下單去了。
靈越再也坐不住,將低垂的珠簾捲起,坐在當年父親曾經抱着她坐過的位置上,頓時淚落如珠。
“你這是怎麼了?動不動就哭,幾時變成了一個好哭鬼?”內心一個聲音跳出來說。
“我只是想到了父親,有些難過罷了……”她無力地辯解着。
“哼,你不要騙自己,只是爲了父親難過嗎?你若喜歡他,在意他,便去找到他,問個明白。”那個聲音嗤笑着說。
“我……不可以這樣做……”她小聲地說。
“爲什麼不可以?你的勇氣都到哪兒去了?”那個聲音激烈地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靈越緊緊捂住了耳朵,良久腦海中的聲音方纔消失。她擡起頭來,頓時驚呆了。
她竟能看到側面的雅間!
她不敢置信地探頭出去,原來這瑞福樓是一個回字結構的三層酒樓,中間是鏤空的庭院,種了花草樹木,綠意森森。庭院四周皆有樓梯通往二樓。
左側的雅間捲簾半開,裡面人影走動,似乎客人尚未到齊。
她又換到對面,好奇看向右側,不看則已,一看她不禁笑了。
右上側雅間的雕花窗戶此刻是打開的,一個女子的人影背窗而立,紅衣白裙,可不正是方纔盛氣凌人的唐錦心。
凝神側聽,還能聽到她的聲音呢。不同於方纔,此刻她的聲音溫柔動聽,謙遜有禮:“錦心方纔看到了夕月姑姑,便猜想王妃定然也在此,特意前來問安。”
一個女子的聲音溫柔地傳來:“錦心,如此稱呼不妥,不如叫我夫人,快來坐下,我們孃兒倆說說話。”
王妃? 靈越豎起了耳朵,心怦怦跳了起來。
“咦,怎麼眼圈紅了,可是誰欺負你了?”那王妃柔聲道。
“還不是遠舟哥哥! 人家那麼遠追過去找他,他卻見着我就躲……”唐錦心抽泣的聲音若有若無,不甚分明。
靈越的心揪了起來。這王妃是哪家的王妃呢? 難道是路小山的母親?
啊,他不是路小山,人家的大名叫蕭遠舟。
“原來是這樣!月兒你先消消氣,我回頭找遠舟,罵他幾句。都要成親了,哪兒還能像從前那樣淘氣呢?”王妃溫言軟語地勸慰,唐錦心似乎破涕爲笑,又嬌聲道:“哎呀,您別……別罵他。”
“喲,這又是爲何?”王妃奇怪地問。
“總之,您別罵他,若是他知道我向您告狀,定會生氣……”唐錦心忸忸怩怩,靈越幾乎能想象到她此刻的小女兒情態。
“這麼快又護着他了?” 王妃笑了起來,“那到底要我怎麼辦呢?”
“您是他的母妃,命他以後不許躲着我就好……”
“傻丫頭啊,這男人的心需得慢慢征服,豈是能命令來的?你若討得他的歡心,他自然不會躲着你,反而怕你躲着他呢!”
“可是……”
“小姐,您就聽夫人的話,準沒錯的。”友蓮的聲音響了起來。
“快把眼淚擦擦,小臉蛋哭髒了可就不漂亮了。這魚味道甚是鮮美,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