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清等人,失魂落魄地從城頭走下。
隨後,劉澤清領一衆人,在返回其府邸秘室後,開始緊急商議。
“二位都是跟隨本兵多年的兄弟,事已至此,大夥就敞開了說吧,本兵到底要不要投降清軍?”
光線昏沉的密室中,劉澤清話語低沉的問道。
李化鯨沉默無言,鄭隆芳則是不停地眨着眼,在思考劉澤清這番話是在試探還是真心求問。
“各位,清軍已然重兵壓城,迫在眉睫,還請二位速幫本兵作個決斷。本兵在此發誓,無論二位意見如何,本兵皆絕不追究。”
聽了劉澤清這番話,李化鯨與鄭隆芳二人,卻是心中暗凜。
這個劉澤清,曾因一言不合,連自已的親侄子都殺,完全是個卑鄙陰毒的小人。而自已只不過是他的手下,若自已所說的話不合他心意,雖然現在劉澤清在面子上裝大度,但難保此人不會日後暗下黑手。
而現在,這劉澤清的真實心意,其實兩人也看出來了。
這個劉澤清,應是心下早已決定降清了,只不過,卻還是希望,由他們來拉開這層摭羞布罷了。
鄭隆芳輕咳一聲,便道:“劉總兵,事到如今,清軍這般重兵壓城,將這濟南城圍得有如鐵桶一般,我軍兵少將寡,根本不是其對手啊。以在下之見,還是降了吧,畢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劉澤清不吭聲,又把複雜難測的目光,投向李化鯨。
李化鯨輕嘆一聲道:”鄭參將所言亦是有理。我山東兵馬,那副總兵倪寵分了一半多兵馬去守德州,象姚文昌等部又駐守於外地,一時難於趕回。光憑濟南城中這三千兵馬,確實難以抵禦清軍之進攻。以學生看來,眼下之計,也只有投降清軍一條路可走了。“
劉澤清聽了兩名部下的意見,臉上的神色,頓時輕鬆了許多。他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便道:”唉,非是劉某不能爲國盡忠,實在是形勢比人強,敵我兵力懸殊太大,再徒爲抵抗,復有何益?還不如保全兵馬,以圖將來尚有可爲。既然你二人也無異議,那就等到天黑之際,本兵派你化鯨爲代表,偷偷潛出城去,去與清軍談定歸降事宜吧。“
“在下聽令。”
一個多時辰後,夜色開始變得濃重,天空中,沒有半點月色,只有殘存的幾顆星星,在忽來忽去的雲彩中隱隱閃光,天地之間,昏蒙一片。
這時,西門城頭上,忽地放下了一頂吊籃,裡然蹲坐着一人,由城頭軍兵,將其偷偷放下城去。
裡面蹲坐的那個人,便是李化鯨。
懷裡揣着劉澤清密信的他,一臉極其警覺的表情,待吊籃落地後,便弓着身子,快步向西而去。
在護城河的對岸,已有一隻小筏子,在這裡靜靜地等待。
見到李化鯨悄然前來,小筏子慢慢駛過來,載他過河。隨後,便有人帶着他,去往清軍大營。
穿過層層疊疊的清軍營帳後,李化鯨終於來到了中軍大帳中,見到了正高坐在虎頭椅上,臉色肅然的嶽託。
嶽託的旁邊,則是一臉輕蔑笑容的貝子尼堪,以及正用手捋須,一臉隱隱笑容的漢人通事。
“在下是山東總兵劉澤清大人帳下幕僚李化鯨,拜見揚武大將軍。我家主公,已然決定,爲免卻一場刀兵廝殺,願率全部兵馬,歸降大清!”
在嶽託居高臨下的目光注視下,李化鯨以一種卑伏的姿勢,跪着向嶽託行叩拜之禮。
聽了李化鯨這番話,嶽託與一旁的漢人通事,兩人不覺對視了一眼,臉上皆泛起了淡淡的得意笑容。
而貝子尼堪,則是冷哼了一聲,臉上的輕蔑之色,愈發明顯。
“免禮!你且起身說話吧。”嶽託淡淡地說了一句。
“謝大將軍。”
嶽託的漢話說得不錯,讓李化鯨不覺心下一驚。
李化鯨方直起身子後,椅上的嶽託,便咳了一聲,凝視着他諂笑的臉孔道:“李化鯨,本帥且問你,那劉澤清說願降我大清,可是真心?”
“我家主公確是一片真心,還請大將軍明鑑。”李化鯨一邊從懷裡抽出劉澤清的親筆信,一邊急急答道:“在下帶了我家主公的親筆信件,還請大將軍一觀。”
“哦,呈上來。”
嶽託一聲輕喚,那名漢人通事便走上來,從李化鯨手中拿過信件,恭敬地遞給嶽託。
嶽託拆開來信,迅速地看了一遍,臉上便浮起一絲冷笑。
“劉總兵這封信,倒是寫得情真意切啊。說什麼,盼我軍有如嬰兒盼父母,還說早就想過去投靠我大清,只可惜一直沒機會,今見我軍前來,實爲拔雲見日久旱逢霖也。卻不知,這般話語,是不是他心中真實所想?”
李化鯨急道:“大將軍請放心,我家主公想歸順大清,真真是一片赤誠,天地可鑑哪!只要貴軍接納我軍投降,我家主公也說了,爲免夜長夢多,可就在今天晚上,就打開濟南各道城門,放大清官軍入城。並且親爲內應,助大清官軍一舉拿下這山東省府濟南城!”
“好!劉總兵這般識時務,懂進退,真真俊傑之士也!他真能以這濟南城投獻我大清,我大清自然不會虧待於他!你回去後可告訴他,就以今夜子時爲準,令他大開濟南四座城門,放我大清官軍入城。這濟南若克,他劉澤清功高居首!”嶽託大聲說道,臉上的笑容十分燦爛。
李化鯨一臉喜色,急急又跪下地稟道:”大將軍英明,那我這就回去稟告我家主公。“
“且慢!”
李化鯨轉身欲走,身後卻又傳來了嶽託的一聲輕喚。
“大將軍還有何吩咐?”李化鯨轉過身來,低聲問道。
嶽託一聲冷笑,便緩緩道:“李化鯨,本將想來想去,還是不能輕信你等。你們真要願意投降,還是需要先拿出點誠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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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大將軍的意思是。。。。。“
”先剃髮,再送人質!“嶽託冷冷說道。
”啊!“
見李化鯨一時呆住,嶽託複道:”你先在此剃髮,隨後,我派兩人隨你一同返回濟南,讓他們去給那劉澤清也剃了發,並把其家小親屬帶出城來,入我軍中暫作人質,本將才願相信你們。“
聽了嶽託的話,李化鯨怔怔地站着,一臉難堪之色。
這時,那句漢人通事走了過來,一臉關切之色地對李化鯨說道:“化鯨,這世界上,哪會有半點代價都不付出,便坐享好事之理?大將軍與劉總兵素未打過交道,自會多些猜疑,亦是正常。以學生看來,這剃髮之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有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你們既然已投效了我大清,便自是要如我大清之髮式服裝,這又有何疑義呢?”
見得李化鯨依然沉默無言,漢人通事便道:“化鯨啊!還是那句老話,識時務者爲俊傑,現在你們既已打算歸降我軍,大節已變,又何必在乎這點小節之事呢?再說粗俗點,這褲子都脫了,還不讓插進去,又算怎麼回事啊?現在時間緊迫,機會難得,化鯨你莫要再猶豫了,以免誤了大事啊!”
李他鯨狠狠地咬了咬牙,長嘆一聲道:“好吧,不要說了,我剃髮就是。”
漢人通事臉上閃過得意之色,大聲道:“來人,快給化鯨剃髮!”
“嗻!”
很快,一名清軍中的剃頭匠,提着個挑子,走進帳來,先向嶽託等人請了個安,便快步走到,坐在一個小木紮上的李化鯨身旁。
低垂着頭臉如死灰的李化鯨,呆坐得有如一具木偶,任由剃頭匠,一把扯去他的襆巾,拔去髮簪,把他的頭髮披散下來。
隨後,剃頭匠隨意地用溼巾抹了一李化鯨的頭皮,便掏出一把鋒利的剃刀,在李化鯨的頭皮上,熟練地噌噌刮動,頓時,大團大團的頭髮,無聲地掉了下來。
李化鯨雙目緊閉,嘴角哆嗦,任憑這個動作粗魯的剃頭匠把頭髮一塊一塊地剃去,鋒利的剃刀颳得頭皮嘶啦作響,生痛不已,有好幾處地方還刮破了出了血,李化鯨卻半點也不敢吭聲。
此時,坐在上頭的嶽託,以及一旁的尼堪,還有那名漢人通事,每個人臉上,都是隱忍不住的笑容。
哼,既然要賣身了,就別他孃的摭摭掩掩!
我大清,就是要從這點滴細節中,摧毀你們的民族自信,摧毀你們的文化傳承,讓你們引以爲自豪的上國衣冠髮飾,徹底消滅,扔進歷史垃圾堆。更要從心理上,從精神上不斷地折磨你們,讓你們這些所謂的炎黃子孫,所謂的龍之傳人,永遠地成爲滿州人的奴隸,永遠地跪趴在滿州人面前,永世不得翻身!
不多時,剃髮匠剃完了發,他熟練地將李化鯨後腦上兩綹細小的髮絲打成髮辮。隨後,他又掏出一個銅錢,將髮辮順利地通過了銅錢的中孔後,便滿意地點了點頭,開始收拾器具。
“剃好了,你自已好好瞧瞧!”
李化鯨睜開眼,正好看到那剃頭匠手裡拿着一面銅鏡,在自已面前晃了一晃,當他看清裡前自已那副醜到極點,與先前完全不同的面容時,李化鯨再也忍不住了,竟然失聲掩面而哭。
端坐虎頭椅上的嶽託,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而得意。
哼,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李化鯨,現在你既已剃髮,就與我軍的兩名使者一同回去傳信吧,不必再在這裡耽擱了。”
嶽託冷冷說完,復向那漢人通事與那名剃頭匠使個眼色,兩人會意,齊聲應諾了一句,便與李化鯨一道走出帳外而去。
他們方離開帳中,貝子尼堪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
“哼,這些軟骨頭的漢人,這些隨風倒的南蠻子,真真一點骨氣也沒!也虧得大將軍仁心,願意接受這幫垃圾的投降。若是我,哪裡還能容得了他們,早就一刀剁了這幫無用窩囊之輩了!”
聽了尼堪的話,嶽託卻是微笑着搖了搖頭:“尼堪,有道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明國雖然腐朽糜爛,但其身量如此巨大,一時半會,卻也是殺不死佔不完的。只有鼓勵他們內部彼此互鬥,自殺自滅,這明國,纔會最終敗得不可收拾。現在收降這劉澤清,一則可以讓我軍兵不血刃拿下濟南,二則可以給其他想投效我大清的明軍將領,樹個良好典範,有這諸般好處,又何樂而不爲呢?”
尼堪大笑道:“妙妙妙,還是大將軍考慮周全!那咱們就靜侯好消息便是。”
李化鯨帶着那名漢人通事,還有那名剃頭匠,一同渡過護城河,悄然來到西門城外,向城頭打出暗語後,便有吊籃放下,將他們一一吊了上去。
隨後,李化鯨帶着他們,在昏黑夜色中,穿街過巷,來到了劉澤清的府邸。
李化鯨一行人,入得府來,迅速地再來到密室之內,此時,山東總兵劉澤清與參將鄭隆芳二人,已在此房中等候了多時。
李化鯨默然扯下襆巾,在跳躍燭光的映照下,他那剃得發青的頭皮,以及上面的細小傷口,給劉澤清和鄭隆芳二人,帶來了深深的震撼。
“化鯨,你……”
劉澤清一語未完,李化鯨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了。
隨後,李化鯨將那名漢人通事及剃頭匠,向劉澤清作了番簡要的引見。
”劉總兵,揚武大將軍說了,要你也和在下一樣,立刻剃髮,然後把家眷當人質,交給這位使者帶回,大將軍才肯準你歸降,保全總兵大人你的權位與錢財。“
李化鯨這些話說得很艱難,但在劉澤清聽來,卻有如一柄重錘一般,狠狠地砸在自已的心頭。
可惡啊!
竟要本兵剃髮,還要把家屬交出去當人質,才能接納自已的投降,這些清韃子,實實欺人太甚!
劉澤清臉色緊繃,雙拳不覺握緊。
見劉澤清這般模樣,漢人通事卻以一種勝券在握的笑容,上下打量了劉澤清一番,便淡淡道:“劉總兵,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劉澤清回過神來,他強忍着心頭怒火,臉上艱難地擠出笑容:“貴使遠來,倒是劉某待客不周。”
漢人通事擺了擺手,便道:“劉總兵,時間緊迫,我也就不與你廢話了,要想讓大將軍相信你,你就必要剃髮並交出家屬暫當人質,如若不然,這投降一事,大將軍絕不會同意。何去何從,請劉總兵三思。”
聽了漢人通事冰冷的話語,劉澤清有如一具木偶一般呆怔地站着。
事到如今,自已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如果自已反悔,殺了這漢人通事與這個剃頭匠,那麼,明天清軍必將猛烈攻城,城破之後,自已及全家人的命運,只怕會更加悲慘。
更何況,反正都已打算賣身給清廷了,大節已虧,又何必在乎這樣瑣碎細節呢?
只要能保住權勢與富貴,自已連國家與皇上都可背叛,這剃髮送人質,又算個什麼事。
劉澤清猛地仰頭,哈哈地慘笑起來,臉上滿是猙獰與痛楚交織的神色,眼角之處,卻有淚水潸然而落。
他嘿地一聲,猛地一把扯下發冠,頭髮嘩地一下披散下來,然後他朝旁邊一把椅子上用力一坐,便咬着牙,對漢人通事大聲道:“貴使說得是!劉某既已投靠大清,便理當聽大將軍之令行事。不過是剃髮而已,何足道哉,就請速速動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