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初春時節,空氣裡卻依然有着微涼的寒意。
馨漪苑內,海棠樹下那一抹倩影已靜靜的站了許久。
一身芙蓉色輕羅百合裙將原本就白皙的季連清,更襯的面若桃紅。女子低眸,顧盼流轉間,半含秋水的眸子如瑩潤的星子般明亮。俏挺的鼻樑下,櫻脣微翹,粉若胭霞。
遠遠望去,一人一樹,美的如一卷素筆輕描的畫,繁塵的俗擾皆被拋撒身後,只餘一筆輕靈脫塵,美的讓人心驚。
被風吹落的海棠花,俏皮輕盈的在裙角邊飛舞,季連清垂下眸,脣角勾起一絲淺淺的笑意。那一笑,好似百花齊綻,清風拂水,叫人看癡了去。
只是那笑意,很快便消失在脣邊。只要一想到再過一個月她就要出嫁,她的心情瞬間變得十分沉重,再也無法輕快起來。
“哎……”輕輕的一聲嘆息,似風不小心漏了一拍心跳,轉瞬消失在空氣裡。
呵,一紙聖旨就這麼決定了她這一生,五歲的時候,她不過是個朦朧無知的少女,卻在那個時候命運已被註定。西鑰櫟,她的腦子裡根本沒有他半分的映像……
孃親在自己出生沒多久後就離開了人世,雖然一直缺少母愛,這些年爹爹對自己卻是十分關愛,甚至超過了大哥和其他姐姐們。
可從小到大,爹爹卻從未向她透露任何關於孃親的消息。對於孃親的印象,不過就是爹爹書房裡的那副畫卷。
還記得小時候,爹爹因爲做錯了事情而懲罰她,她哭着喊着要找孃親。那是爹爹第一次對她發火,也是爹爹對她懲罰最嚴厲的一次。從那以後,她似乎懂得,孃親是爹爹不能觸碰的禁忌,關於孃親的一切,她也就漸漸的沉默了。
沉默並不等於忘記。
她還是從跟隨爹爹多年的管家陳伯那裡,打聽到關於孃親的微乎其微的消息。
原來孃親當年只是一名普通百姓家的女兒,因爹爹年輕遊歷,與母親相遇,一見傾心,便跟着爹爹回到了嶧城。
可當時府裡早已爲爹爹定好了親事,迫於無奈,爹爹最後還是娶了大娘嚴氏爲妻。不久後,才納了孃親爲妾氏。誰想命運無情,就在她出生沒多久,孃親就永遠的離開了她。
這些年,大娘和其他幾位姨娘的排擠,姐姐們的惡意挑釁,她都沒有放在心上。日子倒是在他們每隔一段時間都要給自己找些麻煩的縫隙裡,多了些莫名的趣味。
突然的一陣輕咳,將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咳,咳,咳……”白皙的皮膚上,因爲咳嗽的緣故,染上了淡淡的緋紅。
“五姐,雖然如今已是開了春,可五姐的身體向來不好,吹了這麼久的涼風終歸對身子不好。”一聲溫婉清宜的女子聲音突然在院內響起,不知什麼時候,六小姐季連嫣出現在了院內。
她走到季連清身邊,隨手摺取過一片花瓣放在掌心,柔聲笑道,“海棠花雖美,可也莫要貪歡,五姐還是隨嫣兒進屋吧。”
季連清擡眸,呵,嶧城第一美人,季連嫣,舉手投足間都有着說不盡的嫵媚柔情。一雙柔波似水的明眸含情脈脈,一舉一動都有着讓人憐惜的嬌羞和優雅。一襲淡粉色長裙輕盈的在她身後散開,嬌柔如一朵盛開的牡丹。
美是美,只是這豔麗的外表下,究竟是一顆怎樣的心?季連清勾起一絲幾不可見的冷漠笑意,沒有說話,隨着她回了屋。
只是不知今天她來這裡,又是爲了什麼?是爲了拿外面那些可笑的傳言來羞辱她嗎?
“五姐,嫣兒今天過來,是怕姐姐難過,特意過來陪姐姐解解悶的。碧月那丫頭也不知道在哪裡聽得糊話,說外面都傳了一些關於五姐的混話。嫣兒聽完,也是特別生氣。所以就想着五姐聽着這話應該也很難過,這纔過來探望姐姐。”季連嫣輕聲道,聲音絲柔溫婉,呵氣如蘭。
季連清淡淡一笑,真是被她猜對了,果然是來找茬的,“原來是爲了這個事情啊。我是不會將這些謠言放在心上的,嫣兒你又何必這麼在意呢?”想看她的笑話,她又怎能讓她得逞?
這麼多年了,她在自己面前耍的小把戲還少嗎?對季連嫣,她是再瞭解不過了。
季連嫣一愣,沒想到季連清對這件事情的態度居然這麼冷淡。其實她知道,外面這些年對季連清的謠傳,都是母親和五娘讓人悄悄散佈出去的。
是的,他們就是討厭季連清。
她永遠一副清高自傲的樣子,對什麼事情都冷冷淡淡。從小到大,季連清什麼都不用做,就可以獲得爹爹和大哥的疼愛,而她和二姐三姐四姐們,無論做再多讓爹爹和大哥開心的事情,卻從來比不上季連清在他們心中的位置。
所以她恨,她就是要看着她難堪和痛苦!
本來以爲外面傳的這麼瘋狂的謠言能痛快的打擊一下季連清,可沒想到,她卻根本不上心。
季連清不想聽,她就偏要說下去,“五姐,既然你沒有放在心上,那嫣兒就放心了。也是怪嫣兒唐突了,按照五姐的性子,想必也是不會在意這些事情的。倒是四皇子那邊,嫣兒有些擔心,要是四皇子那邊將這些謠言當真了,只怕會影響四皇子與五姐未來的感情了。”
季連清擡眸,看着季連嫣一臉憂戚的神色,要不是那深藏眼底的嘲諷,怕是她自己都要相信季連嫣是真的關心自己了。
她繞過季連嫣,慢慢的走到窗前,美麗的春天,卻沒有美麗的心情去欣賞,“六妹這麼擔心五姐,倒是我沒有想到的。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四皇子的事情我都沒有想到,沒想到妹妹倒是想的比我周全了。謠言止於智者,四皇子貴爲西流國皇子,身份尊貴,智慧卓羣,自然會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而他的想法,更不是你我能夠揣度出的,又何必在這裡杞人憂天呢,嫣兒,你說是嗎?”
一席毫無破綻的話語,將原本氣焰還很高的季連嫣,生生的折了下去。季連嫣恨恨的瞪着季連清的背影,面頰微紅,藏在袖中的五指狠狠的撕扯着衣角。
屋子裡瞬間安靜了下來,一時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哎呀呀,大姐,你聽聽啊,這還了得啊。咱們季連府五小姐,還沒有出嫁呢,就在這裡說四皇子身份尊貴、智慧卓羣,這一個姑娘家家的,都不知道羞恥,還成何體統啊。”一聲尖銳的女子之聲,打破了原本的沉靜。
片刻間,季連清房內就多了兩個中等年紀的女人。女人身上濃郁的脂粉氣息,瞬間充斥着整個房間。
季連清不由的皺了皺眉。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什麼牛鬼蛇神都在她的馨漪苑相聚了。
年紀稍微偏大的中年女子徑直的朝屋裡的主座走去,年紀稍輕一點的女人緊跟其後,諂媚的扶着年紀稍大的女子坐了下來。
季連清走到兩人面前,“清兒給大娘、五娘請安。”她朝兩人福了福身,舉手投足間透着高貴的優雅。
座上的中年女子點了點頭,臉色透着嚴肅,“清兒,剛剛我和你五娘進來的時候,聽到了一些不合身份的話語。你雖從小沒有母親,卻也是堂堂季連府五小姐,這些不成體統的話,如何是你一個小姐該說的?你可知錯了?”
“哎呦我的好姐姐,她怎麼可能知道這些事情啊。有些人無論給她託個什麼身份,都改不了骨子裡的狐媚性,什麼樣的人生什麼樣的女兒,還能指望她好到哪裡去?哪能都像我們府六小姐一樣命好,經得起高貴才能配得上權貴嘛。”不等季連清答話,五夫人蘇氏已插進話,每次看到季連清,就讓她想到那個賤女人,她就恨不得撕碎她的臉。
季連清的臉色有些白,嘴脣緊緊的咬着,看來又多了兩個找茬的人。
今天他們不但藉機羞辱了她一番,甚至連孃親,都要羞辱。這麼多年來,他們只要找到機會,就會將孃親數落一通,連帶將自己也羞辱一番。
她一直忍住了,因爲她一直相信,孃親並不是他們口中所說的狐媚,她也相信,孃親也不願意看到她因爲這些事情而讓自己失去了尊嚴。
袖中的手緊緊的攥着,淚水在眼裡翻涌,她努力的睜大眼睛,就是爲了不讓眼淚掉下來。她不能哭,絕不能哭,她不能讓這些人看她的笑話。
季連嫣看着憤怒卻又隱忍的季連清,心裡早就笑了,還是孃親和五娘厲害,幾句話就羞辱了這個賤人。她就是要撕開她清高的假面,將她的自尊狠狠的踩在腳底。
“混賬,你們都在清兒屋裡幹什麼?還不都散了?”突然間,一聲雄厚的聲音傳入屋內。衆人回過身,只見季連朗隨着季連橫急匆匆的向屋內走了過來。
看到來人,嚴氏眼中閃過一絲驚恐,她立馬起身,忙迎上前,恭敬的向季連橫福了福身,怯怯的問道,“老爺,您怎麼來了?今兒是王大人的生辰,您不是下完朝直接去王大人府邸祝壽去了嗎?”